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宁白皙精致的小脸陷在被窝里,瀑布般乌黑亮丽的发丝将她的脸衬的越发莹白如玉,仿佛上好的玉石,眉眼秾丽,唇红齿白。
喻殊白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因为注意到牢房走道上斜插的火把,火光格外跳跃晃眼,因此他又略微坐近了一些,用身体帮谢晚宁挡着火光。
看着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射在谢晚宁的脸上,模糊了她安心的睡颜。
喻殊白略微安心地勾起了唇角。
牢房里谁都没有多说话,皆是默契地等待谢晚宁完全睡熟。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才站起身,从牢房里走了出来,然后喻殊白动手把离牢房最近的那根火把灭了。
等三人绕出墙壁,令人惊讶的是,居简行还在。
他默默地站在角落里,身形尽数被黑暗吞没,玄色的长袍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化不开的严寒霜冻,眉眼冷硬又落寞,像是世间繁华种种皆与他无关。
看着三人出来,居简行顿了一下,询问似的视线看向喻殊白。
喻殊白用口型道:“睡了。”
于是居简行这才缓缓走出墙壁的遮掩,遥遥地望了谢晚宁一眼。
见她安稳入睡,他垂下纤长的睫毛,沉默转身,缓步离开了。
子车寻看着居简行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喻殊白道:“各位都回去好好休息了,若是放心不下晚宁,明日再来。”
子车寻看他,语气不算很好:“古来夜色中多亡魂,若是他们趁晚上对谢晚宁动手呢?她睡着了便不管不顾,我们少不得多看顾一点。”
喻殊白顿了一下,道:“居简行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子车寻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等他走出刑部,脚步忽然一顿。
在整个刑部之外,里里外外站了足足三层的护城军。每个人都挺直了胸膛和脊梁,坚毅的侧脸融在黑夜之中。他们每个人都不曾说话,神情严肃又肃穆,冷静地观察着周围。
一个碧绿眼眸的少年站在包围圈的最里面,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老者,老者身上挎着一个医药箱,身体佝偻地站在一边。观两个人的神色,想必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是辞也。”喻殊白略微朝少年点了点下巴:“那是居简行身边的人。”
说完,喻殊白多看了邵暮蘅一眼。谁料邵暮蘅神色不变,仿佛从来没有被辞也追杀过一样。
子车寻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很不好看。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居简行站在人群的最外侧,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下,点着一盏油灯,正在认真地阅读奏折。读到值得深思处,他会停顿许久,最后再用朱笔给上批注。
子车寻远远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片刻后,他才道:“居简行如此兴师动众,难道不怕外人说他为了逼迫证人改口,私下动刑么?”
喻殊白笑了一下:“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小侯爷何曾见他在乎过?”
子车寻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微沉:“本侯很想知道,居简行和谢晚宁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喻殊白长眉微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那小侯爷又与晚宁是何关系?初入澜沧书院时,小侯爷与晚宁不过是普通师生。可是愿意与晚宁同吃同睡,又愿意当众为她说话。以往可未曾听说小侯爷如此对待过他人。”
子车寻一下子沉默下来。
喻殊白的目光落在子车寻身上,眼神带着探究与思索。
其实他也在担心,担心子车寻会发现谢晚宁女儿身的身份。子车寻的身份与整个子车家在大金朝的地位,注定了子车寻会为谢晚宁带来麻烦。
如果一切还未开始,最好就让它断却。
“小侯爷?”
“本侯自然视谢晚宁为……为知己。”
子车寻与喻殊白对视,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彼此的眼眸中皆翻涌着对方看不懂的情绪。
“知己?”喻殊白重复了一遍,面上笑容加深:“小侯爷当真?”
“自然。”子车寻冷着脸,眉眼俊美又耀眼:“本侯与谢晚宁于武道一途上棋逢对手,青玉观一夜,谢晚宁又愿意对本侯舍身相救,得此相待,本侯自然视她为知己。为谢晚宁辩解,当然也是身为知己应该做的。倒是不知道喻院长,为何如此问?”
喻殊白忍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道:“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小侯爷在泾川这十八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晚宁好歹也算是澜沧书院里的人,喻某为求谨慎,多问问也实属应该,还请小侯爷勿要见怪。”
子车寻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负手道:“本侯明日再来瞧她。”
说罢,子车寻抬腿便走。
只是片刻后,子车寻忍不住回眸瞥了喻殊白一眼,却见喻殊白满面玩味的笑,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颇有几分放松之感:“哦,还好还好,原来只是知己……”
子车寻一下子默然。
什么叫还好只是知己?
男人之间的情感,除了知己之情,还有什么更高呢?
作者有话说:
喻殊白(松一口气):哦,原来你觉得你们是知己啊,那没事儿了。
第67章 可怜 ◇
◎原来小侯爷也这么可怜◎
另一边, 居简行默默地翻阅着奏折,辞也拨开人群朝他走来,低声问道:“主子, 谢夫子睡了, 那这个大夫……”
居简行头也不抬地说:“不要打扰她睡觉,等明日她睡醒了, 再安排人进去看看。药材不要吝啬,都用上好的。有什么需要的都从本王的库房里出, 不要假手他人。”
辞也点了点头,但同时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居简行的小臂。
月光下,居简行小臂上的袖子被拉上去一截,露出内衬玄色的云纹,以及一节结实光滑的小臂。小臂上,则有着一道狰狞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被毒虫咬出来的。
但是这个伤口现在还裸露在外, 没有任何的包扎和上药,只是在伤口的上方绑了一根玄色的丝带,以此勉强勒住血液的运行。
辞也抿了抿嘴唇, 道:“主子, 你的伤口怎么办?不如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碍事。”居简行翻了一页奏折, 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随后指着一堆他已经批阅完的奏折道:“辞也,等下你选两个忠实可靠的人,将这批奏折先送往中枢处,让他们分发给朝廷的各个官员。有的奏折紧急, 不可耽误。”
辞也嗯了一声, 然后点了两个人去搬运已经批阅好了的奏折。在指挥人的时候, 辞也也顺便瞧了一眼,只见最上方的一张奏折是封了大红色发过来的,向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为此,辞也便多眼看了下,发现奏折里隐约透露出“瘟疫”两个字。
他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眼居简行。
这几天居简行鲜少睡眠,为了今夜更是为了谢晚宁,一直从落日守到深夜。等事情了了,又不能放心离开,接着在户外批阅奏折。
但是瘟疫这种事情,哪朝哪代不是极为耗费心血的大事?如今整个大金朝只是靠着居简行勉强运行,瘟疫一到,对大金朝又是一场痛击。若是整个大金朝的子民不算是完全殁了良心,他们睁开眼,便可以将居简行对这个王朝的贡献看的一清二楚!
若是居简行真的被扣上逆贼的名头被诛杀,大金朝也不过是一个守着财富的孤寡老人罢了,别说其他小国,就是他们的老对手安国,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咬下大金朝的一块肉!
忽然,辞也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朱敏仪他……该不会与安国有什么交易吧?不然在先帝未留给他什么军队的情况下,他哪儿来的底气与居简行相争?
这样想着,辞也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动作。
居简行不由抬眸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辞也?”
辞也立即回过神来,心中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可笑,就算朱敏仪再怎么不长脑子,也不会蠢到与敌国相交,来对付本国的摄政王吧,除非朱敏仪是疯了。
这样想着,辞也摇摇头,道:“属下马上去送折子。”
言罢,他带着抱着奏折的两个人骑上马,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居简行看了眼辞也离开的方向,随后摁了摁眉心,再度将手中的奏折翻开一页,仔细批阅起来。
第二日,摄政王居简行在刑部外,大张旗鼓端坐一夜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让整个京都的文人墨客们,都为此议论纷纷。
有人坦言居简行太过大胆,明明身上已经背负了洗不清的嫌疑,此时不懂得避嫌,甚至行事愈加放纵。
有人猜测,居简行此行不过是为了逼迫谢晚宁改变口供,无论如何都不许供出他来,将朱厌失踪的真相尽数咽进肚子里,一句也不能透露。
居简行对这些流言未置一词,倒是皇宫之中,朱敏仪对此十分惶惶。
“居简行对我们已经有所防范了!”
朱敏仪瘫坐在龙椅上,清秀苍白的脸上冷汗津津,一双杏眼下挂着两抹浓重的乌青,眼珠直勾勾地瞪向前方,喃喃自语道:“左思已经被居简行抓起来了,这个狗奴才势必会供出朕。若是、若是居简行得知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出自朕之手。他、他会不会直接逼宫?!”
孟云冷眼瞧着他,眼中暗含些许鄙夷,她着实瞧不上这个大金朝的皇帝,难怪居简行把握朝政那么久也不愿意放权,大金朝交到这种人手里,这才是末日。
但是,朱敏仪再怎么说也是她目前的盟友,孟云便道:“居简行再怎么一手遮头,也需要堵住悠悠众口,逼宫这种遭万人唾骂的事情,他绝不会干。而且就算他敢,陛下您难道就不能反咬一口,指责居简行与谢晚宁沆瀣一气,二人图谋皇位么?届时,同样能将居简行逼反,将脏水泼在他头上,引发天下百姓大怒。”
朱敏仪脸色依旧苍白,双眼无神:“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陛下,您现在担心的不应该是居简行逼宫,而是谢晚宁的证词该怎么办!”孟云恨恨道:“咱们派去的人失了手,届时三日之期一到,谢晚宁在全天下面前受审,若她还是坚持居简行是清白的,那咱们的这些筹谋才全算白费了!到时大家的注意力慢慢散去,居简行这时再对陛下做些什么,便无人再知晓了。”
朱敏仪顿时被吓到了,他本无甚才智,又想把持朝政,这才选择与从南疆而来的孟云孟雨姐妹二人联手。此时他被孟云一番话恐吓,立即不知道该如何言语,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朕该如何做?”
“陛下应该想想,如何才能验证明顺地对付谢晚宁,逼迫她愿意改变口供。”孟云思索片刻之后,忽然道:“陛下可记得先祖时曾留下了一条法制?”
“什么?”
“庭杖之法!”
朱敏仪一愣。
另一边,刑部之内,被连夜调来刑部的刑讯官员已经到了,开始对谢晚宁进行提审。
为求公平,喻殊白和子车寻都在现场,邵暮蘅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许可,竟然也被允许入内。
而在刑部审讯室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个身穿玄色长衣的男人站着,俊美的眉眼冷冽干净,一双眸子格外幽深沉静。
他负手而立,默默地站在黑暗之中,眼眸看向谢晚宁,嘴唇微抿。
辞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居简行的身后,低声问道:“主子,你是怕谢夫子作伪证吗?”
居简行垂下眼眸,语气低沉道:“若她会如此,她就不是谢晚宁了。”
话音刚落,刑讯官员便开始了对谢晚宁的问话。
“谢晚宁,在事发当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朱厌的住所附近?”
谢晚宁将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
“那死者扎勒与你是何关系?”
“我们只见过一面,草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是朱厌小王子的随从。”谢晚宁道。
“那既然你们只是点头之交,素不相识,他去何处就与你并无干系,你为何要追上去呢?”官员冷眼瞧谢晚宁。
谢晚宁愣了一下,如实回答道:“因为当时看见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草民担心他会加害于扎勒,以防万一,便去瞧瞧。”
官员一面听着,一面让书记官持着墨笔,在书卷上写写画画。
随后,他又问:“那朱厌小王子的失踪与你有无关系?”
谢晚宁摇头:“没有。”
“谢晚宁,你应该知道,朱厌小王子在失踪之前,是即将揭露蛊人一案真相的关键人物。他失踪了,得利的会是谁?只能是蛊人案的凶手。”官员说着,用眼角斜睨谢晚宁:“据本官所知,在朱厌小王子失踪之前,蛊人一案就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叶准更是指认了摄政王。因此,若是摄政王与此事毫无干系,恐怕无法令人信服吧……”
无论如何要将这件事攀扯到居简行身上,是朱敏仪给官员下的死命令,同时这也在喻殊白的意料之中。
在喻殊白的计划里,谢晚宁最好是先服软,以迷惑朱敏仪等人。等到了天下公审的那一天,再坚持证词,并用左思一事给朱敏仪等人施压,真正做到全身而退。
只是喻殊白虽然想的很全面,但谢晚宁有着自己的坚持,是非黑白对错,谢晚宁从不撒谎。
他人的清白亦是清白。
于是在面对官吏的问话,在众人的注视下,谢晚宁坚定地摇摇头:“摄政王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喻殊白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子车寻倒是挑了一下眉毛,丹凤眼中含着一丝果然如此,显然对谢晚宁的选择毫不意外。
他与谢晚宁都是傲气的人,从不肯冤屈他人,背后的脊梁即便是被人家打碎了,白骨混入一堆血肉里,也会用尽全力爬起来,誓死也不肯跪着。
而在黑暗的角落之中,居简行定定地看着谢晚宁,即便他已经知道谢晚宁只会是这个答案,但等到他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默了下来。
当年在沧州时,谢晚宁还是温月,她曾经也是那么坚定地维护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