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也是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也没搞清楚谢晚宁究竟是从何处蹦出来的。
原本他们计划的很好,他们派人去刺杀朱厌与扎勒,然后再留下一个人当作证人,一口咬死是居简行指使的这一切,届时再由朝阳亲手刺出一刀,自此正式掀起一场“杀反贼、清君侧”之风。
只是为什么留在现场被内侍发现的人,不是他们提前预备好的那个?!
但是事态已经发展到了现在,就没有再半途而废的意思。于是孟云朝跪在地上的内侍使了一个眼神,内侍得了命令,颤巍巍地说:“依奴婢看,想必谢晚宁就是凶手。”
“简直胡说八道!”一声少年的冷笑从身后传来,子车寻环臂抱胸,颇为懒散地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那内侍一眼:“入宫之时有专人搜身,刀枪剑戟一律不准入殿。本侯眼睁睁地看着谢晚宁空着手走进来,结果你说发现她时,她手上抓着一把剑?”
内侍头皮发麻,没想到这时候子车寻竟然跳出来掺和一脚,他硬着头皮说:“奴婢亲眼所见,如果有半句假话,就让奴婢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你不必发那么毒的誓,这些年来,老天爷什么誓言没听过,可听说真的有人遭了天谴?”子车寻冷笑,凤眸像是闪烁着寒光的刀峰,一点一点剜着内侍的肉:“但这誓言本侯记着,若是你当真陷害了她半点,本侯真叫你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一个“死”字落下,那内侍显然被吓的狠了,整个人面色惨白,差点跪不住,往旁边一跌。
子车寻当真是从尸山血海里拼过的人,他的话内侍不敢不信。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内侍整个人冷汗如雨,衣裳湿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上来的一样,嘴唇都在发抖。
子车寻见状,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本侯看你分明就是在撒谎!又或者,你的贼喊捉贼!而且谢晚宁是前来赴宴的,宴席摆在午门,朱厌小王子居住在内苑,谁又亲眼看见谢晚宁往内苑去了?”
话说到这里,一个内侍急匆匆地从午门外冲了过来,差点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结结巴巴地说:“陛下!王爷!午门外有位黄大人,说有事禀报陛下!”
朱敏仪有些慌,整个人都有些烦躁,不耐道:“让他稍候再说。”
那内侍却道:“黄大人说,他亲眼看见有个叫谢晚宁的夫子往内苑那边走了,后面惊闻噩耗,不敢隐瞒,所以才想上报……”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
朱敏仪道:“赶紧宣黄大人上来!”
内侍:“是!”
很快,黄大人被带了上来,正是此前叫住谢晚宁未遂的小官儿。
黄大人将事情重复了一遍,颤声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确实见着谢晚宁往内苑去了!”
这下,连子车寻也失声了。
所有嫌疑集在谢晚宁一人身上,再包庇下去,天下都要为之哗然了,这样对谢晚宁更加不利。
子车寻只能咬牙闭了嘴。
朱敏仪也没想到谢晚宁真成了嫌疑犯,他脸色更白了。但是事已至此,他们只能顺水推舟,先让谢晚宁把这罪名揽下来!
于是朱敏仪严肃:“事已至此,证据确凿,朕窃以为,不如先把这个内侍交给诏狱,连同那个叫谢晚宁的人一同审讯。最迟三日之内,便能出个结果。”
诏狱不同于典狱司,典狱司是面向整个京都的案子,又是由杜威看着,所以各界都好说话,要保一个人安然无虞很是容易。
但是诏狱是面向皇宫内廷的,隶属于皇室,里面很多人都是酷吏。许多人进了一趟诏狱,就宛如下了一趟阎罗殿,不折磨的人神魂俱灭、形销骨立誓不罢休。
子车寻冷冷地瞧他,寒声道:“陛下,诏狱那种地方可是多出冤案啊。”
本来子车河就在泾川拥兵自重,朱敏仪对这家人的忌惮不比居简行低,如今又当众被子车寻驳了面子,朱敏仪一张苍白的脸顿时涨的通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言语道:“可朕不得不给南疆一个交代,若是小王子真出了一星半点的事,难不成小侯爷要带兵去再攻一次南疆么?”
子车寻霎时凤眸一瞪。
“陛下,谢晚宁是我澜沧书院的人,若她有罪,我澜沧书院同样有罪,就连我这个院长也不能免责。若是陛下要将谢晚宁投入诏狱,便也将在下也投进去吧。”
喻殊白站出来,一身白衣,狐狸眼失去了笑意,冷冷的,淡淡的,盯着朱敏仪的时候,像是瞬间洞穿了他所有的阴谋诡计,锐利锋芒。
朱敏仪对上这双眸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
他还没有忘记,上次为了一个老侯爷的逆子,将喻殊白投入典狱司之后,整个江南琢玉盟发了好大的疯,截断京都的货物运输,差点害的帝都外迁。
这一回若再把喻殊白投进去,江南那边不知道还要干出些什么!
喻殊白动不得,子车寻也动不得,这谢晚宁是何方神圣?一个两个的都出来保她!
朱敏仪勉强稳住气息,望向居简行:“皇叔,你怎么看?若不将这谢晚宁拿下投入诏狱,我们该如何面对南疆?皇叔,朕没有别的意思。朕、朕只是不想你为难。最近的流言……朕听着都为皇叔不平。”
言语之间,朱敏仪仿佛还是那个一心为了皇叔,害怕受罚的孩子。
然而居简行沉默了片刻,抬起一片幽深的眼眸,薄唇轻启,声线低沉:“陛下是否忘了,在典狱司与诏狱之间,还有一个刑部。”
朱敏仪一愣。
他怎么可能忘记,但是诏狱内朱敏仪有自己的人,无论最后要下什么决定,都好办事一些。但刑部……各方面都不能彻底插手,处处受限!
朱敏仪正在权衡,朝阳那边忽然出了一些怪声,有一个黑影从她宽大的宫装袖摆中摔出来,但还没落地,就被她身边的一个宫女一手握在了手里,转而收进了袖中。
朝阳眼睛红成了一片,整个人都要拼命地往居简行那边挣,嘴里喃喃自语:“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孟云情急之下,只好在朝阳身后的穴位狠狠点了一下,朝阳瞬间失声,只有身体还是挣扎的。
孟云连忙道:“陛下、王爷,帝姬身体不适,可否容奴婢先带帝姬回宫歇息?”
朱敏仪攥了一下拳头:“去吧。”
孟云赶紧带着朝阳离开了。
朱敏仪望着朝阳的背影苦笑了一下,终于面向居简行道:“那一切都听皇叔的,就将谢晚宁投入刑部吧,限时三日,必要问出真相。”
最终,好好的一场生辰礼弄的众人食不知味,那些一大早便纳来的福,终究没有给朝阳带来任何服气。
“砰——!”
上好的汝窑花瓶被朱敏仪狠狠地砸出去,砰一下砸到盘龙柱上,刹那间粉碎。
朱敏仪猛得一下坐回龙椅里,气息不顺,怒道:“你们到底怎么找的替死鬼?!从哪儿跑出个谢晚宁?!本来要计划让人将扎勒的死攀咬在居简行身上,再由朝阳出面撕开口子,结果你们在做些什么?!咱们下了那么久的一盘棋,眼看着就要将他居简行拉下来了!”
孟云站在殿中,也是面色铁青:“我派孟雨去查看过了,我们找的替罪羊刚到朱厌的住所,就看见杀手正在与朱厌和扎勒两人厮杀。本来可以功成身退,结果其中一个人露了痕迹,被谢晚宁跟了过来,加入了战局。好在咱们的人善蛊,暗算了谢晚宁,这才杀了扎勒,没有留下活口。只是替罪羊怕自己被谢晚宁灭口,临时逃去了宫外。”
朱敏仪深吸了两口气,道:“那现在怎么办?”
孟云咬了一下嘴唇,语气狠辣道:“那就要看谢晚宁愿不愿意活。如果她愿意反咬居简行,承认她就是凶手,是居简行指使她杀的扎勒,咱们便许下承诺留住她的命。如果她不肯,咱们就让她好生吃吃苦头。”
朱敏仪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但是喻殊白、子车寻都偏向她,若是他们出手保她——”
孟云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瓷瓶:“陛下别忘了,我出身于南疆,南疆多的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蛊虫。”
朱敏仪想问一问为何不干脆拿蛊虫控制了谢晚宁,但是转念一想,能控制人心神的蛊虫大多外化于形,让人一看就知道有异。更多的,这样的蛊虫可遇而不可求,能得一只血光,已经让他们在南疆蛊林里耗尽了人血与功夫了。
“如此——”
朱敏仪顿了一下,说:“刑部侍郎左思是先帝给朕留下的人,你去找他,与他一同协商着。”
孟云道:“是。”
言罢,她转身出去了。
第61章 看着刺眼 ◇
◎想给她扔掉◎
另一边, 解散了生辰礼,文武百官都散了。
子车寻、喻殊白和居简行不约而同地往玉仙桥那边走了几步,那边是朱厌和扎勒的居所, 也是所谓的案发现场, 谢晚宁还在哪里被人看管着。
只是几步后,三人颇有默契地一顿, 互相对视了几眼。
喻殊白挑眉道:“小侯爷,甲班课业繁重, 不出宫习武诵经,往宫里去做什么?”
“本侯去找谢夫子,所谓尊师重道,即是夫子有难,学生不能袖手旁观。”子车寻一边走,一边嗤笑:“倒是摄政王,不知要去作甚?”
居简行神色冷淡:“谢夫子的事情与本王有关, 因此本王不能坐视不管。听闻谢夫子被发现时满身是血,本王有宫中上好的紫金丹,可用来止血。”
“在下虽然不才, 但好歹出身于江南琢玉, 伤药已经备下了白玉金堂雨露膏, 便不劳摄政王废心了。”喻殊白虽然笑着说,但眼底一片凉薄。
“嗷,原来是白玉金堂雨露膏,院长好大的手笔。”子车寻凤眸眼底光波流转:“正好本侯也随身带着泾川上好的伤药,有药不嫌多, 一同吧。”
居简行抿了一下薄唇, 一个杀伐果断的摄政王, 此时竟然有些犹豫地问:“她……呃,谢夫子常备伤药么?”
喻殊白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自然而然的熟稔:“她啊,皮猴子一个,一个错眼看不住就要上树,不给她备着伤药,哪天摔死了都没处哭。”
“谢夫子与规规矩矩的京都人不同。”子车寻竟然也接了一句:“但她和泾川很像。”
喻殊白冷笑了一声,子车寻见状只是嗤笑,居简行夹在他们二人之中沉默不语。
然后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三个人一同赶到了案发现场,在哪儿守着许多御林军,一个个手持长刀,将一颗华盖大树围绕的水泄不通。
喻殊白见状有些着急,连忙上前了两步,其余两个人也是紧跟着。
御林军发现了居简行,一时间全部跪下来请安,正好给三人让开了空间。
只是大树外,没有三人想象中的血流成河,谢晚宁凄惨无比的样子。
因为扎勒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树上挪了下来,仔细地用白布盖了起来。而谢晚宁就坐在扎勒的尸体前边,身上白黑相间的衣料水一半铺陈在地面上,衣摆上沾了一道血渍,像是溅上去的,血痕狰狞恐怖。
而在谢晚宁面前,蹲着一个青衣青年。青年眉眼清俊,满身疏离,正垂眸,拿着布带,仔细地为谢晚宁的小臂包扎。
想是为了方便,青年向上挽了一截袖子,袖口翻出两瓣竹纹。
青竹斑斑,正如其人,怀珠蕴玉,郎绝独艳。
喻殊白皱了下眉头:“邵夫子?你怎会在此?”
邵暮蘅垂下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温和道:“在下受帝姬邀约,入宫为她祝贺生辰。只是中途遭遇变故,在下听闻谢夫子无辜被牵连,便过来看看。”
说完,他又轻柔地将手上的白布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谢晚宁的小臂放下去,轻声嘱咐道:“只是一道划伤,没有毒,这几日不要沾水,以免伤口发脓溃烂。”
说着,他站起来,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垂眸敛眉,看起来又重新与人群疏远了开去。
见他主动远离,喻殊白就没再看他,只是垂眸看向谢晚宁。
谢晚宁没受什么大伤,身上的血可以说有一半都是扎勒和凶手的,可是她肩头好不容易愈合的箭伤此刻又崩裂了,重新渗出血来。小臂被裹满了白色布带,但还是有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渗出来。
只是这么见着,喻殊白就忍不住攥起拳头,眼底滑过一丝心疼。
他蹲下来,瞧着谢晚宁苍白的脸,所有斥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低声道:“你瞧你,只是一个错眼没看住罢了,怎么又把自己害成这副狼狈相。”
谢晚宁抬眸看他,又扫了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的御林军,目光闪动,满是愧疚:“院长,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说这些傻话。”喻殊白勉强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谢晚宁的头顶,轻叹道:“这些年来,你哪次闯祸不是我收拾?只是这次要幸苦一下你,去一趟典狱司,但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
谢晚宁低声说:“我知道。”
她情绪有些低落,喻殊白很想问问她具体情况,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他上前一步,将谢晚宁搀扶起来,让她尽量靠在自己肩膀上。
谢晚宁身上的血沾湿了喻殊白的衣服,他也不去管,只是小心搂住怀里的人,手上小心翼翼,紧一下怕她痛,松一下又怕扶不住。
这时,谢晚宁才看见子车寻,她勉强笑了一下,道:“小侯爷,你怎么也来了。”
她这样模样,让子车寻狠狠拧起了眉头。除了上次青玉观之行,子车寻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想想谢晚宁很有可能只是被牵连进了朱敏仪的局里,子车寻眼底便抹开了一片不能消散的寒意,语气像刀一样冷冽:“不过来看看,本侯怕谢夫子就死在这里了。”
“死了小侯爷帮我收尸吗?”谢晚宁勉强同他打趣了一句。
子车寻一双凤眸逐渐变冷,透露出几分狠戾:“收尸?呵,本侯杀了那人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