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均啊……”精卫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向纯真懵懂的脸上竟然露出点点娇羞,可是,很快这一点羞意又被疑惑所取代,“可是,我怎么听说义均早就有意中人了?上一次部落大会,凤凰花神女也去了,义均一直同她站在一起,大家都说,他们两个看上去很相配……”
“这可由不得他们。”炎帝说得斩钉截铁,“长辈们都决定了的事,他们哪有置喙的余地?再说,凤凰花神女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避世,她不可能离开凤凰花的范围,住到帝俊的部落里,帝俊可不会允许儿子去别的部落生活。”
三言两语间,精卫心里的一点对这门亲事的不确定也被打消,她甚至是带着一点雀跃的,期待起成亲之日的到来。
颜堇昀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如果能够提早知道后事,炎帝必定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人。精卫也不会提前生出期许,甚至会主动成全义均和青钰雯。
“这,就是当初发生的一切。”
颜堇昀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景象又都重新化为一片茫茫白雾,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等到终于露出真容,颜堇昀忍不住惊呼出声,“精卫?”
这是她刚刚见过的、已经长大了的女娃,也是她曾经无数次在睡梦中见过的已婚少妇。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前世,精卫。
“是啊,是我。”精卫爽朗地一笑,“你之前看过那么多我死前的事,只有这几段是没有看过的吧,今天让你一次看全,算是一个圆满。”
颜堇昀疑惑地看着精卫,不明白为什么说是“圆满”。精卫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主动拉住颜堇昀的手,“来,我送你离开。”
***
再睁开眼,已经是一个鼻尖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屋里。颜堇昀动了动手指,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她努力侧过头,窗外一片灰蒙蒙——这是一个阴天。
“阿昀,你终于醒了!”一个人猛地俯下身子抱住她,唇瓣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掠过,是楼孝珩,这让颜堇昀的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个浅笑。
“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你在酆都阴城的祭坛上晕过去了,事了之后就连忙把你送来了医院。”
“对……”颜堇昀这才想起之前对事,“你怎么样?没什么事吧?”她微微挣脱开楼孝珩的怀抱,撑着坐起身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
楼孝珩牵着她的手不放,“我没事,邬婆婆及时和你的精卫鸟一起把我和王桓拉了出来。”
“对了,王桓,还有我爸爸、邬婆婆……”涉及到的人太多,颜堇昀一时都不知道该先问起谁才好。
好在楼孝珩不嫌她的问题又多又杂,耐心地一一回答,“王桓就在你隔壁病房,阿雯姑娘看着他呢。他身体上没受到太多伤害,只是魂魄多少有一点受损,还在昏迷呢。你爸……”他顿了一下,指了指床头柜,星天司南正安静地摆在那里,“颜叔叔的一魂一魄都被收入了星天司南之中,颜叔叔在祭坛里几乎用光了魂力,再加上这里不比酆都阴城,他只能一直躲在法器之中。他说,你要是想他了,可以和司南对话。你们颜家人血脉特殊,到是另辟蹊径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那邬婆婆……”
“邬婆婆已经被方焱和曹饮熙接回秦都了,她这一次精神力消耗过大,要回去好好调养一下才行。”楼孝珩眼中含笑,说完这些别人的事,才再次探身拥住颜堇昀,“阿昀,你这一次住院,我想了很多,我终于——我终于确定,不应该被那些往事束缚住一辈子,我很怕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下一个张北固——我不想那样,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但是落在颜堇昀耳中,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片刻的僵硬过后,她的唇边也终于缓缓绽开一个释然的微笑,抬起手臂,回抱住男人。
“好啊,我们一起努力,不负此生。”
第122章 番外(1)
“阿箬小姐, 阿箬小姐……”
阿箬听到这个声音, 连忙走到窗口, 支起窗子,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飞奔着跑了过来。
“阿珊, 你来了。”
阿珊是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姑娘,她跑到阿箬窗前,停了下来, 手扶在窗框上。就算是从小在山间田野村落里奔跑嬉戏的孩子, 快速的奔跑还是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暂时说不了话。她有些心急地张了张嘴,却突然咳了起来。
阿箬回身走到床边的桌子前倒了杯水,又走到窗口,通过窗口把水递给她, “慢点儿喝, 不着急。”
阿珊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水,才感觉自己喘匀了气, 将杯子递还给阿箬,“阿箬小姐, 不好了, 前面来了好多人, 还有好多人堵在门外面, 逼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开祠堂。说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开了祠堂再商量。”
“阿爷阿婆现在怎么样了?可别被那群人给气坏了。”
“阿箬小姐放心吧, 老太爷和老太太看上去还好, 也答应了他们开祠堂的要求。刚刚我跑出来的时候, 正一群人呼啦啦一起往祠堂方向走呢。”
“那就好,那就好。”阿箬一手拿着已经没有水的杯子,另一只手拍了拍胸口的位置,“阿爷阿婆没有生气我就放心了。”
“可是阿箬小姐,你真的不过去吗?他们可是要……”阿珊看着阿箬的样子,反而有些着急。阿箬小姐知不知道那群人过来要说什么啊?怎么还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半句话都不问结果。
“阿爷阿婆早上嘱咐我千万别去前面,给我准备好了水和米糕,还锁上了门。说到了中午的时候会有人给我送饭来。”
“可是,可是他们那些人是要罢黜你的圣女身份啊!阿箬小姐,我听说他们连下一个圣女的人选都已经挑好了,就是……”
“就是二叔家的阿筠妹妹嘛。”阿箬转身走到桌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又不急不慢地走回了窗前,手肘放在窗框上,支着下巴,笑嘻嘻地同小姑娘阿珊聊天。
阿珊瞪大了眼睛,阿箬小姐竟然早就知道那些人准备让阿筠小姐当圣女的事?
“阿箬小姐,你怎么知道的?我看村里面好多人都不知道呢,村长说出阿勋老爷家阿筠小姐名字的时候,可是好多人都吓了一跳呢。”
“我前两天就知道啦,是阿爷和阿婆告诉我的。这村子里什么事都瞒不过阿爷和阿婆的。”阿箬将两只手臂都支在窗框上,得意洋洋。
“可以阿箬小姐,那你以后可能就不是圣女了啊。”阿珊都快急死了,这个阿箬小姐,那么大的事,她怎么还能和没事人一样——这对她来说明明是最重要不过的事情了。
阿箬看着阿珊替她着急的样子,想到小时候阿妈教过她的一句话,好像叫“皇帝不急太监急”,虽然她不知道太监到底是什么,但是还是觉得很符合现在阿珊的样子。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阿箬小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阿珊已经急得快哭了。
在桐乡,圣女这个身份无疑是女子最高的荣耀。每一代的圣女据说都是上一任圣女的转世,是由迷雾森林中神圣的凤凰花亲自选出来的,不能随意改动。而圣女的父亲往往就是下一任村长,他的儿子也会在老村长死后继任村长,直到新一任圣女被选出,及笄成人后,她的父亲才会成为新的村长。
“我不当圣女,阿筠当圣女,二叔以后当村长,也是一样的。阿爷说,我家世代看守祠堂,祖上也曾出过凤凰花神女,都是家里的荣耀。”
“可是……”
“阿珊,你知道的。”阿箬突然敛了笑容,垂下眼,露出有些伤感的样子,“我阿爹和阿娘,已经快十年没有回来了。听出去过的叔叔伯伯们说,现在外面在打仗,乱的很。我阿爹阿娘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圣女的父亲会继任下一任村长,那么圣女就必须要有父亲。
而没有父亲的圣女……圣女固然重要,但是一个村子没有村长怎么能行?就算圣女父亲的父亲是村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也不行。
“阿箬小姐,对不起,阿珊不该让你想起伤心的事。”阿珊愧疚的低下头。阿箬爹娘的事她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年轻的时候想着出去闯一闯,学一学新知识再回来,留下年幼的刚被定位下一任圣女的女儿和年迈的父母,想方设法去了山外面。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写信回来,提一提外面的形式,他们又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没收到他们的信。
渐渐地,阿箬长大了,她风雨无阻,每个月都会走出桐乡,在迷雾森林里等待爹娘的来信,但是两年了,再也没有他们的信被送回来。
“没关系。”只一瞬,阿箬就收起了伤感,重新扯出笑容,“你应该没见过我阿爹阿娘吧,他们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其实我对他们的印象也不深了,只记得小的时候,阿爹很喜欢把我举的高高的,坐在他脖子上,扛着我在村子里乱转……”
听着阿箬絮絮叨叨地讲着小时候和阿爹阿娘之间发生的事,阿珊只觉得想哭,但是她不能哭,她得忍着。她知道阿箬小姐其实是很想念她阿爹阿娘的,她不能落泪,不能让阿箬小姐更加伤心了。
“阿娘做的饭很好吃,米糕很好吃,点心很好吃,鸡汤也很好吃……”阿箬一边说,一边看着窗下阿珊的小脸。
傻孩子,眼泪都已经快留下来了,还以为自己忍得很好的样子。
她是在替自己哭吗?
可是,她已经不会因为思念阿爹阿娘而哭泣了啊。
阿爷和阿婆都待她很好,三叔也对她很好。二叔二婶虽然只是面子情,但是也不曾苛待了她。还有村子里那么多的叔叔婶婶们,也都很照顾她。因为她是凤凰花神女——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决定在请示过凤凰神花之后就换掉她圣女的身份,但是她相信,村里人不会冷落了她,还会待她一如往常。
她并不觉得圣女之位非她不可,每一个人过来和她讲道理的时候她都笑脸相迎,好好的答应。只是来和她讲道理的人一拨又一拨,明明她都已经答应了,却还要过来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后来,阿爷和她说,让她不要再理会那些人,阿爷负责一次解决这个问题。
她觉得这样很好,但是她早上听到了前院的动静,听到了人们的呼喊叫嚣,她甚至从中分辨出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她不怕自己不再是圣女,但是她怕阿爷和阿婆生气,怕他们气病了。如果他们气病了,那自己真的就是孤身一人了。
“阿箬小姐,你这么好的人,凤凰花神一定会保佑你的。”
“也许吧。”阿箬笑了笑,露出右边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来。
如果真的有凤凰花神,那么她希望凤凰花神能把阿爹阿娘给她带回来,最好阿爹阿娘再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她看着被人家的女孩子们有弟弟或妹妹可羡慕了。二叔家就有个小弟弟,但是平日里和阿筠妹妹一样被二婶关在他们自己的屋子里,不让出来玩。
桐乡不是一个能随意进出的村子,但是二婶和阿娘一样,都是跟着一位名叫“单均”的先生,被村子里的老人收留在桐乡的外乡人。她们不是桐乡土生土长的人,但是最后却都嫁给了村里人。
只是嫁人后,选择又各自不同,母亲选择了和父亲一起再出去,二婶却选择了在家培养儿子。她常说她的儿子以后是要出去考科举的——虽然据说现在已经不叫科举了,但是也不能像村子里其他的男人那样,每天种庄稼砍柴。
阿箬知道,二婶是看不起种庄稼的村里男人。但是她自己不也是嫁给了一个村里人?她有时候又忍不住这样想,想着想着就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想当圣女。
她其实是想出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不用砍柴种庄稼的男人女人们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就像二婶或是二婶家的妹妹弟弟们那样,整天绣花和读书。
可是,她忽然又想到,桐乡是个神奇的地方,如果没有圣女,其他人是出不去的——只有圣女,才能在桐乡内外自由出入。如果她不是圣女了,她又该如何出去呢?
“阿珊,你说,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她突然这样问窗下还在流泪的小姑娘。
“啊?”阿珊愣了一下,顿时忘记了哭泣。她用袖子抹了抹脸,擦掉了眼下的泪。“村子里的人都说外面现在可危险了,到处都在打仗……阿箬小姐,你怎么突然问起来外面的事了?”
“没什么啊,随便问问。”阿箬嘻嘻笑着。
一个比她还要小四、五岁的女孩子懂得些什么呢?在阿珊的世界中,开心或悲伤,都只是一些简单的事情。
“阿箬小姐难道是想到外面去?想去找你阿爹阿娘吗?”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但是又是最敏感和直接的。
“当然不是。”阿箬赶紧摇头。若是承认了,以阿珊的能力,相信明天全村的人都知道她也想出去了。她还要陪着阿爷和阿婆,可不想两位老人家伤心。阿爷和阿婆只有她阿爹一个亲生儿子,阿爹走了,她就是两位老人家最亲的亲人。
但是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如果不用再当圣女的话,按照村子里的习俗,女孩子一过十五岁就要嫁人了。不知道她会嫁给谁,可是无论嫁给谁,她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有机会去看外面的世界了。
可是真的很想知道,外面吸引着阿爹和阿娘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啊……
***
村内祠堂。
一对年老的夫妇坐在主坐上,村长都要坐在他们下手的位置。其他人分两边坐下,有些坐在后排,只能隐约看到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半隐在阳光的阴影中。老人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屏风,上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凤凰花,那是他们最虔诚的信仰。
屏风分隔开祠堂的前厅与后厅,前厅用来召开村内大会,一个又一个村内的重大决定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后厅供奉着祖先的灵位,保佑村子里的人们福寿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