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膳清吏司不成文的规矩,只有那些一没门路、二没背景的愣头青才会甘之如饴地做着这活计。
难怪含光门的廊食吃起来远比衙门公厨里的口味要好得多。
原是做廊食的才是真正会做食物的人,托人找了门路的假厨子才能去更为清闲的地方去。
听着齐司膳讲这些弯弯绕绕,吟风险些嗤笑出声,成玉也皱眉不耻起来。
二人递了个眼神,默然决议。
要想堂堂正正的做大梁第一女吏厨,就必须令人信服。
该她面对的艰难困苦,她坚决不会逃避。
她站在齐司膳面前,昂着脑袋:“我们愿意做廊食,不必免去!”
作者有话说:
桃花泛做法参考了老饭骨的视频。
原菜品使用的是海虾和番茄膏做的酸甜汁,考虑到古代内陆背景换成了鱼肉和鸡肉的混合肉糜,酸甜汁也改成了米醋和糖。(河虾做出来是白的,没有海虾的粉红色。)
原版听着就是【不可能不好吃】的搭配,女主这版受限于食材可能没有到惊艳的地步……但我真的很馋,很想写哈哈哈哈哈哈
有兴趣可以看看视频,反正我已经馋了许久都不知道上哪去吃,自己做是肯定做不出来的T^T
第53章 再遇
太极殿外又落起了雪。
梁帝斜支着愁云满驻的额头, 接连不断的灾情奏报犹如紧箍咒般刺得他头痛不已。
前有兵部侍郎上奏:
北面的鹤归山脉已经封山足有两月,捍守京兆北方的鹤归大营入冬来已有逾百兵士冻毙。
已然到了粮草枯竭,薪食俱尽的地步。
军营尚且如此, 鹤归山上的乡民更是举步维艰,更有甚者, 自年关前后便已断炊。
兵部所辖军营不计其数, 入冬以来已经多次拨粮, 官仓内的粮草也所剩不多。
他们只好寄希望于府县衙门里的粮仓。
虽都是官仓, 但若非战时, 各地府县征收的粮食和兵部的军粮本该各司其职, 不可随意挪用。
兵部侍郎急出一脸的汗珠,巴巴地看向京兆府尹端王和少尹周沉。
端王惯是个甩手掌柜,他转头看向周沉,“你意下如何?”
周沉手拿笏板,出列拱手朝梁帝一拜, 也朝那兵部侍郎作揖示意。
禀明道:“京兆五十二府县粮仓尚且充盈, 但炭薪粮食的价格也在日日上涨。单是城内, 每日也约有两到三人因饥寒交迫丧命。”
梁帝抬起沉重的头颅,看向侍奉身边的太子,问道:“国库呢?”
国库历来都由户部掌管, 可当今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国库只能由太子代管,户部侍郎晏青佐之。
周沉尚且低伏着胸膛,只一道视线如猎人般锁在太子身上。
太子挥动衣袖朝梁帝恭敬拜服, 清苦药香随他动作弥散于殿内。
中气不足的嗓音里夹杂些许沙哑断续响起, 连一句“禀父皇”都没说完, 就被剧烈的咳嗽遮了过去。
梁帝揪着心, 赶忙起身轻拍着太子后背。
随即,瞥了眼户部侍郎晏青,漫不经心:“你说。”
晏青咽了口唾沫,视线闪躲中亦悄悄投向了太子。
眼神默然交汇的瞬间,晏青平静了下来,“陛下,国库粮仓充盈。”
太子咳得面颊通红,眼白更是血丝满布。梁帝小心翼翼地扶住太子肩头,已无心关注这劳什子寒灾。
只挥手道:“从京兆府粮仓拨粮给鹤归大营,先保军士平安,再在京兆各处衙门施粥布衣。这等小事,往后不必再来奏报。”
周沉神色一凛。
这样做,京兆五十二县的府县衙门撑不过几天,粮仓便会枯竭。
他根本就不敢指望太子和晏青掌管的国库粮仓。
周沉又一躬身,还欲再申辩几句,却被梁帝一声“快传太医!”彻底打断。
内宦协同梁帝一同搀扶起太子,连下朝都未来得及宣告便消失在了太极殿。
周沉无力垂下笏板。
早朝散得突然,周沉更是恍惚,无数繁杂琐事煎熬着。
待回过神,他竟不知不觉驻足在了礼部门前。
定是因为前些日子常来礼部商议科举事宜,今日才顺路走到了此处。
可他定睛看了眼礼部的门扉。
一瞬之间,太子也好、寒灾也罢,都被暂且放在了一旁,只想起吟风还在里头,就又立刻忧心起那膳部的官吏会不会为难吟风……
幸而,他还没等多久,就看见巩长意领着吟风和成玉雄赳赳地踏出了礼部的门扉。吟风怀抱里捧着一套灰青小吏服饰,神色明媚,阴沉的风雪见了也畏缩起来。
结果不言而喻。
周沉难得扬起嘴角,浅浅笑着:“看来是顺利当上吏厨了,恭喜你。”
旋即收敛微笑,看向成玉的同时,声线也恢复清冷:“还有你。”
成玉下意识躲去巩长意身后。
巩长意瞅着眼周沉的神情,好似有所领悟。他拉住成玉:“瞧我这记性,你随我去宫城办件事。”
随后转头拦下吟风:“你就先坐周少尹的马车回公厨忙着,可别误了饭点!”
吟风还摸不着头脑,巩长意就已经带着成玉走远,留她和周沉二人静默着相互试探眼神。
清晨于含光门暂别后,心中便一直盘旋着那个疑问。
只是现在尘埃落定,再问已失去意义。
她揪着手指头,想找些话题缓解凝滞的氛围,可半天也想不到该说什么。
倒是周沉先问了她,“你方才做了什么美味?”
“做了桃花泛!”
吟风一说到吃食,就停不下来嘴。神思再纷乱,也在这一刻消弭干净。
她喜形于色,顿时活色生香地与周沉描绘起来,说至紧要处,还要模仿起煎炸时的动作来。
周沉光是听着也觉得香,猜不透她怎会有那么多奇思妙想。
叽喳地说了半路,吟风才把桃花泛的做法说完。又讲起成玉做的雕花水萝卜,“成玉真不愧是打小开始练习的,水萝卜都能雕成桃花来。我再练十年,也未必有那样的功夫……”
提起成玉周沉便觉刺耳,脚步不自觉缓了下来,转脸时也憋着口气,正待要问清楚,吟风却是没刹住脚步,一脚踩在了自己脚跟。
险些撞了满怀。
吟风本能地往后避开,又一下子失了准心,踩进半尺深的雪里。
周沉闪身去扶,可越是心急便越是出错,他之拿住了吟风半只手掌,两人便一同栽倒下去。
好在是周沉先落地,吟风被他顺势推进了扫过雪的大雪堆里,一屁股坐下去,像是跌在云层。
吟风拍去衣服上粘染的雪粒,完好无伤。
倒是周沉,右手掌心撑着的地方恰好是青石板的斜角处,碎下来的石砾刺进肉里,又硬生生撕裂开来。
血水正在往外渗。
明明疼得倒抽凉气,可他起身后还是立刻就靠近吟风,“摔疼了没?”
吟风愣愣摇头,“你的手……”
天气太冷,伤口暴露久了就极易感染化脓,得赶紧找东西包起来才好。
她急忙翻找起随身的帕子,掏袖彀时,连珍视的吏厨服饰都扔在边上。
“你在找什么?”
吟风找寻未果,连手帕丢去哪里了都没能想起。只好抬头看着周沉,怯声道:“我找不到手帕了……还是先忍忍,等到了济善堂再好生包扎起来。”
周沉目视吟风,心尖上莫名的酸。
他瞥眼瞧着自己的伤,轻哼了声,“你不是将帕子给了成玉吗?”
吟风一拍额头,总算想起来了。
那日成玉朝她诉苦,哭得声泪俱下的。她最是听不下去男人的哭啼声,又偏偏最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递去帕子。
她探着脑袋:“周少尹,你怎么知道?”
“……”
周沉僵直着肩膀,只清了清嗓子,没有吱声。
吟风若有所思地捏起下巴,猫似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周沉,一副很是执着于答案的样子。
心虚操纵着周沉,不自觉地侧过脸回避着视线。手帕之事明明是他先提起的,怎么心虚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转念间,他干脆思索起反问她的词句来。
未及开口,甬道末尾兀地传来一声铃响。
叮铃铃——
清脆空灵的铃音回荡在甬道,音波层层叠叠,环绕不绝。
吟风吓了一激灵,蹭地躲在周沉身后。
“是那个胡人杀手!”
铃音响起的同时,吟风便察觉了这股她永远都忘不了的特殊气味。
腐臭中却又包裹着新鲜流动的血腥,似铁锈般浓烈。该是何种场景,才能使他身上长久散发出这般诡谲的气味。
眼前仿若一座尸山。
低矮处已然化作腐败的肉泥,而他还在不断地屠戮着,血河自刀刃野蛮流淌……
第54章 胡奴阿鹿孤
金铃叮当, 混杂着窸窸窣窣的踩雪声,一脚踏过了拐角处。
狭长甬道里,占据上风的气流顺势而下, 携着浓重的味道猛然间吹面而过。
迎面走来的胡人穿着一身钴蓝丝质胡服,仿若明月初升的天景。坦领和衣缘处又是烟霞色的织锦, 似落日余晖, 交相辉映。
两种颜色汇于一身, 异常扎眼。
还有头上戴着的雪色兜帽, 将金棕须髯遮去半截。左右腰间各坠着串纯金打造的铃当, 随步幅叮叮作响。
衣着相貌极尽华贵, 映衬得他那琉璃般的碧色眸子更为动人。
胡人不紧不慢踏雪行来,恍若未曾沾染浮尘的神子。
距离一丝丝拉近,视线不期然正对上。
周沉盯着他,牙关紧扣。
胡人神色舒展,自上而下地扫视过周沉, 随后滑向了周沉身边的人。
个头瘦小, 穿着灰青吏服, 一声不吭地弓着腰。
与皇城中无数吏从并无二致。
胡人蜷起右拳,抵在心脏位置,僵硬地朝周沉微弯下腰作礼, 又说了句并不标准的汉话问候。
与此同时,目光也好奇地斜斜地朝那小吏看去。
周沉挪动脚步,顺势抬起宽大的袖袍,姑且堵住了他狡黠的试探。
胡人总算悻悻收回视线, 立于一侧目送周沉离开后, 便沿着甬道朝前行去。
直到金铃响动和特殊的气味都消失后, 吟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 她提前嗅到了胡人的气味,才能赶在狭路相逢前,穿好这身灰青吏服。
吏服皆为统一制式的男子装束,配有头巾,可将发髻也遮挡起来。只是时间匆忙,囫囵个装扮起来,只可远观,近看破绽百出。
她只能一个劲地低头跟在周沉斜后方,借此挡住胡人的大半视线。
最令吟风冷汗涔涔的,便是那胡人居然停下同周沉施了个礼,险些便被他察觉了马脚。
吟风尤是后怕:“那胡人认得你?”
周沉摇头,“从未见过。他是胡奴,见我身着官袍才会如此。”
吟风纳罕,“可他那身衣着、饰品都不便宜。连他走路的气势都不像是家奴的模样。”
周沉同吟风细致解释起来:
大梁国力强盛,邻近的胡邦每年都会派遣使臣敬献供奉。
胡奴亦是作为献品之一来到大梁。
不同于可随意买卖的普通奴隶,随遣使而来的胡奴以演乐之人居多,专供宴饮享乐。
勋贵们以豢养胡奴作为他们权势、财力的象征。是以,胡奴们虽身份低微,却如同陈列在博古架上涌来装点门店的昂贵瓷器,自然是能得到主人家精细的照拂。
可说到底还是奴隶,见周沉身着绯色官袍,还须恪守尊卑,不可有半点逾越。
吟风一阵后怕,想到先前的内奸风波和不小心瞥见的可怖尸身,“那人既是胡奴,他的主家八成便是幕后黑手了吧?”
她低声分析起来,“他对皇城的路很熟悉,不像是头几回来此。一定有人认识他的,只要问清楚是谁家的胡奴就好了!”
既是奴籍,便会有造册的公文在。凡是进出皇城都要用到此公文,守卫定是知晓他的。
不等周沉回答,吟风便有了主意。
她从袖彀里翻出周沉赠她的赔礼——原是个冻伤膏。
但那药盒做得精美至极,半掌大小的瓷瓶外镶着檀木雕花,顶盖上还有块青亮的碧石,被檀木清香萦绕着。
周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拿着这药盒一路小跑,快到含光门附近才停了下来。
她喘着粗气,向镇守城门的金吾卫兵士问道:“你可认识方才进去的那胡奴?”
守卫清早便值守在此,进城门时,在巩长意身边见过吟风,对其身份也还有些印象。
听到她来打听人,守卫就眯起眼睛,警惕着没答话。
周沉也急忙赶来,想要阻止,怕吟风打草惊蛇。
吟风倒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掌,向守卫展示起那药盒,道:“此物贵重,应是那名胡奴遗失。”
守卫瞧了眼那精巧的小盒,又抬头琢磨起吟风人畜无害的脸。
没过一会儿,守卫低声回答:“他是东宫太子的胡奴,名叫阿鹿孤。”
吟风心下一惊,尽力维持着嘴角的浅笑,像那守卫道了谢。
东宫在太极殿以东,并非是普通吏从所能踏足之地。她便托辞要将瓷瓶交给巩长意,这才将守卫糊弄了去。
一气钻进京兆府的车驾,吟风抬手便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脏。
周沉跟在后头,走得缓,瞧见吟风后怕的模样,没好气地问她:“还敢乱问吗?”
吟风咬唇,头摇得拨浪鼓似得。
可她不解,既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坐拥滔天权势。想要什么,都应是手到擒来,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这般不择手段?
更何况在吟风继承来的记忆里,大梁民间有关太子的印象,许多还会提到他不仅亲和温良,更是爱民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