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巴黎女孩LaParisienne——陶九九【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0 10:50:25

  他们对他人而言无关重要,仅仅只是在某些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已。
  深冬河岸旁弥漫着萧瑟之感,安德娅看着疏落途人,来来往往,等到天黑时才理了理裙摆,慢慢走回去。
  深冬的夜总是来得很早,明明还未到傍晚,夜幕却已经降临了。路边昏黄街灯亮起,两旁住宅楼也有隐约的亮光,凝神一听,若有若无的对话声萦绕在四周。
  好像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只有她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一个人,甚至没有一盏灯火是为她而留。屋里屋外,如同两个世界。
  她其实早已经应该要习惯孤独了,却总是忍不住难过,然后想像着平行世界的自己会不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那里的她,应该会很快乐吧。
  也应该不会与玛丽安这样面面相觑吧。
  此刻刚入夜不久,空荡的街道上只剩下她和玛丽安两个人。凛风划过,似是在他们之间画上一道鸿沟。
  玛丽安又长高了些许,摆脱了眉眼间的稚气。她身穿白衬衫和阔腿裤,罩着大衣,眼下还有点青黑,看上去瘦削单薄,也有点憔悴。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安德娅,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安德娅。”
  回到巴黎将近一年后,安德娅才终于与她碰见了,而且还是迎面相遇,哪怕她想逃,也来不及了。
  安德娅深吸一口气,对上了她的视线,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现在玛丽安心底里对她的想法。她其实很讨厌沉默,因为揣测别人内心的想法太辛苦了。
  她抿了抿唇,见玛丽安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欲,再多等几秒后,抬步转身,朝反方向迈步。
  然而,在她的步子还未落下时,她便听到玛丽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
  玛丽安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太多的起伏。
  安德娅脚步顿住了,片刻以后扭头回看,再次对上那双与她极其相像的绿眼眸,慢慢地问:“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的。”
  玛丽安只是这样说。
  安德娅没有回答她,只是等她再次说话。
  “为什么你要走那条路,成为那样的人?为什么宁愿被赶出家门也不和德国人断绝关系?我知道你不恨我们,可是为什么?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人?”
  安德娅反问道。
  这句话她想问她们很久了。
  一直以来,她都努力做好着女儿和姐姐的角色,也不曾埋怨过什么。即使在爸爸离世以后,那些重担全都压在她身上时,她也只是默默接受着一切,就算有不满和压力也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释放。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一句,你辛苦了;也没有人说过为她而骄傲。
  可是当她的行为开始脱离她们的掌控和想像,她便成为了所谓的“那样的人”,像是犯下了弥天大错一样。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呢?为什么她的人生轨迹会慢慢偏离至此,到底是哪一个决定才让她成为了这样的她。还是说,其实她的人生从没有偏离过,现在才是她应该拥有的全部?
  她不知道。
  “你......你不是这样的人。”玛丽安逆光而站,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她咬了咬唇,语气带着几丝倔强:“总之不是现在这样。你应该要我们待在一起,而不是和那些德国人在一起。”
  两年前她们这样对峙的时候,玛丽安哭着哀求她,让她向妈妈道歉,让她跟她回家去;但是两年后的现在,玛丽安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哭会闹的小女孩,她长大了许多,神情平静地看着他,甚至有点审判的意味。
  “玛丽安。”
  安德娅轻轻唤出她的名字,曾经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不解和痛苦忽然在这刹那烟消云散了,那些不曾言说过的期盼也都泯灭了。
  她终于明白了。由始至终,她只是一厢情愿地付出,她们都从来没有要求过她这样。无论过去了多久、做了多少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她们的想法。
  玛丽安紧皱着眉,走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点恼怒:“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你变回去以前那样不好吗?我们拼了命地拿着枪守护我们的家园,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易地与他们并肩而行!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做你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她一字一句地道,没有移开视线,“我害怕死亡,所以我会尽一切方法活下去,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坚持,我只想活着。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出卖过他们。”
  安德娅凝视她片刻,毫不退让,咬牙道:“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你对我一无所知。”
  “你也对我一无所知!”玛丽安气愤地道:“你知道基辅被解放了吗?很快就会到法国了,我们很快便会获得自由了。你有想过那时候的你会怎么样吗!”
  “那些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又再一次的不欢而散。
  然而这次安德娅却是平静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拚命地想要得到她们的认同和理解。
  只要接受了她们不是在同一条路上的人,那么似乎也没有那么让她难受了。她们最终也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伴随着盟军登陆萨勒诺海滩、苏联解放基辅等消息,这一年的年末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走在街上的巴黎人们与德国人之间也隐隐有些剑拔弩张之势。面对着德国军.官愈来愈年轻的脸孔,甚至有巴黎人在街上挑衅他们,但德国人却趋向回避冲突,争执便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就像那些一夜之间消失了的处决海报。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样高压且绝望的环境下,就算是家庭主妇也很有可能会拿起刀反抗,所以在跨年夜时,气氛是几来以来难得的平静。
  哪怕是夜里待在家中,安德娅还是能感受到埋藏在空气里的丝微雀跃和亢奋。好像是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到夏天时,一切便会好起来了。
  阿黛尔不知道从那个角落找来了一瓶香槟,摇了摇,软木塞弹起,喷洒而出的酒液落在了她们身上,气泡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她用指尖把杯子挑起,倒了两杯酒放在桌上,然后又到厨房弄了点肉,准备着切一小块芝士和法棍。
  安德娅也蹲到壁炉旁边,拿起几根粗壮的木条,加了进去。顷刻之间,火焰便烧得更旺了,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浑身都放松下来。
  “今天不省着用了?”
  阿黛尔站在她身后,待她站起来后,才递了杯香槟给她。
  安德娅把酒接过,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今天是跨年夜呀,偶尔我们也要过得好一点,不是吗?不庆祝一下都好像对不起他们那些人的揣测。”
  “也是。”阿黛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畅快得很,安德娅已经忘记了上次她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看着她的笑颜,安德娅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把酒杯举了起来,摇了摇,“敬新的一年!希望来年的我们也都平安喜乐。”
  “希望我们都会健健康康,战争也会结束!”
  杯子相碰的声音很清脆,甜酸的酒带着气泡滑到喉咙里,缓解了安德娅内心的所有情绪。也许是因为心情很轻松,她喝了不到两杯便染上了醉意,在迷迷糊糊中,她拉着阿黛尔跑到窗边,一把把窗户打开。
  冷风夹着雪打到她的脸上,但她却觉得此刻爽快得很,她把剩余的酒一喝而尽,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大喊了一声:“Fuck you all!”
  下一秒,阿黛尔便把帘子关上,拉着她坐在了地上,看着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疯子。”
  “哎,他们都在背后骂了我无数次了,我骂那么一回也不过分吧。”
  “不过份。”阿黛尔点了点头,倚在了安德娅身上,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我最亲爱的安德娅。”
  “新年快乐,我最亲爱的阿黛尔。”
  *
  安德娅对1944年时间流逝的记忆没有很清晰。
  世界依旧疯狂混乱,战争不绝,唯一不同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现在的纷扰是黎明前的曙光。只要多熬一会儿,他们便能迎来光明。
  纳/綷德国要倒台了,盟军将会胜利。他们是这样说的,声音无一不颤抖,双眼也载满希冀,抬眸看向满是乌云的天空,等待某束光能穿透云层。
  然而安德娅却不能在那片灰濛濛的颜色里找到任何希望,她人生的选择权在德国人穿过凯旋门那天,就被夺走了。对于战争所有的一切,她只是觉得麻木,像是身体里的按钮突然被关掉,她对所有刺激都没有反应了。
  盟军在罗马以南的安齐奥成功登陆,德军占领匈牙利的消息......各种消息如同纷飞的雪花,零零散散地落在她身边,却连丝许雾气也没有残留。
  直到盟军开始攻打罗马时,安德娅的内心才第一次泛起一丝波澜。
  战争似是真的会有结束的一天了。
  “如果巴黎解放了,你最挂念的会是什么?”
  那天安德娅趴在窗台,懒懒地看着屋外天空,闭上眼睛,静待微风吹过。霎时间,她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条问题。
  阿黛尔慢悠悠地走到她身侧,也趴了下来,抽了口烟,“在战争这段时间里吗?”
  “嗯,你会有不想失去的事情吗?”
  过了一会儿,待烟支燃尽时,阿黛尔才挑起了笑容,再次开口。
  “自由。”
  这一瞬间的她风情万种,让安德娅移不开眼。如果要安德娅形容的话,这样的她很有生命力,会爱会恨会想念。
  但是很快,阿黛尔的笑容便淡去了,声音带着几分淡然:“现在的我除了性命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当没有事情可以失去时,这样的我最自由了,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当一切重回正轨时,有些事情便逃避不了。”
  “这就是生活。”安德娅干涩地回了句,脑海里像是有层白纱覆盖着,思绪还有些混乱,“我们都讨厌的生活。”
  她垂眸看去,本来游离的视线却停住了。不远处小路上砖块缝隙之间,突兀地冒出了朵小雏菊。夏风刮过,便独自摇曳,顽强又坚毅。
  她会不会像这朵雏菊,在不合适的环境顽强地生存下去呢;还是会被践踏,然后就此凋零呢?
  她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你呢?”
  良久后,阿黛尔轻声问她。
  “你知道的,我肯定会挂念很多事情。我会想念这种怪异的自由,也许还会想念家人,还有.......也会想念他。”
  “不是罪大恶极的事情,但是这些全都回不来了,你知道的。”阿黛尔的声音很轻很轻,没有太多情绪,陈述着显然易见的事实,“这些生活都回不去了,另一种自由会降临,但是你和他回不去了。只要战争结束,你们就不再是可以并肩而行的人了。”
  安德娅抿了抿唇,掩去了眼角的一丝忧伤。阿黛尔并不知道弗里德里希被送进了缓刑营,她害怕她一时冲动便会在战后跟弗里德里希再有点什么故事。到那时候,弗里德里希不只是德军,还会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没有人会愿意原谅德国人,哪怕他们并不是党衞军。
  “我知道,我不是傻瓜。”
  虽然安德娅这样说,但是她忍不住想,如果弗里德里希没有被送进去,那么战争结束后,她还会到他身边去吗?
  她想她大概会的。
  她想她大概会牵起他的手,然后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在那里,她不是法国人,他也不是德国人,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就像在德朗西那夜说过的。
  “你真的不是傻瓜吗?”
  阿黛尔无奈地叹笑着道,也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耸了耸肩便走出了房间,待她一个人继续发呆。
  安德娅就这样继续坐了许久,看着夕阳落下,余晖也被吞噬。夜幕降临时,万物沉静,理智也消弥在寂寥里,一阵巨大的孤独感向她袭来。
  空落落的,她飘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融入不进去。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但也不想就这样死去;想要忘记一切,但舍不得那些回忆;希望战争结束,但又害怕结束的一天。
  她的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像其他人一样,每时每刻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很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为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事情努力。
  这二十年人生似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爱她的爸爸死了,家人与她背道而驰,昔日的好友也没有剩下多少个。
  只是苟且活着而已,她的人生烂透了。
  没有什么可以期待了。
  “今天,英国、美国、加拿大和法国军队登陆北部海岸诺曼底的五个海滩......盟军约有4400士兵死亡、9000人受伤或失踪,同时亦有数千平民丧生......无论如何,这是解放的开始......”
  六月初夏刚至,蝉鸣鸟叫,惬意十分。浓重的机械音伴随着男人的声线,猝然落在这片明媚之中,格格不入,然而在厅里的三人却是凝神静听,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这——”安德娅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心里的酸涩像是洪水一样失控,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了,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下一秒,她便不是在哽咽了,而是不能自已地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一滴接一滴落下,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也模糊了所有。她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搭在背上,然后与她差不了多少的痛哭声传来了,此起彼落。也许此刻整个巴黎大抵也是如此,经历了四年多的黑暗日子,终于第一次见到光明。
  安德娅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战胜战败、被侵略被占领似乎也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天翻地覆的影响,她只需要安然接受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里某一根弦突然被切断,泪如泉涌。
  这一刹那,她终于可以将一直以来的恐惧、不甘、孤独通通都发泄出来,也不用害怕被批判了。到了这天晚上,成为自战争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第二天甚至到了午后才悠悠转醒。
  她又回到了战争初期的日子,除了必要时间出门外,其余时间都守在了无线电旁边,转换各个频道,尝试得到最新的消息。阿黛尔本来想要说点什么,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坐在了她身旁,也一起凝神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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