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可……为什么要现在抓他啊,明明可以再多送他几个假情报。”
  赵士谦沉下一口气,“要按你说的,吟风在公厨就待不下去了。”
  其实从周沉独自回到廨署,而不是带着吟风将她暗夜送离的时候,赵士谦已经猜到了一二,问他的那句,不过是让自己更加确信了而已。
  “好了,别再追问了。赶紧把杨五抓回去,我还急着睡觉呢。”
  好好的旬假就这么被周沉无情残害,赵士谦累得双眼发黑,路都快走不稳了。
  *
  周沉终于得以清静下来。
  四下无人,他脚步趔趄,腰背也因为剧痛而不能伸展。他不再硬撑,慌忙着灌了口冷茶汤进去。
  一瞬过后,疼痛并没有如同预想的那般有所缓解。
  但除此外他也找不到其他能够缓解腹痛的办法。
  额头冷汗淋漓,左手紧紧压着绞痛的肠胃,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又翻找起了卷宗。
  杨五的脚并没有受伤,他的跛足是装出来的。
  方才周沉守在吟风居所外时,亲眼看见了他双腿便利,脚步如飞。
  他得找找,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案子,让他甘愿放弃做衙役,装病扮瘸,经年蛰伏。
  随手拿起几份卷宗,正打算仔细查看一番,转头时,他才蓦地瞧见桌上的食盒。
  饭和菜还是吟风傍晚来时摆好的,此刻已经凉透。唯有食盒内尚未取出的一碗汤,竟然还有余温。
  周沉眼光闪烁,迟疑了一瞬。
  他掂量起食盒的重量,才觉察出里头的机关。
  这食盒本就有三层,他一人的餐食最多用到两层便够吃了。最底下的那层往往空置,吟风竟然往里放了一个圆滚滚的铁盒。
  铁盒摸上去还有些余温,里头装着几块石头。为了保温,这石头是用滚油煎过的,上头黝黑发亮。铁盒的原理与手炉相似,只不过煨热的不是手,而是食盒里的膳食。
  周沉认真端坐着,细细品尝起这碗酥肉汤。
  酥肉的外皮已经软烂,吸饱了肉汁和汤水。里头的肉片经过炸制,还留有些微酥脆的口感。
  菘菜只用了最鲜嫩的叶片部分,粗糙的根茎部分被人细致挑走。葱花和芫荽碎给汤水渡上了一层清爽,而香油的点缀,则带来了无比醇厚的回味。
  一勺接着一勺,腹腔中缠绕着的绞痛感像是被慢慢熨平,冷汗也都褪下,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无比妥帖舒适。
  直到汤碗见底,周沉才后知后觉。
  就在刚刚,他就是在这里,以这顿饭为名义,将吟风叫来审问。
  又在杨五现身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恶狠狠地恐吓威胁她。
  他颓地放下碗。
  早先他怀疑是赵士谦不慎走漏了风声,特意在吟风来之前问过一些事情。
  吟风的确向赵士谦拐弯抹角地探听过一件事,怕是推测到了自己厌恶看见火,也不喜欢吃滚烫是食物。
  他时常会把食物放着,直至微温才吃。但很多次,等他注意到还在降温的食物后,早就已经冰凉。
  春夏时这么吃倒还无妨,到了秋冬季,再这样吃,就时常会肠胃不适。
  好像就是在最近几日,他虽然还像往常一样,会故意拖延进食的时间,但吃到的食物却都不再是寒凉的。他还以为,是他自己凑巧按准了时间。
  原来,根本就是吟风刻意藏起来的这个小火炉。
  他一向最讨厌什么手炉火盆了。可这一回,他破天荒的,没有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还低起头,一言不发。
  脑中闪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吟风眼角滚落的泪,猩红的眼角,和她紧紧克制的呜咽。
  那时,周沉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吟风出声打断杨五的窥探。
  他本该可以在那时贴耳提醒她,或者哪怕是使个眼色。
  他本该……
  周沉阖眼。
  一碗汤下肚,胃肠不再绞痛。心间的羞愧,却像是石头,压得他隐隐作痛。
  *
  翌日清早。
  李策赶着宵禁解除的时间回到公厨,本以为吟风跟杨五会如同往常一样打点好早饭该准备的东西。
  可他到了公厨才发现,后厨里连杨五的影子都不见,吟风一个人又是烧柴,又是擀饺子皮,急得恨不得分出十个分身。
  她少有地板起脸,带着几分不知从哪来的怨气。
  不太对劲。
  按理说,李策应该在昨夜就提前过来帮着准备食材。带着几分心虚,他把火都引到迟迟没有现身的杨五身上。
  他挠挠后脑勺,“奇了怪了,杨五怎么还没来?”
  吟风手忙脚乱把二次饧发好的葱花猪肉包放进上汽的蒸笼里,随口答道:“他不会再来了。”
  李策觉着自己被故意呛了话,但又拿不出证据。
  他讪笑了几声,又问:“那……我先去给周少尹送饭吧。”
  说完,他就自顾自找起了周沉专用的那个红漆木食盒,可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找到。
  “小风啊,你已经给他把饭送去了吗?”
  吟风这时才想起,李策要找的那个食盒昨天傍晚已经被她拿到周沉廨署里去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压根不记得食盒那件事了。
  她叹了口气,从橱里找出个旧食盒,部件都在,只是太久不用落了点灰尘,用清水冲洗一下也就好了。
  心力交瘁道:“李叔,你用这个旧食盒吧。”
  她语气疲惫中带着几点火星,李策偃旗息鼓,赶忙照做,三两下便清洗干净。他取出盘子,往里夹了几个歪七扭八的包子。
  若是平常他定要揶揄一下吟风这回包的包子太丑,简直马失前蹄。
  但今天情况特殊,他决定还是收了神通。
  都说祸不单行,李策前脚刚装好第一笼包子,人还没走远,吟风就听着外头一声惨叫传来。
  “李叔?”
  根本顾不上灶里的柴火,吟风赶忙探出头一看,就瞧见李策已经在湿滑的雪地里挣扎了一会儿,食盒里的早饭翻了一地。
  这一摔,李策只觉自己的腰扭成了麻花,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
  吟风现下这副身子骨比她在现世时虚弱许多,根本抬不起李策。还是唤来公厨外头值守的衙役,才终于安全地将他转移到了板车上。
  衙役们准备把他往济善堂送,吟风想跟着一起去,但后厨还有灶火在烧着,她两头都想顾,急得焦头烂额。
  李策捂着痛处,慰道:“有这几个小伙子送我去就行了。就是给周沉送早饭那件事,就只能你去了。”
  吟风呆滞一瞬。
  李策又关切问她:“你认识周沉的廨署怎么走吗?”
  吟风的脸色不受控制地黑了下来。
  认识,她可太认识了。
 
 
第26章 赔罪
  26 赔罪
  吟风又将昨日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临到门前, 她拍了拍因为疲累而僵硬的脸颊,尽可能扯出个温和礼貌的笑容来。
  叩门声轻轻响起。
  周沉昨夜睡得并不怎么踏实,等他查看完有关杨五的卷宗和记录之后, 天色已经由暗转明。他连官舍也没回,就在廨署内的侧榻上眯了片刻。
  被吵醒时, 他还有些恍惚。
  想着是李策过来例行送早饭, 他没多想, 披了件外袍也就开了门。
  看见吟风后, 他理所当然地愣了片刻。
  吟风抿唇, “周少尹, 我来给你早饭。”
  周沉飞快地将外袍重新穿得齐整利落,随后才将吟风引进室内。
  门窗外头,曦光正好,连日的大雪也终于有了化去的征兆。
  化雪时的天气往往比下雪要冷得多,才一会, 室内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就连呼吸时, 都带着颤巍巍的仙气。
  周沉没有因此就将门关上, 而是任由它这么敞开着。
  吟风沉默着,把食盒里那盘并不精致的包子取了出来,接着是小白粥, 再接着是一盘清拌豆芽。
  这顿饭比之吟风以往的作风,可说是质朴至极。
  亦或者说,敷衍。
  周沉的视线在那个破了相的包子上停留了一瞬,猜想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吟风却不卑不亢, 只说, “周少尹, 请慢用。”
  周沉落座, 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李叔他今日怎么没来?”
  “雪地湿滑,他不慎摔伤,现在已经被值守的衙役帮忙送去济善堂了。”
  “摔了?”
  吟风颔首。
  周沉喉间一顿。
  杨五人在狱中,李策摔伤。京兆府公厨虽算不得大,但也要照顾近百来号官差衙役,算不上是个清闲的差事。现下杂事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她根本就顾不上同自己生气才对。
  自作多情的周沉,并没注意到自己的耳尖已经通红。
  周沉清了嗓子,温言:“既然公厨还有事要忙,小风姑娘就不必在旁等我用膳了。”
  吟风自然是没空和他客气的,匆忙道了声谢,便转身要回。
  瞧着她的背影已近门槛,周沉忽地想起一件事。
  “等等!”
  他急急起身,从柜中取出昨日傍晚的那个红漆木食盒。
  吟风立在门前的阴影里,柔和的晨曦在她背后作陪。
  她伸手来,莞尔间便接过了食盒,并未多言什么。
  周沉的目光却像是被她纤细的手牵着缰绳似的。
  她的手很小,肤色白皙如凝脂,掌心和指肚的薄茧,坚韧有力。
  唯有关节处的红肿流露出了一丝脆弱。
  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公厨的事又太过繁忙,才冻伤的。
  该好好用些冻伤药的。
  虽只是小伤痛,但冻伤最易复发,拖得久了,病情还会一年比一年严重。十指连心之痛,最是难捱。
  他刚想提醒,可吟风已经拎着食盒走远了。
  外头还再化雪,地上湿滑无比,又有李策作为前车之鉴。周沉还是忍不住开口:“雪地湿滑,小心些。”
  吟风一手提溜着食盒,脚下匆忙,步履轻快。绕过廊道后,便消失了踪影。
  他说的话她好似并未听见。
  周沉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中异常胶着。
  他沉了口气,才收回看向廊道的视线,重新坐回桌案。
  破相的小包子还冒着些气,趁着温热,周沉吃得异常认真。
  这个旬假休息完,解状一事就彻底告一段落。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夏全的尸身,以及追查杨五背后潜藏的势力。
  杨五关在狱中,有孙亮伺候着,他倒也不急。
  该是徐徐图之的事,急也没用。
  处理完京兆府例行的公事,时辰还早,周沉磋磨着手指想了许久,将一身绯红官袍换成了便衣,独自朝府廨外而去。
  与周沉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赵士谦。
  好巧不巧,二人于府门附近相遇。
  赵士谦是溜号的惯手,此刻正驾轻就熟地扶着额头直吆喝疼,说着便要去医馆。
  值守府门的衙役当然没好记他的名字,便让他这么溜走了。
  出了府门,赵士谦本该去西市的。
  他去年夏天托人酿制了葡萄酒,赶上开窖的日子,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多等。
  可他视线才往西拐了一丝,周沉便提醒他,“济善堂该往东走。”
  赵士谦扶额,真切地感受到了头疼。
  他一步一顿,坐进了周沉的马车。
  更恐怖的是,到了济善堂,周沉竟然跟他一起下了车,一步不差地将他送到了济善堂之内,甚至到了文泽大夫的诊台跟前。
  赵士谦呲牙咧嘴,硬着头皮装:“大夫,我头……”
  话没说完,赵士谦就被周沉提溜起后脖颈,几乎是将他“丢”到了一边。
  周沉看向憋笑的文泽,“我来找李策,他可好些了?”
  文泽老大夫笑呵呵地,给他指明了方向。
  周沉看了眼赵士谦:“你还装吗?不装就先替我去看看李叔。”
  赵士谦收敛起表情,乖乖去了。
  文泽有些意外,“哦?是又有什么奇毒要我帮忙?”
  周沉颔首,他把张仵作从夏全尸身里分泌出的黑色毒液收集在了小瓶中,此刻妥帖地交给文泽大夫去分析。
  “您也千万小心,这毒很危险。”
  文泽自信没什么能难倒他的,拿着瓶子便要走。
  周沉忙打断了他的动作,“我还有一事。”
  “您这里,可有上好的冻伤药膏?”
  文泽眯眼,出于大夫望闻问切的习惯,他看人也总能看得细致入微。
  方才周沉双手将装有毒液的瓷瓶递给他,手指关节清晰,皮肤也无肿胀发红的迹象。耳朵虽然有些发红,但皮肤并无冻伤后的粗糙质感。看来这药膏并不是买给自己的。
  “当然有。”
  文泽变戏法似的从药柜子里取出了三五瓶药膏,“这有五文钱的,二十文的,还有这个,贵一些,但药效很好,算你一两银子。”
  周沉没多想,“要最后这瓶。”
  周沉出身苦,读了许多年的书,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但少年时俭省节制的习惯却一直被保留下来,若是他自己起了冻疮,定会买最便宜的那瓶。
  方才文泽分明看到周沉的手和耳朵都好好的,还以为是脚趾起了冻伤。他买了最贵的,反而让文泽笃定,这罐药定是买给别人的。
  文泽似笑非笑地将药膏递给了他,揶揄道:“今天倒是舍得了?买给哪个姑娘的?”
  “您莫要取笑晚辈了。”
  周沉不觉红了脸。文泽还要追问,他称要去看望摔伤的李策,连忙遁了。
  偏厅住着许多病人,病情虽不尽相同,但痛苦程度都不相上下。周沉来过几回,知晓这里往往都是萦绕着哭声、哀叹和怨气。
  这回倒是不太一样,比他先到的赵士谦精神抖擞,不知在说着什么话本野史,不仅李策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不相熟的几个小姑娘也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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