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并未起疑,细致地将丝线塞回剑柄,笑道:“雕虫小技而已,小侯爷谬赞。”
收捡了全部丝线,谢晚宁这才转过头来看那名女子,笑道:“不知姑娘可有受伤?”
那女子摇摇头,福了下身子:“多亏恩公及时出手相救。”
她虽然身着粗布麻衣,但说话用词颇为讲究,不像是没念过书的乡野村妇。
谢晚宁便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其容貌特征、衣裙首饰,竟然都与刘家双亲描述的一般无二。
再看看这名女子的面容年岁,谢晚宁心下有了几分笃定,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此地刘家幺女?有一位兄长唤作刘经年的。”
女子面容流露出几分惊讶:“恩公何以得知?”
谢晚宁心道竟然如此之巧,于是她仿照子车寻的说辞,将他们的目的对刘家小妹说了一遍,还给出书院玉牌以证明正身。
刘家小妹看见玉牌,面上疑惑警惕之色稍减,犹豫不安之色反增。
谢晚宁问将刘小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点破,只是问:“听刘家二老说,刘经年与姑娘你相处甚是融洽,近来刘经年行为举止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刘家小妹犹豫了一下,视线在谢晚宁与子车寻之间徘徊片刻,才道:“二位恩公救我,我必不能撒谎。只是兄长不常回家,我也知之甚少。唯一有些印象的,便是近来兄长常常会谈到多年前的逃难,每每说到此,兄长的情绪总是会激动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晚宁皱眉思索了片刻,又问:“听说当日贵府曾误食野菜中毒?”
刘家小妹点头:“确实,我们家底薄,一路逃难,银子都在路上花光了,每次腹中饥饿,都是挖野菜充饥。只是兄长对野菜并不熟识,因此错挖了一株毒草。所以才……”
错挖毒草?
谢晚宁摸着下巴,神情思索。
她转过身,又问了刘家小妹几个问题,但是刘家小妹的回答,与刘家双亲并无差别,谢晚宁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问话结束,谢晚宁不放心刘家小妹一个人走夜路,便提出送她回家。
刘家小妹自是道谢。
路途不算太远,子车寻便没有跟着,留在原地等候。不过将马屁借给了谢晚宁,这样也能避免她与刘家小妹共乘一骑。
谢晚宁一边骑马,一边牵着缰绳,一路将人送到家门口。
刘家小妹翻身下马,谢晚宁本来要调转马头离开,但下一刻,刘家小妹道:“恩公请留步!”
谢晚宁回眸。
“兄长他……近来可好?”她语气迟疑。
谢晚宁长眉一挑,微微俯下身子看向刘家小妹,道:“姑娘可是知晓些什么?”
刘家小妹犹疑地咬了下嘴唇,有些语焉不详道:“兄长近日与以往行为大相径庭,不仅屡次顶撞父亲母亲,甚至会夜不归宿。整个人癫狂了许多,嘴里总是念叨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总是担心兄长出事。而且今天兄长与我约好见面,一天过去,兄长毫无消息。更何况,澜沧书院近来并无举荐遴选的事情。”
第13章 娇气!
◎谢晚宁一个男人皮肤为什么如此白腻?◎
谢晚宁心中微微讶异,这位刘家小妹确实聪慧。
但她沉默片刻,还是直起身子道:“有些事情姑娘暂时还是不要知道的话,在下可以向姑娘保证,你家兄长目前一切安全,但也要请姑娘三缄其口,莫要把此事宣扬出去。”
说完,谢晚宁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迈动着四只蹄子跑远了。只留下刘家小妹扶着门框,表情担忧。
等到谢晚宁与子车寻汇合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了。
子车寻一身白衣,墨发披散,斜斜地依靠在枯树干上,语气有些凉凉:“亏的谢夫子快马兼程,不到三里的路程,竟然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若不是夫子着实没这个胆子,本小侯爷还以为夫子这是借机报复呢。”
谢晚宁听见子车寻的挖苦,用力将手中缰绳扔给他,假笑道:“小侯爷竟然还生龙活虎,看来这一个时辰到底是少了些。”
子车寻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墨发在空中滑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冷笑道:“本侯爷怎么说也不过及冠,这些时辰还受得住。比不得夫子,怕是半个时辰也受不住。”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黄毛小儿。”
子车寻皮笑肉不笑:“确实不及夫子老当益壮。”
谢晚宁用力地磨磨牙,手上微微往上一抬。
子车寻见她动作,还以为谢晚宁要与他打一场,正要想招破解,没想到谢晚宁只是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大力地捶捶自己的肩膀,道:“啊,肩膀酸死了,赶紧回书院洗个热水澡。”
子车寻眉心微微一动。
谢晚宁接着道:“不然大晚上的,听见小人说话太晦气。”
子车寻嗤的一声冷笑。
月光下,两人并肩骑马走在一起,月光将两人的影子微微拉长。发丝翩飞,偶尔相交,倒显得有几分亲密。
两人并肩回到澜沧书院时,已经是亥时了。
整个书院沉浸在夜晚的宁静之中,一丝灯火也无。只有院门口挂着两盏漂亮的紫檀六角宫灯,还在散发着幽幽的残光。
那是宫内御赐的东西,挂在澜沧书院门口,以示恩宠用的。
谢晚宁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头与子车寻道别。
谢晚宁是夫子,住在澜沧书院后山。子车寻是虽然身份尊荣,但说到底也是学子,与其他一同来求学的学子,一同居住在藏色台。
因此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无法同行。
谢晚宁三两步进了书院后山,她本想直接去找喻殊白,将今天的发现讲述一遍,但山顶上漆黑一片,喻殊白像是还没有回来。
这在谢晚宁的印象里面,是极少发生的事情。
因为管理好澜沧书院对于喻殊白来说,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虽然这只腹黑狐狸平常总是笑眯眯的,一脸假笑地跟人算账,但是谢晚宁知道,喻殊白会每日处理书院事务直到深夜。
山顶的灯火像是点点星光,微弱但坚韧。
只是今天……
谢晚宁一时间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她并没有多想,只当时典狱司的事情一时绊住了脚,耸耸肩,随后朝自己的居所走去了。
只是谢晚宁没看见,在她走后不久,山顶上忽然飘飘忽忽地亮起一点火光。一道人影从快速地从山顶走了出来,一路快速地下了山。
一夜的时间过的很快,第二天谢晚宁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砰砰砰——!
房梁被震的砰砰响,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谢晚宁认命地从床榻上爬起来,一把打开门,语气幽怨:“杜大少爷,我这门迟早被你踹坏……”
话还没说完,谢晚宁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原来在她面前站着的不是杜归女,而是子车寻。
子车寻今日倒是把一头墨发束了起来,用景泰蓝色发带绑着,发冠上镶嵌着一颗圆润宝珠,发簪是累编金丝,越发显得贵气。
他穿着一身深色劲衣,手腕处绑了两个银制护腕,腰间系着一条二十四桥明月夜玉带,上面挂着几个小香包。
清晨的雾气沾染了他泼墨般的三千青丝,化作朦胧的水汽,摇摇晃晃,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像是在晨雾中走了许久了,甚至连浓密的睫毛也沾上了些许水珠,显得根根分明起来。
明明是位小侯爷,衣服装扮倒是比女子都讲究。
谢晚宁不自觉地腹诽了一下。
子车寻的视线在谢晚宁身上略微扫过,目光在触及到她裸露在外的白腻锁骨时,忽然一顿。
谢晚宁顶着子车寻的目光,不自在地拉拢了一下衣服,顺便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束胸。
好在昨晚她因为太累,束胸只拆了一半,此时胸前垂下三千青丝,略作遮挡,倒是可以稍稍隐瞒一下。
于是谢晚宁咳嗽了几声,故意把声音压的更低,道:“哦,原来是小侯爷,大清早的来敲我的门,有事儿吗?”
子车寻长眉一挑,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她:“夫子倒是清闲自在,日上三竿了还能如此酣睡。”
谢晚宁随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摆摆手:“大清早的,我可没闲工夫听小侯爷的挖苦,有事说事,没事我就睡了。”
说着她就要关门。
子车寻伸手一挡,一脸的冷笑:“本小侯爷半个时辰前就被人从床上提溜起来,催着去查刘经年一事。路过夫子居所,发现夫子还在酣睡,心生不忍,因此特来邀夫子一同。”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心说子车寻真是不肯让她好过,活该他睡不成懒觉。
子车寻盯着谢晚宁的脸,凉凉道:“夫子在心里骂我?”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谢晚宁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哪儿敢啊,小侯爷稍后,待我更衣。”
说着,谢晚宁转身准备走,余光却瞥见子车寻十分自然地背着手,也往房间里走了两步。
谢晚宁一惊,赶紧回手拦住他:“小侯爷这是作甚?”
子车寻眉头微蹙,以一种不解的眼光看她:“自然是进屋。”
谢晚宁只觉得牙疼,抬手把人往外推了推,随便解释道:“屋就不用进了,寒舍脏乱,免得污了小侯爷的眼。”
子车寻被迫推了两步,目光先是落在谢晚宁推他的手上,随后又顺着看向她裸露在外的小臂,眉锋忍不住挑了挑。
嘶……一个大男人,小臂怎么如此雪白?
子车寻漫不经心地想,手掌也软,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娇娇小姐。
谢晚宁没注意子车寻漫游的思绪,一鼓作气将人推到门外,道:“小侯爷且稍等片刻。”
随即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这闭门羹吃的猝不及防,子车寻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磨了磨牙。
只是他脑海中想起谢晚宁披头散发的样子,虽然凌乱了些,却不掩容色。
一双因为刚刚睡醒而略显水雾迷蒙的桃花眼,白皙的面颊上微微绯红,朱唇不点自红。一身月白色里衣,更是显得她身姿纤细。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越发衬的人肤如凝脂、美人无暇。
可是子车寻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可再怎么美如魅女、勾魂摄魄,谢晚宁也是个男人吧?
都是男人,换个衣服还得关门锁窗。
他堂堂泾川小侯爷,又不是个断袖。
这是防谁呢?
子车寻想了下,只能将之归纳为:京都不仅糕点软糯,酒水不烈,竟然连男人都是别别扭扭的。
啧,娇气!
第14章 你玩阴的!
◎看着娇娇的,下手比谁都狠◎
谢晚宁收拾完毕后,立即与子车寻一同赶往藏色台。
正好,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藏色台有一半的学子都不在。
刘经年所住的睡房是“乙字二号”,谢晚宁对藏色台不太熟悉,还是子车寻领着,这才颇为轻松地到了目的地。
只是远远的,谢晚宁就忍不住皱眉道:“嗯?这门怎么是开的?”
子车寻闻言看过去,果然看见睡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被春风细细地磋磨着,中间那点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其宽度可以让人暂时窥视到睡房一角。
空荡荡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
子车寻要比谢晚宁直接的多,他看准门口挂着“乙二”木牌的睡房,径直推门,踏步走了进去。
谢晚宁一愣,也只好快步跟上。
进了睡房后,谢晚宁发现整个睡房没有多余的秽物,都被收拾的很整齐,书案上还摆放着前几天书院里教习过的书文。
窗户是开的,春风伴随着微凉的水汽,穿堂而来,将帷帐吹的摇曳生姿。
就连床铺上也被收拾的齐齐整整,被子都被仔细地叠成了豆腐块儿。
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有七八只抽屉格子被无端地抽开了,也没人推回去,就这么悬在空中。
谢晚宁探头望一望,发现这些抽屉格子都是空的。
这场面……倒是有点像遭贼了。
子车寻深入了一点,来到一方书案前。
他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书案上,稍稍点了一下,道:“人都不见了?”
“我记得乙班这个时候没有课程啊。”谢晚宁说。
这时,子车寻的目光又落下去。
他现在靠着的是一方梨花木书案,书案上堆积着几本蓝皮封面的古书,文房四宝,毛笔挂在笔架上,笔尖发干,想来已经许久无人用它写字了。
片刻后,也不知道子车寻看见了什么,目光忽然一顿,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谢晚宁只见子车寻兀自拾起一本书卷,书卷封面上书写着“论语”两个小字。
子车寻拿着这书卷观摩片刻,随后有些痞痞地笑了一下,哼道:“雕虫小技。”
“嗯?”谢晚宁有些发懵。
她也盯着书卷看,只是片刻后依旧看不出端倪。
但下一刻,子车寻忽然上手,在封面处扣了扣,随后他手腕一动,整本书卷的封面立即被揭起,露出了封面下的文字。
“草药经要……?”谢晚宁一字一顿地读出声来,转而皱眉:“澜沧书院内并未开设药经一科。”
“自然没有药经一科,这书卷也不是书院内的。”子车寻说着,抬手捏住手里的书卷,仔细摩挲了片刻,道:“纸张发黄有条纹,手感粗糙,质地略涩,不是书院内惯用的宣纸,像是凌风郡那边用的表纸。”
“凌风郡?!”谢晚宁微微拔高了声音。
她连忙抢过子车寻手中书卷,仔细翻看,发现这书卷的页面都起了毛边,内里墨痕也稍稍褪去,显然是被主人长期观看、翻阅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