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需要走的那么急!”子车寻气急败坏,说:“自从十五月圆夜之后你就一直魂不守舍,我已经想尽办法逗你开心,逗你笑了,可是你一直郁郁寡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我知晓了你女儿身的身份嘛?!”
一句话大吼出来,谢晚宁猛得勒住了马头,转过身来看他。
她也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满面尘土,眼中布满血丝,轻轻地喘着气,就这样盯着子车寻,一句话也不说。
子车寻自虐似地攥紧了缰绳,红着眼尾说:“喻殊白、居简行甚至是邵暮蘅,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凭什么,凭什么你就不允许我知道?明明我也是真心待你的。”
谢晚宁烦躁地闭了闭眼,说:“不是这个,小侯爷你不要乱想。”
“那是什么你告诉我啊。”子车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跟邵暮蘅叙旧时,本侯就只能坐在房外等。你跟喻殊白有来有往时,我也插不进去。你让我不要乱想,那你就安一安我的心呀,说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谢晚宁要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看着子车寻俊美的面容,和那双即使难掩疲惫,也一直真挚热切盯着她的丹凤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侯爷,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做什么吗?”谢晚宁问。
“你告诉我,我就会知道。”子车寻说。
“不是为了院长,也不是摄政王,更不是邵夫子。我是为了朱敏仪,我为了他而去。”谢晚宁说,顿了一下,吐出最后一句话:“我要杀了他,懂吗?”
子车寻不问谢晚宁为什么忽然要杀了朱敏仪,也不问谢晚宁到底在他家发生了什么,听到谢晚宁这样说,他一口应下来:“好!我陪你去!”
“小侯爷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谢晚宁忍不住道:“杀一个帝王是那么容易的事嘛?我要杀她,已经做足了我身份全面曝光的准备,我……”
“我一直都很成熟!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子车寻拉着缰绳,于星夜之下紧紧盯着谢晚宁,说:“我想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很大,我想叛出大金朝,想自立为王,想娶你当我唯一的王后。你以前受得委屈我今后会通通帮你补回来,只要你愿意信我,我干什么都可以。”
谢晚宁苦笑:“小侯爷,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我身上背负了些什么东西,我……”
“我不管,谢晚宁,若能娶你,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晚宁沉默下来,片刻后,她抹了一把眼角。
她没有说答应子车寻,也没有说拒绝,只是利落地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再度驾着马匹朝皇宫赶去。
子车寻的一腔热情再度被泼上了冰水,他眼眸中的光如同黑夜中被寒风吹灭的烛火,不禁黯淡下来,面容上浮现出深刻的痛苦。但是他看着谢晚宁远去的身影,终于还是没有放弃,狠狠抹了一把脸,他再度扬起马鞭,追着她去了。
谢晚宁的马特别快,几乎不消半个时辰,她就赶到了皇宫。
让她诧异的是,今日皇宫门户大开,宫门口基本没有守卫在门口看守。
这时,城楼之上忽然逃窜出来几个宫人,他们抱着自己攒了半辈子的金银珠宝,从城楼南边一路逃向北门。
谢晚宁只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果断下马,跟着这群宫人朝同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跟了几步后,谢晚宁看出来这群宫人是要从皇宫的北门跑出去,哪儿管理较为松懈,出了城门便是石碑林。石碑林占地宽大且密集,人一旦四散逃进去,确实很难再抓出来。
谢晚宁看这情况能够推断出皇宫内大概出了些事情,见这些宫人逃难的样子,估摸着若是朱敏仪要逃,大概率也是从北门走,心下便不再盘算,一个人加速往北门而去。
她捏着剑柄,眉眼中满是杀意。
先帝为了他朱家大权在握,用计欺骗了她的父亲,骗的他主动丢弃了自己最看中的名誉,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了叛徒的代名词。
如今,他儿子朱敏仪继位,亦是手段肮脏。
谢晚宁想,子承父业,欠债子还。
于公于私,她都要杀了朱敏仪,还了她父亲这一桩血债。
另一边,朱敏仪抱着被装在红漆盒子里的玉玺,跟着孟云一起,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朝石碑林处奔去。
长久养尊处优的生活,让这个末路帝王根本迈不开腿,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孟云!国君真的会派人在石碑林接应我们吗?”
孟云说:“会的,我们的人都等在石碑林之中。”
朱敏仪欢喜,感觉本来已经渐渐失去精力的身体,又开始逐渐地充满力气起来。
然而,在二人进入石碑林以后,孟云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朱敏仪心中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问:“孟云,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孟云垂下的眸光微闪,心想,就算朱敏仪逼居简行和朝阳成亲了又如何?只要居简行不愿意,依旧可以不交鹤符。
更何况,朱敏仪一旦选择跟居简行撕破脸,居简行轻而易举压倒朱敏仪的概率,几乎是九成九的。
所以,安国国君一开始定下的“抢夺居简行的鹤符”计划其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朱敏仪手中的玉玺!
如今玉玺也骗出来了,朱敏仪也没用了,是时候结束现在的一切了。
孟云想着,手腕一翻,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她袖口滑出,随即她素手一翻,就已经紧紧握住了匕首的一端,眼神看似在看路,实则是在关注身后朱敏仪的步伐。
只待朱敏仪走近,孟云一刀刺出。
“砰!”
匕首与木盒子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朱敏仪面容失色地举着装玉玺的盒子挡下这一刀,盒子的搭扣被撞的松开了,啪嗒一声,玉玺便从盒子里掉出来,摔在了草地上。
孟云下意识要去捞玉玺,不敢让玉玺有丝毫损坏,而朱敏仪的第一反应就是拔腿转身逃跑!
而捞住了玉玺的孟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朱敏仪的逃跑,她讥讽似地用眼角瞥了一眼朱敏仪逃跑的方向,下一刻,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瞬间堵住了朱敏仪的去路。
朱敏仪一眼就认出了他,牙关发抖,呼吸打颤:“苦、苦厄……”
苦厄,或者说是邵暮蘅将自己浑身都裹在黑袍里,连手部皮肤也方寸未露,神色冷淡地看向朱敏仪,轻笑一声,声音被风一吹,显得凉丝丝的,更像是从地狱爬到人间收割灵魂的恶鬼。
朱敏仪打了一个颤,害怕的往后退,说:“放过朕,你放过朕,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
邵暮蘅笑了笑,眼波流转间,似乎如春花般温柔:“真的吗?”
朱敏仪见有的商量,拼命点头:“真的!都是真的!”
孟云看着这两个人,抱着玉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眸中依旧透露着嘲讽,看向朱敏仪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老鼠。
邵暮蘅左右看了看,然后指着一处方向说:“那陛下就朝着这个方向,跪下吧。”
朱敏仪看向邵暮蘅指的方向,有一瞬间的犹豫,想来帝王的尊严还在他的心中起着抵抗性作用,但很快,这些骨气与骄傲就被即将失去生命的恐惧被取代了,朱敏仪毫不犹豫地按照邵暮蘅说的照做了。
邵暮蘅又说:“磕九个头。”
朱敏仪又照做。
邵暮蘅眯了眯眼睛,似乎心情很好,声音都带上了两分愉悦,抬手甩给朱敏仪一个折子,然后示意朱敏仪拆开。
朱敏仪自然照做。
“照着念。”邵暮蘅说。
“朕、朕继位以来,深感不安……先帝不忠不义、不仁不杰……”朱敏仪磕磕绊绊地念着:“盖因忌惮,设计困杀温破敌……”
念到此处,朱敏仪的手颤抖起来,望向邵暮蘅的眼神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惧,尖声叫道:“你是温家人?!你是温家人!”
邵暮蘅没有承认,但同时他也没有反对,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袖子里,他与谢晚宁定下的庚贴,然后站直了身体,眼眸满是森然寒光,说:“我本来可以是。”
朱敏仪恐惧到了极点,直接忽略了邵暮蘅说的这个“本来可以”,他叫道:“你是谁?!你是温徹?!还是温破敌?!不对!父亲将你们一家都灭了门!你们温家不可能再动摇我们朱家的江山了!”
邵暮蘅本来还算好的心情,因为朱敏仪的惊恐大叫被破坏殆尽,他眉眼往下一压,眼眸就显得威压深重起来,眼眸冷淡幽深地盯着朱敏仪,说:“继续念。”
朱敏仪牙关打颤,不敢继续说了,可要他照着念下去,他的手也在发抖。
邵暮蘅冷嗤了一下,指向朱敏仪方才叩拜的方向,道:“这是温家的埋尸地,你方才那一跪,给深埋地下的百来口温家人,都道了谦。”
朱敏仪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眼前的碑林。
这里是石碑林,是每个对大金朝有恩的将领朝臣们的埋尸地,温家若没出事,理应也会葬到此处。
但温破敌被先帝骗了,成了叛国贼,尸首被悬挂城楼三天三夜示众,取下来之后,更是一袭破草席裹了,扔去了乱葬岗。
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把温家人运到此处来的?!
冷风呼啸,吹过石碑林,发出呜咽之声,仿佛含冤而死的温家人在朝朱敏仪发出质问。
朱敏仪僵住了。
而同样僵住的,还有恰好赶到此处的谢晚宁。
谢晚宁愣愣地看向一身黑衣包裹的人,忍不住出声道:“你是谁!?”
第91章 摄政王出局 ◇
邵暮蘅一顿, 先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已经从他眉眼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和害怕。
他不敢回头。
但他快速向孟云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赶紧离开。
孟云接受到邵暮蘅的眼色, 脚下一丝停顿也无,立即抱着玉玺逃走。
朱敏仪面无人色, 大叫道:“玉玺!玉玺还在孟云手里!谢晚宁,快去抢回玉玺!不然孟云就要把玉玺带回安国了!”
谢晚宁瞳孔一缩, 正要追,子车寻比她更快一步冲出来,看着谢晚宁,眉眼认真道:“有什么事,你在此时全然了结了吧,剩余的,全交给本侯。”
说完, 子车寻没有给谢晚宁反应的时间,迈开步子,朝孟云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于是谢晚宁站着没动, 看着子车寻消失了, 随即, 她的目光看向邵暮蘅站立的方向。由于邵暮蘅背对着她,以至于她看不清邵暮蘅的脸,但她问:“你是谁?你是温家的人吗?”
邵暮蘅没回话,他紧紧的抿着嘴唇,好似在顷刻之间丧失了回话的能力。
朱敏仪还在浑身发抖, 面色惨白地指着邵暮蘅, 对谢晚宁说:“他必定就是温家的余孽!他方才对朕说, 若不是朕,他本该算是温家的一员!他就是温家的余孽!专为温家报仇而来,他、他还从朕这儿骗走了一方圣旨!”
朱敏仪越说越激动,然后他对谢晚宁道:“谢夫子,你帮朕拿下他,朕必定给你封赏!”
谢晚宁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朱敏仪,而是看着邵暮蘅,眼神中激荡起情绪,更进一步地问:“你是温家的谁?告诉我,回答我。”
邵暮蘅沉默良久,随后伸手按了按脸上的面具,确认谢晚宁一丁点也不可能认出他之后,他才转过身,一双清亮的眸子透过黑色的面纱,温柔地看向谢晚宁。
谢晚宁与他对视。
随后,他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方明黄色的锦帛,朱敏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当初被苦厄骗过去的圣旨。
朱敏仪大骂:“苦厄!把圣旨还给朕!”
邵暮蘅充耳不闻。
谢晚宁却好似被震了一下,看向邵暮蘅的眼神渐渐染上诸多情绪,惊讶、诧异、猜疑、犹豫。
“你就是苦厄?”
谢晚宁看着邵暮蘅的眼睛,这是一双她十分熟悉的眼睛,温柔的一如往昔,一瞬间,谢晚宁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艰难地问:“不,你应该是——”
“这是圣旨。”邵暮蘅忽然出言打断她,随后,他又十分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有着面纱,其他人不可能认出来,可是谢晚宁的反应让他害怕。
谢晚宁硬生生将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语咽了进去,只是紧紧地盯着邵暮蘅。
邵暮蘅咬了咬下唇,说:“这是罪己诏。”
说着,他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扔给谢晚宁,谢晚宁接住,展开一看,人微愣。
这小小的明黄色锦布之上,盖着属于朱敏仪的玉玺印记,还有朱敏仪自己的亲笔,上面写着,先帝无德无能,嫉贤妒能,害怕温破敌功高震主,于是亲设陷阱,用诛心之计,杀了自己的这名大将,甚至不惜以燕云十六州的所有百姓为筹码,将她们拱手让给了安国。
谢晚宁心神巨震,她看着这方锦布上的文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所求的这所有,不就是这点东西吗?
搜集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清白,让朱家向全天下人宣布,所有人都错怪了她父亲!
但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甚至更狠。
谢晚宁紧紧捏住圣旨的一角,看向邵暮蘅,问:“你是苦厄?”
邵暮蘅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晚宁会注意到他这个名字,但是片刻后,他点头,说:“是。”
“你是为了你的未婚妻,才甘愿入的蛊林?”
“是。”
“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邵暮蘅眼神温柔下来,看向谢晚宁的面容,像是春风一般柔和。
“血光......”谢晚宁问:“血光是不是你下的?”
“......是。”
“你还受命去刺杀朱桢殿下,是不是?”
“是。”
谢晚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可以证明她父亲清白的圣旨,一瞬间仿佛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