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打从被陆司簿带来后,便没说过几句话。若不是活干得还算利索,力气又大,李策都准备跑去与陆司簿理论一番了。
  有了杨五帮忙,吟风和李策都轻松不少,公厨也算是正式踏上了正轨。
  冬节后的这小半月时间,来公厨用餐的衙役越发多,每到下值时间,人潮便一窝蜂涌进来。只有周沉和赵士谦二人,与往日恰恰相反。
  这半月,他们二人来公厨的次数是越发少了。
  周沉的早膳多是由吟风做好,再由李策送进官舍或府廨。晚膳则是他自己动身前来。
  可这半月间,他来公厨用晚膳的时间,已经少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了。
  周沉不出现的日子一长,吟风就难免提心吊胆的。
  这日,她总算逮着空余,同李策问起此事。
  “李叔,你去给周少尹送早膳时,可曾问过,他近日为何不来公厨用膳了吗?”
  李策一如既往地散漫,“他最近没来咱这吗?”
  吟风扶额,“冬节过后,整整十七天,才来吃过两回。赵司法也不怎么来了,大概就五六次,有三次都是为了问我炙羊排的事。”
  李策信口道,“许是去别处用膳了,反正他又不会把自己饿死的。”
  吟风不依不饶,“李叔,您就帮我问问吧,若是觉得公厨哪里做得不好,就要及时改进嘛。”
  李策瘪嘴,正想逗弄她几句,就被院门口突然出现的赵士谦给打断了。
  许久不见赵司法,他还是那般风风火火。甫一进院门,就大喇喇地直呼口渴,催着吟风倒茶水喝。
  正愁无人解惑的吟风喜出望外,连忙添满茶杯。
  一边倒,她又一边将方才的问题向赵士谦提了一遍。
  赵士谦兴致勃勃,“最近查案,凑巧跟东市的酒楼客栈有些关系,我们顺便也就在那吃了。”
  原来是为了查案……吟风松了口气。
  她给赵士谦续上茶水,既已解了第一个惑,难免想问得更深。
  斟酌几番,她开口道,“这几日接连下雪,入了三九天,越发冷了。”
  赵士谦只当是寒暄,点头认同,“冷死我了,我府廨里都燃起两个火盆了,还是烧不暖和。倒是周沉,火盆、手炉一律都不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少尹从来不用火盆吗?”
  “我们岭南人,怎么能跟他雍州人比啊!你初次在这过冬,有不习惯的,尽管跟我讲。”
  赵士谦话未说完,吟风就已经抬眼看向了别处。
  鼻尖下方,正隐隐传来那股熟悉的浓茶气息,是周沉衣裳上的气味。
  慌张间,手里的茶壶险些滑落。
 
 
第19章 水煮鱼片
  携着一身苍茫风雪,周沉久违地踏进小院内。
  他身着墨色便装,冰天雪地中显得尤为单薄,眼白浑浊,还留有操劳过后的猩红。视线扫过吟风时一如往常,好似并未听到他们的谈话。简单寒暄两句后,他便将目光落在赵士谦身上。
  周沉问道:“你到底查出何事?”
  赵士谦捂着腹部,“都到公厨了,我们就边吃边说吧。”
  周沉只得蹙眉忍耐,往雅间行去。
  跟在他后头的赵士谦探出脑袋,“小风姑娘,听闻你最近又研究新菜了,可否尝尝?”
  吟风拿稳手中茶壶,欣然应下,重新回去后厨忙碌。
  前几天她逛西市时,一时嘴馋买了条草鱼回来。本来只想做一碗加辣水煮鱼片给自己过过瘾,结果她的小灶刚刚支起,就引来了衙役围观。
  吟风自己吃起辣椒时,自然要豪迈得多。她本以为这碗水煮鱼片会因为太过辛辣不受欢迎,不成想那些衙役们竟然吃得满头大汗也不愿停下。
  西市上摆摊卖鱼的渔家并不是日日都来,适逢渔家出摊,吟风便会提前多买几条养在后厨,到了饭点时再新鲜宰杀出来。
  草鱼都是野生的,三斤的个头已经算是不小。还要再剔出鱼骨和鱼头用来熬汤,余下的鱼柳已然不多。
  吟风将鱼柳横刀片成透光的薄片,三斤重的鱼最终只能填满一份小小的白瓷碗。
  烧柴的杨五看她刀法娴熟,切完的鱼片聚在一起,活像是一朵开得正酣的白牡丹,他不由得看呆了几分,急的吟风出声提醒,“火烧太大了!”
  杨五回神,连忙将火钳伸进灶膛里夹出了几根柴。
  后厨与雅间仅一墙之隔,吟风这声惊呼也传进了周沉和赵士谦耳中。
  赵士谦笑盈盈地搓着手,翘首以盼。
  他只开心了一刻,便被周沉一记眼刀扫过,连忙清清嗓子,正色道:“我没骗你,我今天确实发现了一件有些蹊跷的案子。不过,不关东市客栈的事,是我在京兆府卷宗里找到的。”
  周沉要查高朗的疏漏,翻阅卷宗和追查私盐案须得并驾齐驱,同等重要,这也是他们一连忙碌十几天的原因。
  “速速道来。”
  赵士谦道:“这件案子,发生在十一年前,是雍州城下属的江阳县县衙办理的,高朗只是在卷宗签阅时留了个名字。”
  周沉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茶杯。
  赵士谦并未注意,接着道:“十一年前,江阳县有家医馆突发大火,一家三口皆葬身于火海之中。卷宗里写,这件案子是因为药童在煎药时不慎点燃了药酒,导致火势蔓延迅速,甚至来不及施救。”
  “可是,我这一深查,才发现这家医馆的主人家姓苏,和那年卫州水涝时跟随朝廷赈灾的苏太医是一家人。当年苏太医因为医术不精,耽误治灾,害了卫州近千灾民,就连前往赈灾的队伍也患上时疫。这庸医害人害己,自己也死于时疫。”
  周沉声音低沉,“这与火灾有何关系。”
  “因为不可能啊,苏太医声名狼藉,怎么可能还有人去他家的医馆看病?连病人都没有,又何需药童煎药?”
  赵士谦反复查阅过卷宗,卫州水涝和时疫都是初夏发生的,苏家的火灾则是冬日才发生。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近半年的时间,足够各种谣言传遍小小的江阳县了。
  对于医家而言,没有比名声更为重要的事情。若是名声毁了,医术再好,也不会再有人敢去他那里治病。
  正因如此,赵士谦笃定:“我觉得这案子,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锅中只有鱼汤翻滚的微沸声,吟风摆弄着腌料,杨五则默不作声地往灶里添柴。后厨安安静静,只有赵士谦的说话声隔着墙隐隐传来。
  水煮鱼片的汤切忌沸腾,否则好不容易给鱼片上好的浆就会在水中煮散,肉质也会随之老柴。
  鱼骨汤已经煮得如牛乳般浓白,吟风抓住时机,往里放进了鱼片,稍加汆烫便已成熟。捞出锅后,便将葱姜与刀口辣椒摆在鱼片上。
  吟风将泼油的那一步留在了餐桌上,因着泼油的一瞬实在鲜香满溢,最能激起食欲。
  她端着水煮鱼片走进雅间时,赵士谦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那庸医害人性命,着实可恶。可他家人毕竟无辜,怕是有好事者起哄,欺凌纵火。”
  说罢,他瞧见吟风来,满心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盆满当当的鱼片上。
  “水煮鱼片,请慢用!”
  吟风拖出长长的尾音,看架势很是有现世海〇捞服务员小姐姐的样子。
  接收到暗号的杨五聚精会神,将手中盛满热油的小锅倾斜而下,油花瞬间在鱼片上盛放。
  赵士谦的馋虫当即上了钩,毫不客气地举起筷箸便要往自己嘴里送,身边站着的杨五也馋得悄悄咽了口水。
  只有周沉,他的面容本就隐匿在窗框投下的一段阴影中,此刻不动声色起来,越发捉摸不透。吟风瞧不清楚他的神色,只觉眼前人如深潭淤泥,黑沉沉的。
  吟风递上筷箸,“周少尹,您不尝尝吗?”
  周沉将脸微微侧过,并未从吟风手中接下那双筷箸,反而是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去。
  他已经在尽力隐藏自己的神色,但那背影,分明冷峻又疏离。
  满满当当的一盆鱼片,他连尝都没尝一口。
  吟风咬着下唇,正想出声拦下。
  却又被赵士谦抢了先,他向来喜怒易形于色,“不是你让我查旧案子吗?好不容易查出来一件蹊跷的,怎么还给我摆起脸色了?”
  雅间外,周沉的身影重新归于风雪之中,并未有任何应答。
  周沉的离去倒也没影响赵士谦的胃口,他胃口如牛,将两人份的水煮鱼片收拾地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赵士谦想起什么似得。
  他看着忙碌的吟风,“方才周沉没来的时候,你问我什么来着……噢,火盆!”
  吟风神色微动,只听赵士谦又自顾自道:“周沉怕是冰雕出来的,平时冷冰冰的,大冷天也不见他生个火盆。”
  周沉害怕吟风做炙烤羊排时的火星,也怕取暖用的火盆手炉。甚至在赵士谦提到火灾案件时,反应也如此奇怪。
  吟风暗暗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一切好似都在佐证着一个猜想。
  周沉他之所以怕火,很有可能是因为遭遇过像江阳苏家那般的火灾。
  作者有话说:
  小风:今天的水煮鱼片你爱搭不理,明天的火锅你高攀不起!
 
 
第20章 芙蓉鱼片
  周沉僵坐于府廨之中,他并未吩咐人掌灯,沉沉夜色便这般倾盖而下。
  思绪纷乱至极,他只能一遍遍地磋磨着袖角的衣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二。
  直到府廨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踩雪声,他才堪堪回过神。
  原来是李策和杨五前来送饭。
  他们一人提着灯,一人提着份红漆木食盒。
  挨近门口时,李策接过了食盒,吩咐杨五在外头等着。随后,李策连敲门通传都懒得做,驾轻就熟地推门进去,取出提灯里的蜡烛,挨个点燃了府廨里的烛火。
  四周总算不再是黑漆漆的,李策打开食盒。
  他道:“这是我们另外给你备下的,清粥小菜,总能吃下了吧?”
  虽是责备的语气,却处处透漏出担忧。
  周沉别过目光,“我不饿。”
  李策怒道:“你倒是先看看!小风特意给你熬百合粥,清心安神最有效了。还有这小菜,葱泥白玉菇,花了我们老大功夫。你一句不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百合温润雪白,与清粥共熬许久,早已变得软糯清甘,入口即化。
  葱泥白玉菇也并未掺杂复杂的调味,只是取白玉菇水煮后伴入细腻的葱泥与盐,这道菜青白分明,最适合胃口不佳时食用。
  两道餐看似简单,却蕴含着诸多门道,可见烹制之人的匠心。
  周沉微微一怔,看着李策怒发冲冠的脸,乖乖拿起了小勺。
  李策随手拉了个座垫,叉腰倚着。势要看管犯人似得,监看着周沉用完了饭。
  末了,才终于软言道:“赵司法也不是故意提那件案子的,你莫要与他置气。”
  周沉无言。
  整个京兆府也静静无言,雪夜寒凉,连扑火的飞蛾都不愿来此。
  他只道:“多谢李叔惦念,还麻烦李叔代我向小风姑娘道谢。”
  门外杨五已等候多时,李策不好再拖沓时间。
  他捶着后腰,摇头叹气,“以后就让杨五给你送餐食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是遭不住你的折腾。”
  说完,也不顾周沉颇为难堪的脸色,也便提着食盒走了。
  外头积雪未化,又不知何时另起了风雪。皎皎明月云遮雾绕,只余天边一片晦暗。
  李策慢慢悠悠地跟在杨五身后,兀自想起二十年前。
  那时他还是江阳县县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帮厨,日子过得极为拮据。发妻临盆时又不幸遭遇难产,他遍求亲友,死活凑不齐钱银救命。
  幸而碰上苏家医馆的老爷不吝施救,佑得母子平安。
  苏家老爷与夫人不仅分文未取,还在月子中送来许多珍贵药膳,妻儿在苏家的照料下也日日好转起来。
  只可惜,他还未还清救命的大恩,苏家便已遭此灭顶之灾。
  此后不久,他的发妻也因为生产时落下的病根撒手人寰。
  江阳县疯言疯语盛行,李策心灰意冷,这才与儿子从江阳搬到了雍州城中。
  转眼间,苏家大火,竟已是十一年前的旧案了。
  *
  府廨,周沉的案台上仍旧摞着如山的卷宗。
  追查私盐案一事并不顺利,东市的客栈多如牛毛,又经历六年变迁,无论是找寻店家还是来往过客,所获情报大多无用。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更为渺茫的卷宗上。
  高朗在京兆府府尹之位上坐了近二十年,卷宗之浩繁难以计数。更何况高朗性子谨慎,但凡从他手中经过的卷宗,必然会抹去于他自己不利的所有真相。
  想从卷宗中找出他的狐狸尾巴,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这几日除了连日的大雪外,并无其他大案发生,周沉安心查看着卷宗,日日都废寝忘食。
  追查私盐案的事情须得隐秘,只有赵士谦和张仵作二人能从旁协作,进度十分缓慢。
  可往来近二十年的人命官司他都已经一一确认,根本无法从卷宗之内找到任何破绽。
  日子过得飞快,扳倒高朗的希望也在飞逝的光阴中一丝丝微茫下去。
  这日晌午,杨五将吟风做好的餐食送来周沉府廨时,他正眉头紧蹙着推敲案情。
  杨五一向秉承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却也没了等候周沉用膳的耐心,他犹豫着低声劝道:“周少尹,您还是用完膳再看卷宗,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沉当做耳旁风,仍垂首看着案前的浩繁卷宗。
  虽说近日周沉都不怎么现身公厨,但他的餐食,却一点没让吟风省心。
  吟风搜肠刮肚,每日变着法地做好吃的,生怕周沉一个不高兴,又像那天面对的水煮鱼片,连尝都不尝一口就扭头离开。
  今日,食盒中盛着她耗费半日光阴制作而成的芙蓉鱼片。
  这道菜与水煮鱼片虽只差了两个字,但做法却是大相径庭。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