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自己的主意?
谢晚宁一怔, 随即勃然大怒:“你撒谎!”
父亲在朝为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当朝律法?通敌叛国者全家抄斩,父亲他怎么敢!又怎么会拿她母亲的命, 拿她兄长的命, 拿她的命去做这种明知不可为之事呢!
可是一句“你撒谎”脱口而出后, 谢晚宁又猛得意识到,子车河身上有朱厌的蛊,真话蛊,问一句,答一句, 句句属实。
一瞬间, 谢晚宁整个如堕冰窖, 浑身发冷,眼角不自觉地涌上了泪。
是真的,子车河说的是真的!
她颤抖着嘴唇,努力了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我父亲为什么要让你这样做。他到底把温家,置于何地?”
子车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是静静地淌着泪,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说:“当年……”
当年温破敌功劳还没达到顶峰,但已经隐隐有了功高盖主的趋势,为先帝所忌惮。但这个时候,安国又屡屡犯禁,骚扰边庭,整个大金朝又离不得温破敌,因此先帝表面上对温破敌十分爱戴崇敬,但实际上暗中策划,想将温破敌杀掉。
但是温破敌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思想,再加上他娶的是御史大夫家的女儿,有老岳父在耳边时时刻刻提醒忠君爱国,不可冒犯皇室,因此温破敌从来没有对大金朝有过二心。甚至还一直教导温徹和温月两个人,忠君爱国,护民如子,不可有傲气。
而两个孩子敬仰父亲,一直将温破敌的话当做信仰来践行。
但忽有一日,先帝急召温破敌进宫,一天一夜,第二天晌午方回。这在当时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外男如非必要不可留在宫中,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除非是先帝有重大要事与他相商,才会如此。
但是没人知道先帝跟温破敌聊了什么,温破敌回来后也不曾多说。
直到后面温破敌被围困夜郎,又拼死冲回来……
“在这个时候,温兄忽然找到我,让我在几日之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检举他通敌叛国。我大惊,问他为何如此,他只说他必须要这么做,全是为了大金朝着想。他说让我不必顾虑其他,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我想着温兄向来有把握,于是不曾疑心,真的检举了他,谁料这道抄家斩首的旨意来的如此之快,快到陛下甚至不掩饰,在我检举的下一刻,便让那秉笔太监端上了这圣旨!”
“但这个时候,温兄不在京都,他去了安国。我后悔不已,想要补救,便派了以往与温兄相近的几个人去温家,妄图保住温家血脉。但没想到……没想到最后只来得及救出了温月……”
谢晚宁心神俱震,她的音调颤了起来,说:“然、然后呢?”
“然后……我就有数月见不到温兄了。直到那一次,温兄代表安国正式向我朝宣战,先帝为了抵御外敌,令我担任领兵将军的职责。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又一次见到了温兄……”
但是等子车河见到温破敌的时候,他才惊觉温破敌似乎根本不知道他被吵架灭口的事情,先帝将这个事情隐瞒的非常好,而温破敌在安国又疲于应付安国国君,因此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后来子车河意外陷入南疆蛊林,是温破敌偷偷拿着能号令蛊虫的禁令来救了他。
这个时候,温破敌还交给了他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子车河震惊地看着手里的牌子,冷汗都下来了:“你去安国,就是为了这个?!”
“是。”
温破敌负着手,俊美的眉眼饱经沧桑,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这是安国赖以生存的武器,赤火令,我拿到手了。安国的武器比我朝先进,各类投石器、弓弩,其射程为威力高我们三倍不止,每次对阵攻城,都是我朝吃亏。但他们武器之所以厉害,并不在于建造工艺,而是在于这个。”
“赤火令能够打开精石岩壁,里面的精石都是天然矿物,其纯度全然不是我朝矿场可比。但安国有且只有这一座精石矿,而也只能用这枚赤火令打开。”
“如今我将赤火令拿了出来,虽然胜之不武,但也是无奈之举。陛下曾经告知我,安国蓄意以精石矿制造一个灭世武器,塞入火石,一发可以伤百人。这对于大金朝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所以我……”
“所以陛下让你假装通敌叛国,为的就是潜入安国拿到赤火令?”子车河颤抖着嘴唇问。
“是。我此前听闻陛下对我功高盖主早有忌惮,想要杀我而后快。但那日陛下召我进宫,告诉我这些都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消息,故意蒙骗世人的。为的就是制造君要杀臣,臣为了家人拼死逃亡的假象。只有这样,安国国君才会信我。为此,陛下甚至不惜让我假意给了安国燕云十六州。”
温破敌说着,眉眼闪烁着光,似乎真的很期待自己将这枚赤火令拿回去之后,两国之间可以再没有干戈纷争,百姓们也可以过上一段安静祥和的日子。
但是子车河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越发哽咽了,他艰难地说:“陛下有没有说,他会如何处置你的家人?”
温破敌点头:“陛下说,他会全权为我打点,暂时将我夫人和孩儿们下狱,但不会许人碰他们。等到我功成身退,我的清白,与通敌叛国的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我……”
温破敌还在说着,子车河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温破敌惊诧地看过去,只听得子车河泣不成声地说:“温兄,你、你快跑吧!”
谢晚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湖上书房的了,她只觉得她的大脑一片混沌,甚至根本无法思考。
而在她身后,湖中书房内,子车河站起来,哭着扯下了墙上的那副画像。
画像后面,是被人掏空了的凹槽,凹槽里摆放着一副精亮的铠甲。
子车河摸了摸凹槽里的酒渍,苦笑道:“温兄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找了月儿这么多年,她原来一直待在澜沧。这坛酒里,月儿一定放了什么东西。可惜,她不知道我把酒祭奠给了你,自己一口没喝。”
说着,子车河往窗外看了一眼,眉眼满是担忧:“我说了真话,月儿必然不会放过皇室,这一场风波算是越闹越大了。只是温兄你放心,月儿,我会拼死护住她的……”
另一边,子车寻也有动静。
自从谢晚宁推拒他以后,他就把自己要做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今日刚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子车河按照惯例会去湖上书房,没人会出来走动,给了子车寻很好的时机。
于是他翻出去,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约定好的房子,一矮身,钻了进去。
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更像是一个土包。
土包里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旁边围坐着四五个衣着各异的人。
只有上座还留有一个位子,一看就知道是给子车寻留的。
子车寻自己坐了,人员到齐。
有人道:“小侯爷,你真要反?”
子车寻冷笑一声,道:“不是反,不过是顺应民意,离开大金朝而已。”
“确实,那居简行忌惮泾川许久,很多好东西都不肯往这边送。要不是泾川自己打通了商业路线,恐怕泾川百姓个个都要饿死。”
“那我们自立为王离开大金朝,居简行一定会来攻打我们的。”
子车寻闻言摆摆手:“朱敏仪是个脑子混的,必定不肯放过居简行。有朱敏仪缠着,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休养生息。泾川周边的部落不少,若是是完全收编归拢,土地面积不一定比大金朝差多少。”
“是啊,到时候民意归顺,说不定有人举城来投小侯爷。”
子车寻并不自大,只是道:“周边部落谈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
“很好。”子车寻说:“马匹武器全都买好,不出三月,你我揭竿而起。”
“三月?”有人迟疑:“小侯爷,这个时间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不着急。”子车寻想起谢晚宁,眼眸暗了暗。
他那天回去之后想了一宿没睡,才想明白谢晚宁兴许有什么顾虑,才不肯接受他的亲近。
但只要他有了足够的实力,谢晚宁的顾虑就通通不足为惧。
谢晚宁惧怕谁,他就领着军队去打谁,打到对方服气为止。
更遑论有人欺负谢晚宁?
以前谢晚宁的苦他会帮她讨回来,以后的苦他不会让她沾半点。
子车寻是个粗人,虽然机敏聪慧,但更多时候,他也信奉武力镇压。
动脑子太麻烦,他要的,就是用实际行动,让谢晚宁来看见自己的真心!
与此同时的大金朝,皇宫之内。
一波波宫人忙慌慌的,在帝姬殿前来回穿梭,手上都捧着帕子、盆子、药罐……等等。
朱敏仪披着明黄色的外衣坐在殿中,人影晃来晃去搅扰的他头疼。
他不耐烦道:“怎么样了?帝姬怎么样了?”
一个宫女上前回应道:“启禀陛下,孟云姑姑还没出来,目前尚不知道如何了。”
朱敏仪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摆摆手,示意宫人离开。
不久后,孟云终于走了出来,用眼神屏退了周边人,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朱敏仪问。
“情况不太好。”孟云说:“十五月圆之夜,蛊虫躁动的发狂了,所以才让帝姬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若是蛊虫在她的身体里再留下去……恐怕她这幅身体就要破败了。”
说完,她问:“要给她取出来么?”
朱敏仪皱着眉头没说话,半晌后,他才道:“再等等,说不定将来这个蛊还有用。”
孟云想着,斟酌了一下言辞,道:“”
孟云眉头一皱,看向朱敏仪的视线除了嫌弃鄙夷之外,还带上了一丝深深的厌恶。
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得了手的人,啧……
她看不上。
她从小与妹妹孟雨相依为命,除了南疆大祭司的名号之外,她最在意的就是这唯一的血亲,只是朱敏仪此人……
啧,实在不配拥有朝阳这个妹妹。
正在这时,从殿外来了个小太监。
小太监贼眉鼠眼的,在殿门口畏首畏尾一阵后,终于找到了机会,向孟云使了一个眼神。
孟云不解地看过去,只见小太监对他快速地招了招手,用唇形说:“来!来!”
孟云疑惑了一下,随后转眼瞥了一下闭着眼睛,皱眉假寐的朱敏仪,默契地没有告诉朱敏仪,自己安静地退了,然后快速地走到了殿门口。
小太监见她出来,赶紧抓住她的胳膊将人往殿门后面一拉,赶在孟云发作之前,用手指往唇上一压,说道:“姐姐小声些,别让陛下听到。”
孟云皱眉道:“安心,他不知道的。”
说完,她顿了顿,又问道:“国君让你来的?”
小太监说:“是。”
孟云敛下眉眼思索了一下,问:“国君可是追问割让城池的事宜?劳烦你转述国君,我必不负他所托。”
“不,不是这样的。”小太监摇摇头,说道:“国君有新的指示。”
随后,小台家门附在孟云的耳边耳语了片刻,说完,又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下了身子。
孟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颇为迟疑地问:“国君这么做真的奏效吗?即便是用这个法子对付了居简行,国内朝政混乱,但子车河还在,他……”
说到此处,小太监又附在孟云耳边一阵耳语。
说着说着,孟云皱起的眉头松动了许多,道:“如此,便再无不妥了。你在此处稍候,让我进去说。”
小太监恭维道:“一切全看姐姐舌尖上的功夫了。”
说完,小太监就退到了一边,孟云则转身去了殿内。
这时候,朝阳的呕吐之症已经缓解的差不多了,宫人们来禀报了朱敏仪,朱敏仪从假寐中醒过来,抬手拨开了珠帘,去走到了朝阳的身边。
金黄色的绫罗绸缎里,躺着一个虚弱的美人。
本来朝阳眉眼就生的清秀文雅,只是平常吃的太多,又太过跋扈,所以十分颜色减至七分。这时病弱起来,倒比往日更有风姿。
眼看着就是长成大姑娘了。
朱敏仪一边拿着帕子为朝阳擦额角的汗珠,一边想着。
也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个男人为他这个好妹妹而倾倒呢?
刚好这时,孟云从殿外回来,对着朱敏仪行了一礼,道:“陛下。”
朱敏仪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放在照样的脸上,状似混不在意地问:“方才能去何处了?为何不告知朕一声?”
孟云笑道:“陛下稍安,是方才国君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奴婢想陛下应该会很乐意知道国君应对居简行的新计策,便想着去帮陛下取来。 ”
果然,说到对付居简行,朱敏仪眼里的不满立即消失了,他着急道:“快告诉朕,安国国君说什么了?”
孟云迟疑地指了一下闭着眼睛的朝阳,问:“那帝姬她……”
朱敏仪并不在意,挥手道:“不用担心,朝阳已经晕过去了,听不到你的话,你只管说便是了。”
孟云见他坚持,也不多做反驳,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将小太监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国君的意思是,他感念陛下您守护祖宗基业的决心,以及摄政王的可恶,决定帮助陛下您一句铲除摄政王,清大金朝之国政。”
朱敏仪还没有傻到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犹疑地问:“那安国国君想要我拿多少城池来换?”
“不需要您拿城池交换,只需要您能舍弃一样东西。”孟云说。
“什么?”朱敏仪问。
“您的胞妹,朝阳帝姬。”孟云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