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摄政王居简行,果然不尊法制!
这时,门外有官吏前来通报,跪下道:“启禀大人,邵御史家的大公子邵暮蘅在门外求见。”
邵暮蘅?他来做什么?
老刑部尚书心中一堆疑问,但是他看着牢狱里这乌泱泱的一堆人,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再多来一个,于是道:“罢了,将邵公子请进来吧。”
“是。”
官吏应声去了,不多时,就有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裳,三千青丝以丝带系起,眉目清俊温和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方过了牢狱门,看清门内情形后不由一顿。
他的目光依次滑过居简行、喻殊白、子车寻,最后落在了谢晚宁身上,轻轻勾唇笑了一句:“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算是在下来的不巧了。早知这几位都要来,在下便不来了。”
谢晚宁本就对邵暮蘅格外注意些,上次她又对邵暮蘅有了误会,但是邵暮蘅却还念着一点点的小恩,不顾有被牵连的风险为她包扎,因此谢晚宁的心对邵暮蘅更是多加倾斜。
她无不关心地问道:“邵夫子,夜晚更深露重,你怎么过来了?”
邵暮蘅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露出一截皓雪般的手腕,然后对谢晚宁温和又疏离地笑了笑:“在下还是放心不下谢夫子,想着夫子身上有伤,夜晚怕是睡的不太安稳,所以来给你送药。只是……”
邵暮蘅说着,语气顿了一顿,视线在几个男人身上扫过,复而垂下眼眸,轻柔笑道:“只是似乎在下来得不巧。”
谢晚宁见他笑容有一丝的落寞,心中不由一揪,连忙道:“巧的很,劳烦邵夫子还记挂着我,肯来给我送药。只是夜晚寒气重,邵夫子的身子骨向来弱,小心着了风寒。”
谢晚宁关心的话音落下,邵暮蘅便敏锐地感觉到,唰唰唰三道视线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邵暮蘅表情不变,神色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在下曾说过,青玉观一夜若是没有谢夫子出手相助,在下也许命不久欸。君子重诺亦重恩,还请谢夫子不要推辞在下一番心意。”
这句话完全打在了谢晚宁的软肋,她连忙道:“邵夫子哪里的话。”
“什么哪里的话,本侯瞧他哪里都不像话。”子车寻站起来,对着喻殊白低声问道:“邵暮蘅又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那么冷淡,现在又来献什么殷勤?”
喻殊白瞥了他一眼,笑容里都冒着寒气:“小侯爷没听人家说吗?只是来报恩的。”
“这话只能用来骗鬼。”子车寻嗤笑一声,然而等他看见谢晚宁面上的一派感动之时,又磨着牙补充了一句:“还有谢晚宁。”
被当鬼一样骗了的谢晚宁对邵暮蘅拜谢,邵暮蘅见她不肯出牢房的门,便将药送了过去。
谢晚宁收了。
老刑部尚书实在是被这帮人折腾坏了,擦着头上的汗,讪讪道:“那既然邵公子送了药,那便早些回去吧,此地乃是刑部,不可随意逗留。”
“是。”
邵暮蘅应了一声,但脚步没有动,显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邵公子?”老刑部尚书又催促了一声。
邵暮蘅往后退了两步,没回复老刑部尚书,复又转过来对喻殊白道:“不知喻院长留在刑部所谓何事?”
“左思深夜私自对我澜沧书院的夫子动刑,我身为澜沧书院院长,自是需要留下来看顾谢夫子的安全。”喻殊白表情自然。
邵暮蘅顿了一下,又问子车寻:“那小侯爷又是为了什么?”
“谢晚宁这人虽然蠢了点儿,但好歹是本侯的授业恩师。不过三天牢狱之灾,本侯打算与她同吃同住,免得有人再下暗手。”子车寻的语气一派理所应当。
邵暮蘅轻笑了一下,转眸看居简行:“那摄政王此行也是为了谢夫子……?”
居简行顿了一下。
他确实是为了谢晚宁,但是他不能言明。
一个活在众人警惕视线之下的人,不能拥有软肋和弱点。
谁都知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谢晚宁便是他的七寸。
于是居简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本王只不过来找一名小宫女。”
谢晚宁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本王的掌灯小宫女已不见了三日有余,本王要抓她回去问罪,听闻刑部入狱了几名私自逃离皇宫的女婢,便来查看。”
居简行的嗓音醇厚低沉又富有磁性,每一个字的吞吐与气息的停顿,听起来都叫人心中发酥。
“哦?竟是如此。”
邵暮蘅笑了一声,又转向老刑部尚书道:“尚书大人您也看到了,诸位皆有隐情留下,在下也是。在下为报救命之恩而来,无法留下谢夫子独自一人,还请尚书大人体谅。”
原来邵暮蘅一一问过所有人的缘由,便是为了给他的理由做铺垫。
老刑部尚书这下便不好只单单赶他一人,否则就得被扣上一个欺下媚上的帽子。
但是一个牢狱里面聚集这么多人实在是不像话,明天整个京都世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闲话了。
老刑部尚书只能道:“谢夫子出事,是我刑部管束不力。只是若是诸位担心这位谢夫子再出事,也不需要都在刑部守着。留一人便好了,声势太大,也是为谢夫子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说的在理,只是这四个男人集聚一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老刑部尚书只好蹒跚了两步,自己走出去了。
跟在老刑部尚书身边的侍从小声道:“大人,您就不管啦?剩那几位在里面,哪个是省油的灯?等会儿怕是不妙。”
老刑部尚书闻言,瞪了他一眼:“那你瞧瞧老夫拉得动谁?老夫就快乞骸骨了,这关节儿上,少惹事为妙。”
说着,老刑部尚书亦步亦地走远了。
而刑部之内,斜插在墙面上的火把还在燃烧着,跳动的火焰将整个刑部照亮。
邵暮蘅的视线又环视了一圈,注意到子车寻和喻殊白都在谢晚宁的牢房里陪着,只有居简行一个人坐在刑部大堂,与谢晚宁之间隔着一面墙壁。
邵暮蘅垂下眼眸略微思索了一下,绕到墙壁后,温声问道:“王爷不进去看看么?”
居简行眉眼冷冽,他抬起眼眸望向邵暮蘅,冷淡道:“进与不进,自然与邵公子你无甚相干。倒是邵公子你,蛊人攻城一事过后,你有许多机会向谢夫子报恩,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邵暮蘅眉眼依旧温润如玉,眼眸宛如春日湖水般澹澹:“王爷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报恩报恩,自然是恩公需要的时候去帮忙,这才叫报恩。若是平日无事献殷勤,岂不是非奸即盗?”
“辞也在查邵公子你去南疆一事,邵公子心思深绝,应该早就知道。”居简行站起身来与邵暮蘅对视,眼眸幽深:“不过蛊人一事,应该不止本王一人在查你。喻院长,小侯爷,个个都不会放过你。因为谢夫子与他二人交好,你借机接近谢夫子,怕也只是因为想借她之手,寻得一个庇护,暂时换得一个喘息而已。”
说着,居简行的目光落在邵暮蘅的眼下,两团浅淡的乌青昭示着邵暮蘅这几天的疲惫。
接连不断地三波人马,源源不断地在追查邵暮蘅,这几天他应该都是在疲于应付,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找上了谢晚宁。
因为只有在谢晚宁身边,居简行、喻殊白和子车寻三个人,才不会允许刺客杀手之类的人出现,以免让她瞧见什么血腥的场面。
邵暮蘅听着,微微敛下眉眼,睫毛轻颤。
居简行等待着他的回应,谁料片刻后,邵暮蘅抬起眼眸来,那双漂亮的秋水翦瞳布满笑意,显得明亮又温柔,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市井无赖,有些无奈。
“在下还是那句话,在下不懂王爷在说什么,与谢夫子相交,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邵暮蘅弯弯眉眼,笑道:“只是谢夫子热心,对朋友往往以礼相待而已,王爷不会连这都要置喙吧?”
居简行眼神越发冷寒,嘴角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说:
绿茶·邵暮蘅上线(楚楚可怜):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王爷连这个也要管吧。
谢晚宁(无脑维护)
居简行:(攥紧拳头)
第66章 知己? ◇
◎还好你们只是知己◎
邵暮蘅言罢,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居简行行了一礼,随后绕过了墙壁, 走向了谢晚宁所在的牢房, 居简行见状,想上前一步拦住他。但是在即将跨出墙壁, 进入谢晚宁视角的一瞬间,他又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很快, 一些絮絮的人声就从墙那边传了过来,邵暮蘅温和地说道:“谢夫子,睡枕用粟裕的更软些,现在牢房里没有,这个攒金丝的勉强算是了。明日在下再为谢夫子带个好一点的枕头过来。”
“谢夫子晚上可用过膳食了?在下府中的小厨房还算尽心,做的膳食也算过的去。在下来前,吩咐他们做了一碟枣泥糕和一碟七色果子来。在下记得谢夫子不能食用花生, 果子里都是剃干净了的。”
“如今不早了,谢夫子可尽早入睡。只是这牢里阴寒之气太重,睡久了怕要伤骨头。在下带了些檀香点上, 祛除水汽, 宁心静气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句句的话从墙那边传过来, 句句入居简行的耳,刺心的很。
他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浓墨的眸子里仿佛正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牢房内,子车寻瞧着邵暮蘅对谢晚宁絮絮叨叨的关心, 忍不住冷笑一声, 转向喻殊白, 讥讽道:“你们京都人出门,是不是都得把房子捎上?一件件东西往外掏,这哪儿是探监啊,上战场也没这么齐全。”
喻殊白眼底冒着寒气,皮笑肉不笑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显然这位邵公子比喻某准备的齐全。”
子车寻冷眼瞧着邵暮蘅帮谢晚宁点好了檀香,他故意锤锤肩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哎呀呀,多谢邵夫子帮忙。本侯劳累一天,也确实累了。”
说着,子车寻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谢晚宁的床上。在床头处,邵暮蘅带来的那根檀香,还插在碧色的小香炉里面燃烧。烟雾缭缭,一股独属于檀香的香味缓缓传来,萦绕鼻尖,确实让人身心舒爽不少。
邵暮蘅将香收回箱子里的动作一顿,面上虽然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但是眼眸已经朝谢晚宁看去了。
子车寻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眼风也往谢晚宁处扫了一下,漂亮的丹凤眼凌厉又骄矜,下巴微抬,一副“你谢晚宁只要敢帮着外人来斥责本侯,今晚就死定了”的傲娇模样。
谢晚宁左看看,右看看,欲哭无泪地看向喻殊白,眼里满满的都是求助神色。
喻殊白以拳抵唇,轻笑着咳嗽了一下,道:“好了,就此打住吧。今晚闹哄哄一阵,难得有个安宁的时候,就不要再吵了。”
说着,喻殊白走过去,然后很是自然地坐在了谢晚宁与子车寻中间,隔开了两人,随后对谢晚宁说道:“今晚左思的行为,无非是想逼迫你,以获取一份他们需要的供词。现在计划破灭,不知道他们明日还会出什么招。但有我们在,总不会再有阴毒招数了。只是我猜想,没了左思,明日应该还会有其他人来审你。所以你今晚还是养精蓄锐的好,否则明日怕是会被抓住言语上的错误,故意栽赃。”
谢晚宁深以为然。
喻殊白笑道:“来,转过来,我为你散发。”
谢晚宁也弯了一下眼眸:“院长这是从何处学来的手艺?”
“早就学会了,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喻殊白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弯弯,好看的仿佛不似凡尘人:“现在倒是好了。”
说着,喻殊白的手指轻柔地穿过谢晚宁的发丝,动作小心地帮她拆卸下上弦月簪子。
看着簪子越发黯淡的颜色,喻殊白的手略微一顿,但很快他又重新扬起笑容,帮谢晚宁将三千青丝一点点梳顺,铺在她纤细的背后。
看着两人自然的动作与和谐的氛围,子车寻微微眯起眼眸,琉璃色的瞳孔里翻涌着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压抑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谢晚宁明明是个男人,喻殊白也是个男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接触本是应该。但是子车寻就是看不惯喻殊白与谢晚宁之间的相处那么和谐,那样一个完整的氛围,好像他无论怎么努力也插不进去。
可明明那晚在青玉观,他与谢晚宁也是生死相交啊。
除此之外,他也看不惯谢晚宁对邵暮蘅的另眼相待。邵暮蘅这人明明一开始对谢晚宁冷淡又疏离,蛊人事件爆发之后,又打着报恩的借口来亲近,明眼人都看出他有问题,可谢晚宁就好似是猪油蒙了心,半分也不愿意怀疑他,甚至还敢在他与自己之间犹豫不决。
那他又算什么呢?
而且按照道理来说,他将谢晚宁引为知己,愿意交托信任,可谢晚宁偏偏身上又背负着许多秘密。
两个人无法用真心换真心,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子车寻安在床褥上的手忍不住一点点收紧了,他感觉胸腔好似空空的,里面似乎翻涌着什么情绪,可仔细去琢磨,这样的情绪又像是春梦了无痕,一点踪影也不见。
大家都说,与朋友相交是轻松愉悦的。若是能得一知己,更是如伯牙子期。可如今这般景象,与书上所说的君子得知己之乐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子车寻略微出神。
倒是邵暮蘅站在一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所有人。
等他看到喻殊白对谢晚宁出乎意料的体贴,与子车寻眼底压抑的情绪时,邵暮蘅漂亮的眸子里不由飞快地滑过一丝疑惑,看向谢晚宁的眼神更是带上了几分探究。
这边,喻殊白已经为谢晚宁散了头发。
他将上弦月发簪收回袖口,对谢晚宁道:“晚上睡觉,发簪在身边容易咯着骨头。我先替你收起来,明日为你挽发时再戴上。”
谢晚宁此时确实也困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道:“谢谢院长。”
说着,她往被子里滑了滑,喻殊白便让子车寻站起来,自己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贴心细致地为她掖好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