此次康文本卖城如叛国,段沐宸上奏,太后自然不好再求情,但京都风云诡秘,恐怕康文本再耍什么金蝉脱壳的伎俩。
段沐宸在来的武将那里得知下马的官员已经一数送入大牢,本次反贼一案涉及里州知府,人员扣押入狱,要等从京都来的刑部侍郎办理。
“康文本逃不脱,刑部侍郎裴大人后日便到。”顾中哲把听到的消息一并告知,京都都传开了,圣上多疑,因为太后再给侄儿求情,就把太后禁足宫中,满朝上下太后党羽闹得沸沸扬扬。
段沐宸思虑起来,顾中哲当他是忌惮太后势力,段沐宸没有顾忌太后的面子,太后恐怕要因为这件事和圣上闹僵了,会记恨上段沐宸。
“为何来得如此快?”段沐宸最不在乎的就是京都那面高高的宫墙内给予他的一切,他只觉得上奏生效之快在意料之外,对他来说是好事,可以快刀斩乱麻地不放过任何贪妄小人。
但这样的好事从来没到过里州,他有疑惑,顾中哲眼珠一转:“段兄,是嫂嫂。”
“嫂嫂写了封家书给阮相。”顾中哲说。
段沐宸了然,是阮萤初寄了家书,朝廷动作如此之快,就合乎情理。
那日他问顾中哲什么是喜欢,段沐宸在听见阮萤初不见时,他明白他好似不想失去的人清晰浮现,他对阮萤初已是情动。
“原是这样。”段沐宸这四字既答了顾中哲的话,又把他心底的答案讲明,承认他的心思不再那么难,段沐宸愿意以他喜欢阮萤初的坦荡,陪他阮萤初身边。
王府今晚热闹,段沐宸醒来后,清风张罗着办庆功宴,但薛神医的话是段沐宸不宜荤腥,要清淡饮食半月,才能正常用膳,避免减了药效,庆功宴就段沐宸当是作陪。
那边,顾中哲围在池月瑶身边忙活,跟只甩不掉的小狗一样贴上去,一会儿有出游提议,一会儿要给池月瑶的生意打通条新的买卖。
今日来的都是至交好友,张宗和卫忠卫义提着好酒前来,知道段王不能喝,就他们几人一醉方休。
菜快要上好时,门外来人说有两个小孩,是刀灵和刀阳被上山探亲的护卫接回来,听说段王哥哥受了伤,刀灵和刀阳一进门就往段沐宸身上扑。
好久不见的刀阳个子高了一拳,刀灵眼睛红红的拉着段沐宸没受伤的手臂,直到段沐宸一遍又一遍和她说没事,刀灵才相信她的段王哥哥真的快好了。
刀阳最尊敬的就是段沐宸,把藏在后背的手伸出来,是一副打磨精细的皮手套:“段王哥哥,给你。”
段沐宸和他碰了碰肩,刀阳扭过头,还不好意思起来。
“段王哥哥,王妃姐姐呢?”刀灵问。
段沐宸其实从早上看见她离开后,快一天没见着人,他摸了摸刀灵的头:“我帮你去找,刀灵带着哥哥坐下吃些好吃的。”
环顾左右,段沐宸只瞧见院子外经过的刘叔,段沐宸喊住刘叔问了阮萤初去处,寻着找到小厨房。
主院内的小厨房里,厨子都被叫去膳房帮忙,小厨房里只有阮萤初一人。
段沐宸找到她时,阮萤初在案板面前,认真和眼下的面团较劲,段沐宸没有出声,站在不远处看阮萤初把做好的笼饼放进蒸屉内。
阮萤初撑住桌台,双手往后踮起脚尖,犒劳站了好久的自己,借着活动手脚放松起来,姿态中是娇嗔婀娜的身影。
等她动了动脖颈,眼角才遇到那位看她的人,在小厨房的门后站着,脸颊清瘦,本就棱角分明的骨相多了层冷淡,这样看着阮萤初,若说是在琢磨她,描摹她,都说得过去。
段沐宸在想她,想近在眼前的人,第一次见面他不敢靠近,这一次不敢离开,被这份油然而生的情愫绊住脚步,才有了被发现的唐突。
“王爷怎么来了?”阮萤初来到门边,眼睛往锅炉上冒热气的蒸屉看了眼,解释给段沐宸:“南郡夫人曾和我讲过北方的笼饼王爷喜欢吃,我试了试。”
阮萤初说完手背蹭了蹭鼻尖,段沐宸恍然明白,直愣愣问:“王妃是在做笼饼给本王?”
“想让大家都尝一尝。”阮萤初没想过段沐宸还要问出来,她大方说了用意却不唯一,好巧不巧朵红在外面急冲冲跑来。
“王妃,厨子那边按你交代的,做了王爷能吃的菜,可是……”
朵红看见段沐宸,可是不出来,把可是变成了王爷:“王爷……王爷也在呀。”
“可是怎么了?”阮萤初让朵红慢慢说,才知道朵红要来说她选的食材太新鲜,要等王爷落座后厨子才动手。
阮萤初估摸笼饼还要一刻钟,对朵红说:“等笼饼好了,我和王爷一同过去。”
朵红来得莽撞,走得着急。
朵红走后,小厨房里段沐宸还在回想那蒸屉里的笼饼滋味,贪嘴不至于,因着阮萤初露骨地记得段沐宸的口味,段沐宸心情大好,步子都轻快起来。
他走到阮萤初面前,竟自顾说了句:“王妃是做给本王的。”
阮萤初没有以往要对段沐宸另眼相看的厌烦,顺从内心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弯了眼睛:“王爷和小孩子一样,还争起吃的来。”
本来有些冒犯的话,阮萤初被逗笑,段沐宸跟着她的眼,跟着他的心,她笑他也笑了。
笼饼的水汽萦绕过锅炉,阮萤初的心多半在蒸屉上,段沐宸在一旁。
她少了不自在,心无旁骛掐算时间,等到快好时,阮萤初挑起蒸屉的竹盖。
小小惊呼一声,被热气贴到掌心,她躲开的及时,再加上清风端过来两碗甜汤,段沐宸和清风聊话的空隙,没人注意阮萤初这边。
阮萤初怕别人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做面点是她还算拿手的活,一时心急忘了拿垫布,没人看见最好。
清风留下甜汤,是餐前给大家清口用的花果清汤,不急催促他们,很快离开。
所有来往小厨房的人,恨不得飞过不打扰王爷和王妃,好比段沐宸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明白白,阮萤初云里雾里中,假作真时真亦假。
“好了。”阮萤初拂开白雾,她迫不及待要展示她的厨技,捧起一朵圆滚滚,软乎乎的面饼,这下不是热气贴上的不慎灼热,而是烫到发疼的温度。
阮萤初分开两片掌心,蒸好的笼饼落在段沐宸手里,常年习武的手有一层抵热的皮肉,他拿起来咬下一口:“好吃!”
但阮萤初听了夸赞没笑出来,细皮嫩肉的手隐隐发疼,她没被烫过,那股裹在皮肉内的生疼刺辣辣浮现,葱白的手指红了一片,擒着委屈找个为她主持公道的人。
现在段沐宸是阮萤初信赖的朋友,她便把手指给段沐宸看,等着段沐宸哄她。
“被烫到了?”段沐宸笨拙地猜,看见娇滴滴的她点了点头。
段沐宸鬼使神差帮阮萤初吹了吹手指:“还疼不疼?”
他问得小心,阮萤初眼睛酸酸的,这会儿下巴尖微微向下,怕一点头就把透明珠子剪断了线。
片刻,段沐宸拿小碗盛满凉水过来,寒凉的水流倾倒在指腹上,他一板一眼哄人:“不疼了。”
然而需要降温的不止阮萤初一人,段沐宸心跳到嗓子眼,刚才咽下的笼饼如一根羽毛,轻飘飘散落在腹中,痒痒的,让他想咳嗽。
他拼命捂住嘴,才能不把真心话说出来。
“真的不疼了。”阮萤初热热的刺痛感不在指腹徘徊后,眼眸明媚起来,睫羽还挂着青山远黛丝丝阴雨,勾走了离她最近的心魄。
“王妃姐姐,段王哥哥,终于找到你们啦。”童稚熟悉的声音跟着脚步声跳进视野,刀灵冒出头来,来到阮萤初面前。
段沐宸回神,他来找阮萤初是说刀灵和刀阳来了王府,让她出去见见两个小孩,不想全忘在身后,还让刀灵找了过来。
“我要好好看看刀灵,越长越漂亮了。”阮萤初理了理刀灵的小辫子。
刀灵鼻子皱了皱,大吸一口空气:“好香啊,王妃姐姐,是什么好吃的?”
面前的小馋虫看着她,阮萤初抬手要拿一个笼饼给刀灵,身后提醒她:“小心。”
她回看,段沐宸递来筷子给阮萤初。
夹出笼饼给小孩,刀灵满意极了,嘴里吃上香甜的饼皮,眼睛又看上放在一旁的花果汤。
她左手拿了一个,右手吃着半个,眼睛看看段沐宸和阮萤初,贪吃的小孩逗笑了两人。
阮萤初烫伤了左手,段沐宸用没受伤的手端起汤碗,阮萤初拿起勺子,把花香扑鼻,果味回甘的花果汤喂给刀灵。
刀灵嘻笑中把眼睛眯成了缝:“做段王哥哥和王妃姐姐的小孩,一定很幸福。”
童言无忌,阮萤初和段沐宸因为无心的话,一时不敢再看彼此。
作者有话说:
◉ 第42章
庆功宴皓月当空,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中,段王府内早已没了主仆分明的身份。
朵红和阮萤初举杯,抹去眼角沾湿的泪痕,是高兴也罢,伤心也好,欢闹在院内。
当璀璨绚烂的烟花在王府上空绽开,火树银花照亮每个人的脸庞,这时,段沐宸才看向身侧双眸盈盈的阮萤初,偷偷用刀灵的话,做了关于阮萤初的梦。
而在天亮后,昨晚多喝一杯的阮萤初,徜徉的是段沐宸好转后的舒坦,她无比轻松地找池月瑶,两人被暗贼绑走的那天,她们是要去济善堂盘算园内闲置的屋舍,重整济善堂的事不好再耽搁。
和池月瑶来到济善堂,阮萤初把济善堂内的园子清点一遍,济善堂有沁园,怡园,学堂,善堂园和后山仓库,余下的两个空房小院,用做接待收留人用。
沁园只做休歇用太可惜,来济善堂歇脚的屋子留出一间便足够,空出来等济善堂展开商贸时,做储货做工的场所。学堂和怡园可以合并在一块,不光接纳无力生活的孤儿遗孀,还要把学堂的用处继续下去,让城内有心向学的孩子可以来读书识字,再有贫苦妇人,可以请上各行当的师傅,教予妇人谋活生计的本事。
不光帮他人能学识,济善堂的夫人们聚在一块,不该再为讨好夫君的一套话术人心惶惶,夫人们皆出生名门,家底不俗,用自身才气清赏风雅,授助于人。
需要着重修缮的是善堂园,济善堂一切的接待筹捐都应在善堂院内进行,空闲的小院可做设厅摆宴,善堂园是洽谈要事的去处,置办要以方便行事为主。
阮萤初不满意的只剩仓库的位置,和池月瑶商量起来,后山仓库搬运距离远,储存货物风沙大,若移动到东边侧门旁的院内,一下就可解决两个难处。但东边小院空房原是给柳氏留下的居所,铺排华贵,用做仓库奢侈,比起仓库的平房不够深,储货大小有限。
两人想了想,后山仓库不易搬走,就在原有的环境内改变,后山风沙大,是粮仓周围空无一树,距离远可以在后山小路通往仓库的墙上再开一道门。
阮萤初和池月瑶坐在善堂园内仅有的一套桌椅前,聊得尽兴。
屋内温度低,寒冬时节,阮萤初手里的汤婆子没了热意,她坐久了就站起来,池月瑶看她实在冷得难受,便说:“萤初妹妹,清点的够仔细了,我们上车内,边回去边想。”
阮萤初应下,她们要继续想的是,把柳氏请回来。
里州知府落马,邱知府早已经被送入大牢,被查封府宅时,百姓围着扔了烂叶臭菜,柳氏一直没出现。
原本还可怜柳氏被抛弃,在不了夫家又回不去娘家的长舌小人,风吹了吹,又把话倒向柳氏这边,说她脑袋厉害,算准了跟着邱知府是掉脑袋的事,一身清白出来,断得干干净净。
柳氏的娘家人,柳氏的大哥亲自来客栈找了家中小妹,柳氏闭门未见,看客都能清楚,那位大哥是要给府上揽下个好名声,一夜之间变了脸,吃到柳氏的闭门羹。
柳府送来的银票柳氏收下,柳家的大哥顶着猪肝色的脸离开客栈。
早前阮萤初和池月瑶不想去打搅柳氏,但她们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打算,柳氏善书画,字写得漂亮,柳家在父辈一代靠经商起家,对儿女的涵养格外着重,柳氏聪慧,自幼写得一手好字,来到里州知府后,挂在知府门口的对联常常引人驻足,上门求取笔墨的人自然多不胜数。
阮萤初想让柳氏来当教书先生,与其去请半吊子清高的秀才和城内名望过盛千金难求的老先生,柳氏不亚于读书之人的才学,在学堂做孩子们的先生,未动过的东边小院继续住下,济善堂做到了渡人,也能渡己。
在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后阮萤初同池月瑶一起下车,两人商量好让阮萤初做那个坏人,不然她们这样去大肆关切,柳氏只觉得面子上是施舍。
柳氏也是个烈性女子,性情之中有不甘心,想要的够不到,她要强啃下硬骨头也要得到。
阮萤初在厢房外扣响门边,里面开门爽快,见到是池月瑶和阮萤初不觉奇怪,转身怏怏往前,在桌边摆了三个茶盏出来,留她们坐下说话。
关上门,池月瑶和阮萤初坐下,阮萤初面透冷色,池月瑶把倒茶的柳氏扶下后,笑着说:“柳夫人,我们近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堂堂王府,怎轮得到我一介草民帮忙。”柳氏不看阮萤初,阮萤初撵转茶盏,面上不露声色。
池月瑶不会为着区区一句气话露怯,她娓娓道来:“济善堂想让夫人来帮忙,夫人的书画响动里州,学识若能让里州的孩子们学得一二,是多好的一件事。”
柳氏喝了口茶:“王妃和池掌柜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爱做好事。”
“那就不打扰柳夫人了,池姐姐我们回去吧。”阮萤初放下茶盏起身,池月瑶相继跟上,到门口阮萤初同池月瑶说:“人们会记得一时清醒,但过了就过了。”
柳氏今日气色红润不少,精神比刚来客栈时高扬,和邱知府落马后,来柳氏这里说后话的人脱不了干系,大多数人都是凭着别人嘴里的一口话,挣个底气活,柳氏在邱知府入狱后活得不错,绝处逢生的感受谁都舍不得。
因为经历过下坠的失魂落魄,才知道此刻这份光明来之不易。
“等等。”柳氏叫住她们,追上前来后抱手看了看阮萤初:“帮忙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池月瑶抬眼和阮萤初示意,她拉着阮萤初回来桌边:“柳夫人不妨说说看。”
“当先生可以不要酬劳,但吃住我都在济善堂的东边小院。”
本来济善堂就有住院的师傅和打点的婆婆,柳氏在里面住也方便,东边小院是阮萤初想好留给柳氏的,池月瑶点头:“可以,还有一个条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