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雀知【完结】
时间:2023-03-18 09:20:54

  周沉不曾想明白究竟发生何事,那老者竟已在盛怒下昏厥过去。
  情势紧急,周沉背起这名老者便朝文老堂主的诊堂赶去。丝毫没注意到,方才那乡民未说完的话——
  “他杀过人!”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旧相识
  老者被周沉背来时, 嘴唇已呈乌紫之态。
  昏厥之人虽没了回话的意识,双手却还是能微微蜷缩起来的。
  能瞧出来,他是想护住自己左侧胸口。
  恐是心脉有损。
  文泽第一时间掀开了老者胸口处的衣衫, 随即,在场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愣在原处。
  是几道疤。
  不偏不倚就落在心口处, 伤得极深。即使已然愈合, 也能瞧见增生的新肉先是凸起, 紧接着又朝伤口陷了下去, 狰狞交错的疤痕像是植物的根系一样, 深不见底。
  他迅速将手掌搓热落在老者心口, 仔细地感受着心脉跳动的节奏。
  周沉:“如何?还能救吗?”
  手掌之下静得出奇。
  文泽顿感棘手,他疑惑:“心脉……我感受不到跳动!”
  说出这话时,文泽自己都觉不可思议,只因老者体温还算正常,尚在喘息之中。虽状况不佳, 却并未有断气的征兆!
  难不成是因为疤痕太厚, 才难以察觉心脉跃动?
  文泽捏住老者脖颈出的动脉, 熟悉的律动重新被感知。他终于松了口气,只是老者始终嘴唇乌紫,艰难地吐着气。
  心下狐疑, 文泽鬼使神差地朝着另一侧的胸口探去。
  仅片刻,他带着满脸惊愕,朝陶玉笛催促道:“快去取我的竹筒来!”
  说罢,他将老者平缓倾倒在地, 令周沉固定其双肩。自己则打开老者喉咙, 借中空的竹筒接连渡气过去。
  陶玉笛看得直皱眉, 在心底里头暗暗敬佩文泽的一颗仁心。
  片刻, 老者有了些许好转。
  嘴唇上的乌紫色渐渐转变回暗红,紧闭的双眼也松懈下来。只是四肢依旧无力,不住地颤抖着。
  文泽一颗心落地,再次伸手探向老者右侧的胸口。
  而那老者神志渐明,竟是起了抵抗的念头,不愿令医者再行试探。
  看见周沉就在旁边后,更是极力抗拒。即使手脚无力,咬牙也要爬走似得。
  文泽不好强迫,只好先挥手将周沉赶去了粥棚。直到老者视线范围内看不见周沉后,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写好药方,交代了抓药和熬药的事。文泽立刻朝粥棚走来,与周沉躲在角落,压低了声音:“此人的伤非同一般。你可知他是何来历?”
  周沉摇头。
  文泽的声音更低了,“他胸口那道疤,要了他的命也绰绰有余。之所以还能或活着,是因为……他的心长在了右侧!”
  “右侧?”
  周沉一时反应不及。
  文泽:“他是极其罕见的镜面人,不仅心脉在右,五脏六腑的位置都与常人相反,如若铜镜照人!”
  此等奇状,就连行医多年的文泽也只在古籍中才看到过半真半假的记载。
  方才,文泽也只是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才将手探向了他的右侧胸口,不想竟真的被他碰见这天下罕例!
  由此也能推断中,这老者并非是心脉受了损,而是肺部遭过重创,这才想到了渡气之法。
  听文泽这番解释,周沉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左侧胸膛里,心脏的跃动极赋规律。
  天底下,几乎所有人都该是如此。
  他终于察觉出异常,“若是这伤放在其他人身上,怕是活不过半刻。”
  文泽不是仵作,但即使作为医者也能瞧得出来,“他胸口的疤错落复杂,少说也挨了有两三刀。绝不可能是他自己所为。”
  伤其心脉,便是要取人性命。
  是有人要杀他!
  只不过那凶手并不知道老者的身体异于常人,才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周沉仔细回忆起方才的情形。
  老者衣着单薄破旧,骨瘦如柴,腿脚也不太方便。多半是听说了施粥的消息特意赶来。但一见周沉,却舍了衣食,调转逃走……
  可周沉确信,自己与这位老者素昧平生,又无冤仇谈起。何故见着他便一脸惊恐地奔逃?
  于理不合。
  思索许久,周沉终于缓缓抬起双手,低首审视起自己的衣袍。
  难道,是这件绯袍?
  周沉想到,“要么是他自己做过见不得官的事;要么……”
  要么朝他胸膛捅刀子的人,便与这绯袍脱不开干系!
  文泽头疼不已,打断他:“你这绯袍是何人才能穿得你自己不清楚?休要再说下去!”
  周沉一时语塞。
  依大梁官制,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得天子亲赐绯袍。若是一品,再加授玉带环腰。
  但也兴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大梁虽有此官制,但民间自古便有“摄盛”的习俗,状元及第、新人婚嫁时都可越制着红袍,以示贵盛。
  尤其婚嫁时的红袍,算是最为常见易得的。只是不曾有官服上的飞禽走兽之纹,衣料品级也分有高低。
  周沉欲与文泽分说明白,文泽却已作镇定之姿,将此事翻篇过去。径直从吟风手里领了碗粥,送去给诊堂里休息的老者。
  吟风尚在分粥,不曾听见他二人的密语。
  只目睹了诊堂那边的救治过程,她伸头问周沉:“那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了。”
  周沉重新站在吟风身边,帮着盛粥、布衣。可心中仍琢磨着那老者胸口的伤……
  已过正午,等待施粥的人仍有很多,粥棚的大家都不敢歇一口气,尤其吟风,正手忙脚乱地熬制着第三锅杂豆麦仁粥。
  许是饥饿太久,乡民们越发耐不住性子,渐渐吵嚷起来。
  吵闹声顿时慌乱了人心。
  不知是谁先说了句,“是不是已经没粥可分了?”
  待周沉从老者一事上回神,队首已彻底乱了,后头不明情况的人更是不由分说地拥挤上来。
  原本排列有序的队伍顷刻间就揉成一团,将粥棚围了起来。
  任凭周沉等人如何劝说引导也阻拦不住。
  变故来得太快,能凑进里圈的多数是青年男人,老弱妇孺行动迟缓,陡然被人潮推乱,竟接连倒地了三五人之多。
  文泽在诊堂看得分明,赶忙教身边的药童都出动前去帮忙。
  吟风使出吃奶的劲,徒手扶稳了熬粥的铁锅,才不致被人群挤翻。
  她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声嘶力竭道:“粥食和干粮都还有剩的!你们在挤什么啊!”
  此时,周沉、端王连同赵士谦等京兆府武侯都已严阵以待,不惜亮出兵器也要将这乱状强压下去。
  剑刃的寒光一经出现,底下吵闹拥挤的乡民们终于静了下去。
  端王站于高处怒视众人,吓唬道:“谁再敢推搡,便以死罪论处!”
  此话一出,哪里还有人敢乱挤。
  京兆府武侯们三下五除二,借势将队伍恢复了原状。
  只诊堂里多出来的三五妇孺老者,在为这场乱子埋单。
  人群散了,吟风懈了力。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一双手已经被铁锅边沿烫得通红。
  可粥棚外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长队,她耽搁不起。
  吟风一声未吭,只顾添上柴火,拿起铁勺,一碗接一碗地盛粥。
  周沉就在旁站着,细致如他,也为觉出半分异常。
  只怪风波初平,尚有余威。
  一声并不大的闷响从队伍里传出,接着是几声喑哑却满是焦急的嘶吼。
  吟风抬头去看,周沉也停了手里动作。
  接着有妇人的声音响起:“快来人啊!这姑娘昏倒了!”
  文泽闻声而动,碍于手边还有病人要照顾,匆忙指挥陶玉笛和另两名药童前去帮忙。
  待他们赶到,女子早昏倒在地。
  穿着的,是丧服一般的麻衣。身下的雪色更是苍白。
  这女子倒在里头,整个人几近透明。
  陶玉笛将她抬上担架。手上都不敢使出全力,生怕会将人生生捏碎似得。
  幸而倒下的女子早就饿得只剩一层皮,身轻若浮云。即使没使全力,也能囫囵个抬去诊堂。
  跟在女子身边的同行者是个哑巴,情况也不佳。面相不过三十岁,脊背却早已佝偻,还是个跛足,走动起来也很艰难。
  陶玉笛离他两步开外都能听见喉咙底“嘶嘶”的颤动。想来,方才那着急的吼叫便是他发出来的。
  人送至诊堂,文泽瞧见女子和哑巴的第一眼,便前所未有地凝重下来。
  一瞬的呆滞后,那哑巴竟也似乎认出了文泽,竟扑通一声跪地,连磕了两下,额头险些渗出血来。最后只默然埋首,伏在文泽脚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文泽一直盯着哑巴,眼底布满诧异,又拼命压制住。
  只从牙缝里蹦出句:“是你……”
  跪伏在地的哑巴仿佛置身冰窖,而文泽则是须髯都在熊熊烈火之中。
  “叫周沉过来!”
  陶玉笛完全没弄清状况。
  但看文泽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自是不敢多问半句,转身跑向粥棚那边说了明白。
  她顺势接过粥碗,站了周沉的位置,就在吟风跟前。
  今日忙得抽不开身,明明与吟风仅隔了几步路,却也没能打上招呼。趁此时,她朝吟风笑着,顺带扫过一眼。
  寒暄招呼的话未能开口,她就瞧见吟风状况不对。
  “你的手怎受伤了?”
  “不碍事的!你别声张……”
  等候的乡民、诊堂里熬煮的药罐都闹哄哄的。
  什么……伤?
  周沉未能听清,他想回望探究时,文泽已拉住他的肩膀。
  开口第一句:“你可认识她?”
  周沉下意识低头看向文泽所指,那已然昏厥的女子。方才朦胧的对话登时被抛诸脑后——
  他甚至忘了眨眼,干涩的红血丝都渐渐泛了上来。
  看了许久许久,才抬起头。
  文泽:“我已诊过脉了,性命无虞。只是病情复杂,须得慢慢修养调理。”
  周沉未有犹豫:“我得带她回府!”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一丝酸涩
  天色式微。
  借着最后的天光, 他们分完了剩下的所有粥食和干粮。
  至此,粥棚外乌泱泱的人群才终于渐次散尽。
  吟风长舒了一口气。
  京兆府的杂役武侯们赶来接过她手里收拾锅碗的活,催促着劳累一整天的吟风先去马车里头休息。
  她原本是闲不下的。
  可方才陶玉笛就已经瞧见她烫得通红的手掌。这会儿乡民们散了, 便要死死抓着她去诊堂那边上药。
  吟风乖乖跟着,只是看着收拾残局的忙乱场景, 有些奇怪:“周少尹刚刚去忙什么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 便听得文泽一声怒斥自三两步外的诊堂传来, 音量浑厚如雷击直劈天灵盖:
  “连个病人都看不住!你们长得猪脑子吗?”
  受到质问的几名药童面面相觑, 哆嗦道:“那老人原本是陶二小姐看顾的, 只是……”
  只是她被文泽打发着去替了周沉的空缺。
  数道目光聚焦在陶玉笛身上, 她一脸茫然:“发生何事?”
  仍在瑟瑟发抖的药童们:“那个镜面人,趁我们忙乱跑了……”
  文泽瞧见陶玉笛无辜的神情,气得头脑发昏。可是拨派她出去,又是自己下的决定,只能闷着头与自己怄气。
  天下兆民, 恐仅此一个稀世罕例, 竟教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跑了。文泽当然觉得可惜。
  吟风只知道有老者昏迷, 并不知其中详情,悄声问陶玉笛:“什么镜面人?”
  陶玉笛与她细细道来。
  说罢,吟风分析起来:“那老者腿脚不便还能赶来粥棚, 说不准就住在附近。托人打听一番,兴许就能找见了。”
  文泽听完,脸色才稍有好转。
  但转念又想起那老者胸口.交错复杂的旧疤,心中又没了着落。
  一来, 伤及肺腑的旧伤是个大隐患, 一旦发作, 生死难料;二来, 那是致命的伤,只怕是仇家暗藏,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文泽焦头烂额,想着明日必定赶早,一起来就去找人。
  陶玉笛则是早早将吟风拉至角落,从药箱子里翻找出烫伤药膏。
  用烛火燎了针尖,戳破烫起的水泡,再糊上一层药膏,用纱布将其包裹起来。
  陶玉笛于药理一道还算精通,处理外伤却是一点经验都不曾有过。
  吟风看着自己快被裹成木乃伊的双手,一会儿疼得龇牙咧嘴、直皱眉头,一会儿仰头咯咯地笑陶玉笛认真的神情和笨拙的动作。
  待她包扎好,回城的车队也已整装待发。
  也就多耽误了一刻钟,天色已然黑沉。
  赵士谦忧心宵禁,吩咐那些武侯、杂役们先拖着各类器具杂物前往城外驿站修整。
  至于他自己和端王殿下,明日一早都得回皇城复命赈灾之事,就连吟风也得赶着做廊食。三人都耽误不得。
  赵士谦思来想去,朝端王恭敬施礼:“现在回殿下府邸和京兆府官舍定是都来不及了。离南城门最近的歇脚之处,只有周少尹府邸了。”
  京兆城内的宵禁执行严苛。
  近年来,夜里几乎没出现过纰漏。这是金吾卫和京兆府通力合作的成果,实属不易。
  他们一行虽是有公务在身,但也不愿轻易带头打破规矩。
  累了一天,养尊处优的端王殿下竟也懒得挑拣,一挥手,马车便朝着明德门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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