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陶玉笛哪顾得上闲谈,腾地直起身,一阵风似得掠过,随即跟在了文泽身后。
  单留吟风,略带尴尬地施礼作别。
  待二人都走了,吟风才急忙问赵士谦,“你们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赵士谦幸灾乐祸:“小院也就这般大小,除过半聋,怎会听不见?”
  方才那话,虽是她无心之言,但难免有过失之处。怕是文老堂主听了,心中会不舒服。
  赵士谦差遣杂役们搬运粮食、药材,抽空同吟风道:“文老堂主原是药王的弟子,十几岁就跟着药王四处行医,名满天下。药王先生归西后,他被揽入太医馆,专给陛下、娘娘们看诊。不过十年前,他不知何故辞去医官之责,销声匿迹了许久。直到三两年前,才在光德坊设了这间医馆。”
  论医馆的资历,的确比不上城东那边动辄百年老字号的医馆。
  但光凭文老堂主曾是宫中御医的身份,就足以令天下学医者趋之若鹜。
  更何况他还是药王亲徒。
  别说是绕远路了,就是背井离乡、从药童重新学起,也都是值得的。
  吟风来京兆未满半年,哪里知晓这些旧事。
  临走,赵士谦还不忘笑她:“文老堂主可是出了名的脾气臭。不说远了,就说两日后施粥,文老堂主也会却亲临义诊。你且自求多福吧!”
  吟风自认鲁莽,心想,待那时定是要道歉的。
  只是她现下相当看不惯赵士谦的嘴脸,回呛道:“花魁案时,也不知是谁没凭没据地怀疑陶小姐,这回陶小姐不计前嫌送来这么多东西。某人怕是连句谢谢都愧不敢言!”
  赵士谦面上烧疼,嘴硬道:“我有何不敢的!”
  他甩袖而出,走得潇洒。
  可真到了思量说辞的时候,竟如泄了气的皮球。
  左思右想着,晃眼间,便到了施粥当日。
 
 
第56章 杂豆麦仁粥
  56 杂豆麦仁粥  开仓赈灾, 施粥义诊
  施粥前两日,周沉的眉头几乎就没展开过。
  粮仓储备有近一半要分给兵部送去鹤归军营。剩下的,才能拿给粥棚分食。
  算上陶府和济善堂所赠之粮, 仍旧捉襟见肘。
  粮仓里,口感粗粝难熟的豆子被兵部那帮家伙挑剩许多。麦粉和稻米, 更是到了弥足珍贵的地步。
  粥饭之事, 周沉并不了解。
  多亏公厨众人群策群力, 想出了磨制豆粉的办法。
  干豆子最难煮熟。光是煮到能入口的程度, 就要耗费许多柴薪。
  眼下寒灾严峻, 也没有慢火熬煮的条件。
  他们便想到:只要将这些干豆子推磨成细碎的粉状, 再倒进麦仁粥里。既能节省柴火,又能兼顾口感,更能使饥寒交迫者足以饱腹。
  好在京兆府最不缺的就是杂役小吏、捕快武侯这些力大如牛的壮汉们。
  连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满口“君子远庖厨”的功曹参军温若云都来文绉绉地帮着推了半刻石磨。
  因他动作太慢,被孙亮从大理寺府衙借来的两头驴子挤了下去。
  *
  施粥当日
  吟风同成玉一早去精膳清吏司做完廊食, 终于在巳时前赶上了京兆府去往粥棚的车队。
  吟风朝着南边的明德门, 成玉则朝东边的春明门而去。
  到底是耽误了些时辰, 她的马车排在最后,隐隐有掉队的趋势。
  但也因此,收获了意外之喜。
  吟风正挤在豆粉和麦仁堆满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忽听得背后一阵匆匆打马之声。
  她怕是自己走的急,漏拿了东西,急忙掀开车帘回头瞧了一眼。
  睡眼惺忪,周遭的人和物都朦胧在困乏的泪眼里。
  纵马而来的男子身形挺拔, 身着沉稳的暗色袍子, 上头镶的金线和他那赤金发冠却是高调得隔去眼里的水雾都异常闪耀, 瞧得分明。
  有点眼熟。
  她与对方同时奇道:“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户部侍郎晏青的独子, 晏知善。
  晏知善翻身下马,吟风也叫停了马夫。
  情急之下顾不上、也不习惯作礼,她只随口答道:“今日京兆府施粥,我去帮忙。”
  随即反问,“晏公子何事?”
  晏知善停顿片刻,抬手向他来处一指,但见一长排驴车迟缓行来,上头都架着半人高的麻布口袋。
  “晏府也备了些食物,请京兆府帮忙,将它们分发给更需要的人。”
  吟风缓缓皱起眉头。
  近日来的确有不少人前来京兆府捐赠粮食,有赵恬儿母女那般报恩的,也有陶玉笛那种低调行事的。
  但最多是为求声望而来,俱是一派高调且吝啬的做派。
  他们送来的粮食,不是长了虫,就是生了霉。能否入口都未可知,却是巴不得宣扬到让天下百姓都知晓他做了善事。
  有这些活例摆在眼前,再加之陈娘子之事,以及周沉提到过晏青乃太子党羽。
  吟风对晏府印象越发差劲。
  她靠近驴车,谨慎道:“我能看看吗?”
  晏知善神情坦荡,颔首同意。
  打开驴车上的麻袋一瞧,吟风登时愣住。这里头装着的并非生粮,而是已经做完的干粮大饼,足有那般锅盖大小,个个都白如月盘。
  一排驴车,塞得满满当当的麻袋里皆是如此。
  这么多的干粮,需要多少粮食和柴薪才能做成,一时也无法估算。
  总之,贵重一词是绝对当得起。
  吟风低首弯腰,打心底里同晏知善规矩作礼,“多谢晏公子赠粮。”
  晏知善面色一红,“不必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吟风笑着站好,目光不自觉朝后滑去,这才注意到后排的驴车并未打着晏府的名号。车架新旧不一,像是从车马行里临时赁来的。
  赶驴的车夫穿着各异,只有两人穿着晏府家奴的统一服饰,混在里头,却也不显眼。
  看来是她误会了。
  吟风想起自己头一回见晏公子时的情景。
  晏府的家奴瞧她穿着寒酸,出口伤人,是这位晏公子替她解围。
  选聘会时,他又代出身微贱的家丁同别人诚恳道歉。
  且她和周沉、赵士谦等人明明算是戏弄了他一番,可后来请他引荐巩长意时,也并未真正为难自己。
  只是“威胁”她去帮着做顿席面罢了。
  他的确是知善之人。
  晏知善哪知吟风心内所想,他敛去羞涩神态,作强硬之姿:“我的成亲礼已定在二月十五,早前答应过的事,你可别忘了!”
  “不必晏公子说我也记得。”
  耽误这些时候,她和前面的车队已经拉开距离。吟风匆匆钻进马车,一道请马夫快些走,一道答应晏知善的话。
  晏知善当她是敷衍,急着追赶上前:“你究竟听到了吗?”
  “听到了!”
  非得吟风钻出车帘大喊一声,他才放下心来。
  朝身边的家丁简单嘱咐一句后,那排长长的驴车便跟在了京兆府车队末尾。
  家丁仍旧不解,回望晏知善,愁道:“公子,家主明明说过不让您掺和京兆府的事,您怎么又做这吃力不讨好的……”
  晏知善目色一沉,显然动了怒火。
  家丁自觉僭越,连忙住口跪在地上。
  晏知善不发一言,翻身上马。
  莫名的怒意令他握着缰绳的指节都已发白,却也只是漠然打马,朝崇仁坊晏府的方向回去。
  家丁回神,竟朝着自己狠狠扇了两个巴掌,才转身尽职尽责地看顾粮车。
  到此时,吟风放下帘子,轻叹一声——
  晏公子的确是知善之人,可他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却……未必如他。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晃眼,马车终于在明德门外的粥棚跟前停了下来。
  周沉和赵士谦一早就到齐,将粥棚打理的井井有条。济善堂的文老堂主也带着三两药童在诊堂里清点药材,其中就有陶玉笛。
  除此之外,连端王也乘车驾亲临,与京兆府众人一同做着准备工作。
  周沉抽身来迎时,尚拧着眉头,以为她是在皇城里遇上了事。吟风便同他指向身后慢行而来的驴车,解释道:“路上碰见晏知善,他送了好些粮食过来。”
  郊外野地,风声大作,说话时吟风都得铆足劲喊出来,对方才能听见。
  “晏知善?”
  话音落了,文老堂主和端王竟都回首瞧着她。
  端王轻笑,“好个晏知善。”
  文泽则是一派严肃地从腰间取了银针,翻出干粮,仔细地挨个扎进去。
  竟是在用银针试毒!
  可翻了两袋都是好的,他又执拗着往后头的驴车找去。
  晏知善的家丁瞧在眼里,脸都绿成水鬼,大叫道:“你们是何用意!公子耗费巨大心力,才在两日内找到这些可用之粮,你们竟疑心他下毒!”
  眼看就要吵嚷起来,周沉这才按住文泽握有银针的手,同时,赵士谦也拿出“京兆府惯例”将晏知善的家丁们好言搪塞过去。
  文泽怒视周沉,却见后者并无追查之意,便气鼓鼓地扭身坐回诊堂。
  面色犹有几分愤懑,也不知他与晏府究竟有何仇怨。
  心中好奇,可嘴上哪敢言语。吟风只低着头在隐隐的火药味里拿起大铁勺,搅动着铁锅里的融雪。
  待柴火稳稳燃了起来,诊堂那边的文泽,看上去也渐渐消气。
  趁粥棚跟前等着的乡民还不算多时,吟风垫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诊堂,朝文泽作揖。
  她恭敬极了,正是为前日出言不逊的事道歉:“文老堂主,小女前日让陶二小姐寻离家近些的大夫作师父,实属僭越。还请……”
  文泽神情放松,抬笔挥了挥,难得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老夫怎会和你一个小女子计较呢!”
  笔尖上的墨点当即就随他动作洒落在了身侧的陶玉笛身上……
  文泽一声“哎哟”,唱戏似得黑了脸,反倒责怪起陶玉笛:“啧,好好的大活人杵在这作甚?药材都清点好了?”
  陶玉笛忍气吞声,都顾不上用绢布擦拭墨点,便去清点起那十几箱药材来。
  再转头回来,文泽又变了脸,冲吟风笑得相当慈祥:“去忙吧孩子,不必在意那些小事!”
  附近听说消息的乡民正纷至沓来,没一会儿,便在粥棚外排起了长队。
  吟风再耽误不得,回到锅前,兢兢业业地重新熬煮起粥食来。
  麦仁粥里混上提前磨好的杂豆粉,豆糊连着清粥一起,浓稠不少。
  受饥寒困扰的乡民们并不介意这杂豆麦仁粥状若泥浆的颜色,也不觉得这淡淡的豆腥味有何不妥。
  热乎乎的粥食,黏着喉咙,贴着胃壁,便能顺溜到心尖儿上。
  舒服又妥帖。
  领了粥食,旁边还有人递来一块白面饼子。
  许多人都舍不得吃,只掰些碎末扔进嘴巴里慢慢里咽下。剩下的,则是藏进袖口,留待日后再吃。
  再接过半匹麻布,煨在怀中,心里筹谋着该补衣服上的哪个洞……想得眼泪都要滚落。
  末了,才看见济善堂搭在粥棚边上的诊堂。
  众乡民颇为犹豫。
  许是瞧着文老堂主的神情太多可怖,更怕自己付不起药钱,排在前列的十几名乡民都未敢踏进诊堂半步。
  直至有个眼花的老伯,将诊堂里文老堂主的小桌当作是喝粥、休息用的,便摇摇晃晃着坐了下来。
  乡民们亲眼看文泽瞧了脉,又给老伯抓了三服药,还吩咐药童现煮了一罐汤药,竟都分文不取。
  这才陆续有人敢踏进诊堂。
  乡民们欢喜着撒下热泪,不厌其烦地称赞吟风煮的粥食可口,一遍遍朝他们道谢。
  待临近正午,远处来的乡民也逐渐多了起来,粥棚外的队伍人挤人,排得越发长了。
  周沉惯是操心的性子。
  乡民们人挤人,若是中间有个谁不慎滑到,怕是会牵连更多的人。
  他朝吟风等人示意后,便将分发布匹的任务暂给了别人。自己则从队首开始,一遍遍劝戒乡民们站得松活些、莫要推搡等话。
  雪地难行,花了许久时间他才瞧见队末的情况。
  远处还有零星的人冒着风雪赶来,见周沉穿着亮眼的绯色官袍,便畏畏缩缩着问他,“官老爷,前头还剩的有粥食吗?”
  周沉伸手搀扶,“还有的,只是要多等上一会儿。”
  那乡民瞧面相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只是身材矮小,饿得面黄肌瘦。听到这话,他终于喜上眉梢,仰头张望着队伍最前头的粥棚。
  山林里,风雪飘摇的小路上还有在赶路的人。
  周沉远远望去,瞧见一名约莫六旬的老者,他衣着单薄,头发花白,撑着根桑木拐杖走来。
  对方也看见了周沉。
  绯袍……
  老者身形一滞,赶路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周沉以为他是行累了,便想过去帮衬着。
  还未抬脚,就见那老者扭脸转身过去,朝着来时的方向逃也似得一路小跑起来。
  周沉锁起眉头,心道不妥。
  将要追出时,手肘竟被方才那排队的乡民拉住,他压低声音,急切道:“官爷您别去!那人是疯子,村子里头都传他杀……”
  话说到一半,那老者离去的山林小路便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周沉顾不上同此人言语,便朝老者急切追去。
  桑木拐杖失落在旁,老者捂着伤腿,面目狰狞地忍着惨叫。
  尽管如此,那老者还在挣扎着抱住树干,艰难地爬起身体。
  一遍不行,又来第二遍。
  可接连两次,都是站到半截,又重重摔落下去。直至第三次,周沉的手臂终于牢牢扶住了老者。
  绯色的官袍映进眸子,老者的瞳孔骤然锁紧。
  他奋力甩开那绯红的袍子,自喉咙深处低低的怒吼:“滚!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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