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还不用自己辛苦劳累地剁肉包馅,吟风也乐得吃个现成。
没吃两口,吟风又被那大黄狗一惊。
只见那原本侧卧着的大黄狗腾地起身,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喉咙中呜呜咽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顺着大黄狗的视线,一匹高大威猛的骆驼慢悠悠现身。
牵着骆驼的人棕发碧眼,鼻梁高挺而眼窝深邃。身量比起一般中原男人高出许多,约摸是有一米九几的样子。
也不怪那大黄狗吓得死死夹着尾巴,这骆驼和胡人的身量看着,的确压迫感十足。
大黄狗的呜咽声被摊主拉着绳子打断。
胡人眼神晦涩,藏在阴影当中,只牵着骆驼平稳路过,往后巷深处走去。
宽大衣袍带起一阵凉飕飕的风,吟风打了寒战,鼻尖陡然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摊主见胡人走远,也松开了护住大黄狗的绳索。
大黄狗湿润的鼻尖微动,尾巴夹得更紧了。
吟风放开云吞碗,转头看向胡人消失的小巷,心中狐疑。
胡人交易多在有“胡市”别称的西市,吟风时常要去那边购买食材,一来二去自然也见过不少胡人。
但东市向来只做当地人的买卖,连风靡大梁的胡饼这里都难见其踪影。
这个胡人看着也不像是生意人,不屠羊不宰豚,身上哪来这么重的血腥味?
而且屠羊宰豚的气味多有腥膻气相伴,而刚刚那胡人身上的味道,却像是……
人血!
吟风战战兢兢地捂住鼻尖,脑海中迅速浮现一出变态杀手犯案后潜逃的惊悚情节。
可摊主夫妇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稀松平常地洗过手又开始剁馅擀皮。
只有那大黄狗与她相似,端得满身戒备。
她辨别气味的感官,与平凡人不同,与狗鼻子倒是有些相通之处。
此时那胡人已经牵着骆驼隐没在小巷里,她鼻尖仍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再看向饭桌上的馄饨,胃口也已彻底消失。
她只好本着杜绝浪费的原则,食不甘味地两口吃完,匆匆付过钱便转身溜之大吉。
吟风思忖着,这件事该尽快向京兆府告知才对。
可转念又想,什么潜藏杀手,都是她脑补出的莫须有情节。
如果将这些无根无据的东西告知京兆府,万一让衙役官差们白忙一场,万一害这胡人受了冤枉猜忌,又该如何是好?
可若是当做这事从未发生……
吟风神色恍恍,迈出的步子也如急雨般落下。
埋头从巷子走回到东市主街上,好巧不巧,吟风迎面看到了周沉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文中菜名春风三月初,出自《题竹石图》郑板桥,“扬州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菜名盐酪不须添,出自《对食戏作》陆游,“采掇归来便堪煮,半铢盐酪不须添。”
第22章 蹊跷
22 蹊跷
赶车的是那日一连收获三份猪肉脯的车夫,他远远就瞧见了吟风,憨笑着招呼起来。
“小风姑娘,你一个人来东市做什么?”
吟风心不在焉:“随便逛逛,正准备回京兆府去呢。”
车夫朝帘子里知会了声,便欣喜道:“少尹也正要回官舍,一起吧。”
透过素白车帘,吟风才看见静坐在车厢内的周沉。他方才一直闭目养神,此刻抬眼看过来,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倦意。
二人视线相对,周沉微微点头,算是同意。
既然顺路,吟风便没有拒绝。
此时她心中极为混乱,虽然惧怕胡人一事是她自己胡思乱想,但无论如何都该与京兆府说一声。
她本打算待回去后,先告诉赵司法的。毕竟赵士谦性子直,不藏话,又对吟风的厨艺赞不绝口,俨然快要成为她的粉丝。相比较周沉清冷矜贵又十分严厉的性子,将事情告知赵司法,是吟风认为最好的途径。
但没想到,回去京兆府前,她竟先碰上了周沉。
吟风低下头空咽着口水,欲言又止。
车厢内,周沉探出身子,不知从哪个角落拿出了一张脚凳,递给了车夫。
车夫顺手接下,稳稳放在了吟风脚步前,不免奇道:“少尹啥时候弄了个脚凳,还挺秀气。”
自从孙亮被打发去了凤县,周沉的这驾马车便由他接管,十几天了,他都不曾知道角落里还有个脚凳。
京兆府任谁的身量来,也用不到这东西啊。
转头瞧见吟风微微弓着腰,提起衣摆,衙役才恍然,原来是给小风姑娘准备的。
吟风一手扶着车框,一脚踩在凳面上,比起上次自己跳上去,省力了许多。
“多谢周少尹。”
吟风心里藏着事,并未注意什么。
周沉看向车夫,只说:“先前路过一家木匠铺子,见着好看,顺手买的。”
说完,他便重新坐回原处,闭目养神。
车夫跟着周沉闷声闷气了一日,现下有吟风在车内,他脸上“被迫加班”的阴霾悉数散去,十分热络地同吟风闲聊起来。
他问:“小风姑娘,你那个猪肉脯,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啊?”
那日亏得周沉和温若云,车夫一人领了三份猪肉脯。不过他只欢天喜地吃了半份,想着好吃,就克制着将剩下的都留给了他的小儿子吃。
吟风做的这猪肉脯,咸甜可口,加之这东西本质就是零食,自然最中孩童们的下怀。
后来,吟风好似知晓周沉跟温若云不喜食用此等零食,便不再分给他二人。家里的小儿子哭着闹着问他要猪肉脯吃,他只好将吟风每日分给自己的那份全部省回去。
他已经好几日不曾吃过,连味道都快要忘记了。
只能在小儿子大快朵颐的时候暗暗闻着香味,再安慰自己:他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能和小孩子一样,整天想着吃零嘴呢?
吟风坐在周沉对面,心中并不坦然。听见车夫问起猪肉脯,便顺手将自己随身带在袖彀里的油纸包递给车夫,随口答道:“用肉糜压平,再烘烤出来就可以。”
车夫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没想明白该怎么压平,又怎么烘烤。
他分出手,欣然接过油纸包。里头有几片猪肉脯,几块桃酥小饼干,原是吟风自己为着今天的游玩才准备的。
她给自己拿的猪肉脯多是边角料,不似给衙役们的方正。虽然形状七零八碎的,但却丝毫不耽误它十足的香味。
另外几个色泽金黄的桃酥小饼则是她新做好的,码放得齐齐整整,个头圆润如婴儿手掌,里头胡桃碎泛着坚果本身的油花。
车夫感叹着自己运气真好,赶个马车,在距离京兆府这么远的东市都能碰见小厨娘。
他忍不到回府,便旁若无人地地咬了起来,一口接着一口,香味于唇齿间发散开来。
浓醇的肉香伴着他手里的动作迅速挥发开来,又迎着轻风扑进车厢,隔着一层车帘,那香味也直教人舌根生津。
闻得见香味,却吃不到,绝对是件令人烦躁又痛苦的事情。
周沉闭目隐忍,眉头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今日本来是旬假,公厨小院不开张,院门也上了锁。
李策昨晚就回家同儿子团聚,吟风睡了一早上,他连个胡饼都没吃上,只好饿着肚子去了趟吏部,商讨解状之事。
路过的东市又都是烹龙煮凤的菜式。周沉不喜奢靡,便没有用餐。一日下来,就只喝了些茶汤,吃了些可有可无的小点心。
捱到此时,已到了极限。
他只觉腹中翻滚了几下,叽叽咕咕的。
周沉脸色僵住,他不自觉睁开眼,掩饰着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吟风脑内的天使与恶魔正在激烈地斗殴。
天使说着哪怕被周沉凶上一顿,也该把怀疑说出来,万一误事,后果更严重。
而恶魔则认为本本分分当个厨娘就好,掺和别的事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
周沉这声轻咳,生生将吟风吓了个激灵,小恶魔顿时偃旗息鼓。
吟风咬唇,总算豁出去,“周少尹,我……”
“小风姑娘,可否……”
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周沉鼻尖满是猪肉脯的香味,他终忍无可忍,想问问吟风是否还多带了别的吃的。
周沉愣了神,“你先说。”
她深吸一口,一鼓作气:“我刚刚在东市,碰见了一个满身血腥味的胡人。”
吟风的嗅觉异于常人这件事,周沉早在冬节那夜就已经知晓了。彼时他只是膝盖上摔破了皮肉,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吟风就能猜到他受伤。
周沉没有任何怀疑,追问道:“你在哪里碰见他的?”
吟风这便将碰见胡人的事情细致道来。
周沉听完,也顾不上腹中空空,掀开车帘正要命令车夫原路绕回去。
可就在此时,路面上一阵疾蹄响起,从风县返回的孙亮一身风尘仆仆,脚上的泥浆都冻成了冰霜。坐下骏马比起离开时已经急剧消瘦下来,曾经顺滑锃亮的皮毛已经脏得惨不忍睹。
孙亮急着见周沉,几乎是纵身跳下马匹的。
“少尹,我找回夏全了……”
说这话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沙哑的嗓子透着明显的疲惫,“夏全已经死了,我找到了他尸身,死状有异。”
空气骤然凝重下来,周沉权衡片刻,向吟风道:“你说的事情我会去查,但现在我必须先回京兆府。”
吟风当然知道这两件事孰轻孰重,她重重点头。
车夫也收起没吃完的零食,颠簸着,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京兆府。
一路到达京兆府,天色已经被厚厚的阴云遮盖。原该在放旬假的京兆府此时人影绰绰,张仵作也收到了孙亮传来的消息,与周沉的马车一同赶到。
另一个方向,一辆牛车也匆忙行来,后头的木板上正躺着一具用茅草包裹的尸体。
只在侧边露出几根煞白手指,无力垂落而下。
一股尸腐气息伴着浓重的血腥仿佛正从那缝隙中泄露出来,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吟风当即退了几步,紧紧捂住口鼻。
她的嗅觉本就灵敏过人,闻到恶臭气息的反应也比寻常人大得多。
周沉余光扫过,飞快上前,不动声色地扯了些茅草,将尸体露出来的部位小心挡住,一并吩咐衙役将尸身送去验尸房。
即便如此,那恶臭也还是萦绕在鼻尖,飘散不去。
京兆府处理案子,都要将尸首交给仵作验尸。进出时少不了路过公厨院前,吟风也因此闻见过腐尸的味道。虽说都很难闻,但眼下这具尸体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差别。
吟风心头焦急,越是想弄明白其中差异何在,越是思索不出什么。
脑中茫然一片,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尸首被几名衙役抬进府门之内,周沉匆忙间看向吟风,“不必害怕,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好馋,是谁想吃猪肉脯了呀?
原来是周少尹啊~
可是谁叫你之前随手扔给别人了呢hhh
第23章 生疑(内含入V公告)
23 生疑(内含入V公告)
孙亮随着周沉跨进门槛,急匆匆地将他这一路上发生的曲折都尽数告知。
“我按照您交代的,走官道,日夜赶路,终于到了凤县,也顺利找到了夏全跟着的那支商队。”
孙亮嘴角干裂,已经渗出了血,但他丝毫不觉。“可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夏全已经不再队伍当中了。”
“夏全是第一次跟着他们跑商队,商队领头人只当他是吃不下赶路的艰苦,又不好意思明说,便悄悄溜回雍州了,对此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就连我也以为他已经溜回来了,幸好我一路打听,终于在凤县附近的一处山林里碰见名猎户,他说他在采猎时发现的这具尸体,路引文书俱在,正是夏全本人。”
周沉眉尾一挑,“路引文书俱在?此人的面容可有损毁?”
孙亮不知周沉为何这般问他,懵懂着摇头,道:“不曾损毁。就是冰天雪地的,尸首冻得有些吓人……”
转眼间,他们已走到验尸房门前。
周沉与张仵作使了个眼色,后者开口屏退了包括孙亮在内的所有人。随后,他们拨开了掩盖尸身的草帘。
尸体容貌与周身伤痕显露无疑。
点朱钗失窃一案时,周沉曾见过夏全。时间虽已过去几年,有些久远,但仔细回忆起来,还是能认出来这具中年男人的尸体,正是夏茉娘父亲,夏全。
也是盐运使被杀一案中,整个驿馆唯一被漏掉的幸存者。
紧接着,周沉和张仵作一同注意到了夏全胸口处触目惊心的伤口。
约莫三寸长,淤积的血液聚集于此,已凝固成深黑一团。透过外翻的皮肉和模糊的肉块,内里的骨头透着诡异的白。
因着天气寒冷,夏全的尸身也得以保存良好,腐坏的痕迹也并不重。
看清楚的一瞬,张仵作的瞳孔猝然缩紧。
与此相似的伤口,他是曾见过的。
这刀口形状清晰整齐,杀人者俨然是将其一刀毙命。
周沉道:“夏全身上的路引文书、荷包、值钱的物件俱在,不偷不抢,只为取命。”
张仵作点头,并未多言,只将视线落在夏全这道伤上。
仔细看去,这伤虽狰狞可怖,但却只伤及皮肉,真正致命的则是刀刃上淬的毒。它能将刀口周围的皮肤血肉都毒化成砂石一般的质感,稍用力一碾即破碎成渣。
再用熟糯米去检查尸身的口鼻眼耳,里头果然都有着黑炭似的液体析出。
所有的迹象都在说明,这是遭遇毒杀的表征。
张仵作收起熟糯米,喉头攒动,“把门窗都关上,让验尸房的温度高一些……”
周沉照做。
没过多久,密不透风的验尸房慢慢暖和了些,随之而来的还有尸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
尸身上凡是通气的地方,都缓慢地出现了黑色浓稠液体,仿佛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和骨血正在被毒.药溶解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