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飞天花卷【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1 17:50:59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收藏评论!!!
 
 
第37章 水底
  周家石澳的豪屋内今日难得热闹, 一栋三层南法式的白色连廊建筑,带着网球场,泳池, 停车库, 又因卢珍近年醉心园艺,于花园之外还单辟出一个玫瑰园。
  平时只周启泓卢珍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在此居住,极为低调, 今日宅内却灯光大亮,车从傍晚时分起便进出不停。
  卢珍生日, 虽不是整岁, 该有的排场自然还是要有。
  今时与往日到底不同, 她正经地已做了近二十年的周太,已熬到那些流言蜚语都销声匿迹,连周家老一辈的人也开始对汪氏绝口不提。
  这可堪一种坚韧的品格。
  卢珍今日妆扮华美且品味高雅,黑裙, 盘发, 脖子上是今年早些时候周启泓在伦敦拍下的一套乔治王时期的祖母绿项链, 钻石饰边, 深邃通透沁人心脾的绿。
  她这二十年多是围着周启泓或者儿女打转,甘做周家布景,只生日这天能心安理得地做焦点。
  周岭泉进门的时候,人已将宴客厅装得满当,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妹妹在前厅不情不愿地迎客。
  以他对她们的了解, 今日愿意老实塞进这种中规中矩的淑女裙装且扮演乖乖女, 大约是与卢珍私下有某种交易。
  Lilian眼尖, 见他进来, 总算也是见到熟人, 便走过来说:“Nathan,爸爸说等你过来了就去找他。”
  “嗯。知道了。”周岭泉将外套脱下来,有人上前来取走,他问Lilian:“今天请了多少人。”
  “大伯小叔小姑全家都来了,妈妈的那些朋友也来了四五家人,还有爸爸的一些朋友,还有公司的一些人。有些我也不认得。”
  Lilian撇撇嘴,显然对这成人的场合不胜其烦。远处Jasmine更是被一堆长辈围堵,正全方位拷问她的学习和课外生活,她讨巧卖乖地应付,朝姐姐丢来个求救的眼神,后者冲她耸耸肩。
  虽她们出生不久周岭泉已去了伦敦念书,与卢珍关系也疏远,但偶尔他回港探亲,也总是耐得下性子陪她们在儿童房玩上半天,或者是玩一些扮演公主或者下厨的无聊游戏。
  不过血缘亲情并不能解释他那份耐心背后的动机 —— 周启泓将这一对老来得的双胞胎女儿捧在手心,他投其所好,与她们处得好些,总是对他自己百利无一害的。
  卢珍不算多么睿智的家长,生的孩子却并都是娇惯无理的性格,这两个小的尤其有些反骨。
  “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周岭泉饶有兴味地逗她,顺手将她耳边的直发撩起来一看,果然见她耳骨上多了几个耳洞。
  Lilian瞪他一眼,警觉地拍他的手,说:“你怎么知道我去打了。”
  “你刷的我的信用卡。”周岭泉提醒她。
  卢珍盼两女长成行为庄重,品学兼优,志向高雅的闺秀,姐妹俩却都痴迷摇滚庞克地下音乐。去年甚至借课后学校交响乐队排练的假名头,组了个地下乐队,妹妹唱歌,姐姐是贝斯手,乐团其他人也不是贵族学校同侪,而是她们在fb上认识的年轻网友。
  用卢珍的话来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
  东窗事发,周启泓也罕见地对两人发了脾气。乐队当然是无法再继续下去,她们上下学课外活动都开始有人陪同,就连信用卡也被停了。
  唯有周岭泉同情她们,悄悄给她们办了副卡。如今她们一些离经叛道的花销就都记在他账上。
  “等过段时间爸爸看得不那么严了,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个studio。”他说。
  Lilian眼睛亮了。周岭泉拍拍她脑袋,说:“我去找爸爸。”
  “哦,对了,那个姓裴的姐姐已经来了,在爸爸书房和他们说话呢。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是。”周岭泉微笑着回答。
  “哦。但我看,爸爸想让她当你女朋友。”Lilian对他眨眨眼。
  周岭泉笑,拾级而上,心里想,她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实则慧黠得很。
  正想着,又听Jasmine尖声尖气地叫:“姐姐,哥哥和Lulu姐姐来了。”
  周岭泉站在台阶的转角的阴影里,顿了一顿脚步,侧头正见周绪涟和姚鹿踏进门廊。
  周绪涟一身中规中矩的西服,倒是姚鹿,平日她在医院风风火火惯了,穿衣简洁朴素,今日倒是一袭紫红绸裙,掐腰露肩的设计,细带高跟凉鞋,很是靓丽。
  周绪涟在双胞胎出生前就回了港城。他虽厌恶卢珍,但到底没把这份成人间的恩怨牵连到婴孩,对双胞胎一向很疼爱。
  比起周启泓上了年纪的古板,双胞胎显然更喜欢这个大哥哥,有些长兄如父的意思。加上姚鹿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更是很对双胞胎胃口。
  四人在楼下说话,姚鹿与双胞胎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得她们前仰后合,就连周绪涟一贯有些严肃的脸上都是一副轻松带笑的神情,伸手护着姚鹿的腰。
  周岭泉看了会儿,忽见周绪涟似有感应,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没有躲,只是平静地与他目光相接了两秒,再移开眼睛,整了整衣肘的褶皱,继续往周启泓的书房走去。
  -
  周岭泉老远就听到裴伊伊不知讲了些什么,将周启泓逗得大笑。
  以往周启泓的书房并不喜让外人进来,今日倒也有了例外。
  书房门开着,周岭泉象征性地扣了门,里边的两人才抬头看他,裴伊伊今天一袭粉裙,很是得体可人。
  周启泓和颜悦色地说:“来了。你来看看伊伊写的字,不简单。”
  他凑近一看,确是好字,笔力万钧,刀刀见骨,倒跟写字之人的外貌反差巨大。
  周岭泉点头称是,周启泓道:“我记得你从前字也写得好,现在倒是荒废了。”
  “是。许多年没练过了。”周岭泉从小是跟着白琼之习字的,不过自从白琼之过世,他也就不再执笔了。
  “有空你们多切磋。小裴多教教他。”
  裴伊伊答了声好,在周启泓身后冲他眨眨眼。
  不一会儿,有人上楼来敲门请周启泓下楼开席,周岭泉和裴伊伊便紧随其后一同下楼,途中遇到个公司高管携着太太孩子来问好。
  这人是今年周启泓这些年一手提拔上来的,很是得力,周岭泉也见过几次那人,遂与他点头致意。
  周启泓与来人在二楼跃层会客处交谈一阵。周岭泉和裴伊伊便识趣地站在楼梯间闲等。
  楼梯间梨花木高凳上是青花缠枝托八宝的古董花盆,里边精心栽了一株素冠荷鼎,姿态轻灵。
  “邀你来你还真来。我爸那点心思你还没看出来么。”
  裴伊伊抿唇浅笑,答:“我这个绿豆大的创业公司,若没有你爸的牵线,哪有那些风投大佬愿意正眼瞧一眼。这点礼貌我是有的。”
  “我爸哪里瞧不出你的心思。他也有他自己的盘算。”
  “瞧你说的,我看你爸挺好相处,”裴伊伊凑近些,说:“我看嫁进你家没什么特别不好。win win situation。怎么样,学长考虑一下,反正你爸也满意我的家世。”
  “我倒也不是不能娶你。可你那小男友怎么办,没名没份的。”周岭泉反将一军。
  “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裴伊伊细细倒吸一口凉气。
  “那天我从医院送你回家,前脚你刚下车,后脚他摩托车就来了,我想不看到也很难。”
  “x,大意了。”裴伊伊道,\"你得帮我保密。”
  “当然,我又能说给谁听。”周岭泉倒是诚恳道。
  “诶,学长我问你。”裴伊伊凑近,八卦道,“你爱那个林永菁么,我听说你和她高中就在一起过。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也得告诉我一个。”
  “没有。我不认同爱这个概念,它很人造,只是为‘家庭’这种社会管理单位做一些人文主义的张本而已。且我从不觉得它在我的生活中单独成立过,因此也不思考这个问题,或做任何幻想。”
  “... 你平时跟女人讲话都是这么没意思么。”
  周岭泉倚着那高凳,闲道:“那你说说。”
  “爱很简单啊。就是那天晚上我虽坐在你最新的跑车上回家,心里却迫不及待想在我男票的摩托后座抱紧他,吹冷风。”
  周岭泉并不为所动,显然觉得这是个稍显幼稚的答案。恰楼下二人结束了攀谈,要一同去宴会厅,两人也就终结了这对话。
  -
  晚宴不过是些陈词滥调,饭后卢珍招呼她那圈名媛太太们拍照,又是一番折腾,周岭泉在甜点上桌前便借口出去打电话,逃离了桌上三姑六婆的嘘寒问暖。
  大概是他要回公司董事会的消息周启泓已放了出去,人们待他愈发殷勤起来。
  他未走几步,迎面走来人唤他Nathan,是他细姑母的儿子Aaron,与他年龄相当,要喊他一声堂哥。
  他这些表亲中,Aaron长得与他有几分相似,但至于其他的,则与他都是两个极端。周启泓一向最疼他这个小妹,爱屋及乌侄儿中也最疼Aaron。顺着周启泓的关系,他在公司里谋了个闲职,于事业上并不肯着力,爱好倒是广泛,冲浪滑雪海钓,收藏车表之类。至于感情方面,花边新闻多之外还有个高调的名声—— 女朋友一定是从小明星或模特中挑选。
  周岭泉与他点头致意道:“Aaron,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们几个说明晚又要聚,你来么。”
  他们二人是同所高中,同一年级,因此圈子重叠,周岭泉回港城后,有时别人撺局,两人亦会在局上遇到。
  “不是刚聚过。”
  “Evelyn(林永菁)快和她那个小男友去美国了嘛,多出来玩几次。”
  他眼里有些调侃的意味。
  林永菁即是周岭泉高中时代的初恋,之前长居英国做地产事业,去年初离了婚放长假回港散心,两个人便又以那种关系周旋了一段时间。
  这事儿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供人咀嚼了好一阵。有人说他余情未了,有人说他只是玩玩。
  不过后来林永菁又火速正经交往了男友,两人就自然断了干净。
  直到在陆析的婚礼上再与她碰面。她频频示好,他避之不及。
  “有工作要忙,就不去了。代我向她道别。”
  “要约你出去玩一次好难。我也跟他们说,说你事业忙,哪有功夫和我们hangout。你回公司后怕会更忙。回公司的时间定了吗?”
  周岭泉没搭话。
  Aaron向来自认在家中与他最亲厚,便上来微微搭他臂膀,小声道:“上次我们去外岛玩,他们带了几个朋友来,其中有个是个日本巴西混血,身材好极了,在夏威夷长大,刚来港城不久,我想了想可能对你胃口。”他凑近道:”长得像永菁。”
  周岭泉笑笑,说:“再说吧。”
  “再说,这可不像你?你别告诉我你还在等永菁恢复单身。她这次恋爱可很认真,听说和那个男友回纽约后就要办婚礼。”
  “不是。”
  他平时并不避讳,但今日却不想向他解释林永菁的事情,与他推拉一阵,借口与人打电话继续往前走。
  想起一些陈年小事。
  譬如他初来港城时他与周家的这层关系学校中无人晓得。
  学校里总有人在背后嘲笑他的口音,又或者做些恶作剧。有一夜他们几人将他锁在了游泳馆,他后来便在看台上裸着身子睡了一夜,发了高烧。这里头就有Aaron,也有林永菁。
  是很久远且短暂的回忆。
  较为讽刺的是,这些事情他们后来也常提起,却早已扭曲,成了友谊的见证。
  在那之后不久他与周家的关系揭晓,他亦逐渐学会在学校的小社群里做个受欢迎的人。
  后来林永菁还成了他女友。
  他想起这些,并无多少波动,只是往前走着,穿过几重回廊,愈发觉得室内可怖,还生出怪异的感觉,觉得那些东西,譬如墙上古典绘画里的裸体美人,老座钟,粉彩花瓶,桌上银刀叉和刺绣餐布,装满猩红液体的水晶杯,都活过来了,向他砸过来。
  仓皇出了门,定神,闻见风里晚香玉的气息。
  他燃了一支烟,愈发退到花架的暗处,只见一朵半凋的白玫瑰,沐浴在惨白的月光里,凌虐的美。空气里泛着莹莹的银蓝光线,如同深海。
  总算感受到一些安定。
  烟只剩一口,他正准备回,听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两个人声低低在说话,听了一句就认出来了,是姚鹿和周绪涟。
  前者说:“我看那个裴伊伊倒是很可爱。爸爸喜欢她我能理解,不过卢阿姨也很殷勤,这我倒是没料到。”
  “她指望不上自己的儿子,当然要留个后手。”周绪涟冷声说。
  “你别这样,岭泉其实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周绪涟一哂,“他有什么不得以。这些年在爸爸面前做孝子也算是高回报,自他回了港城,爸爸便百般为他回公司铺路,如今他人还未报到,又为他物色婚姻。倒真是父慈子孝。”
  “阿绪,你别这样。”
  “不是我如何看待他,是爸爸要将他放入公司,抱的本就是威胁我的目的。可是他凭什么,他周家若没有我母亲的扶持,若不是我母亲当年陪着他呕心沥血,哪有他周家现在的好... 如今倒是变着法子要打压舅舅那边的人...”
  两人一时没说话,姚鹿软了声音,小声抱不平道:“若是当年我知道爸爸到头来这样多疑,不愿信你,让你两头为难,当初怎么样也要要你陪我留在柏林。现在... 我什么也帮不上你。”
  两人一阵窸窣,大概是拥在了一起。
  周绪涟的声音愈发朦胧,道,“是我不对... 当年没有留下来... 本是我食言。你愿意回国陪我,我不再求过别的... 我只是对爸爸寒心...”
  周岭泉无法走到那花架外的月光下,只能沿墙根在黑暗中绕行,耳边似乎还有他们模糊的对话,不多时却又换成了房内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听不真切 —— 仿佛当年他沉在学校游泳馆的水底,听岸上少男少女的打闹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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