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贝贝(梁倾小名),你别担心。他们也是到处打听找来的,等小瑶上了大学,我们俩也没有牵挂,大不了把房子卖了再搬个地方便是。”
“是啊。不能给!姐你咋这么心软。姑姑被害成那样,是他们欠咱们。法治社会,他们敢怎么样。”林小瑶附和。
梁倾怎可能是心软。她只是不想林家人同她一样,活在那不具名的阴影之中。
作者有话说:
家暴不局限于身体,精神控制,语言虐待,经济控制等等都属于家庭暴力!
第40章 老屋
回南城后的周五下午, 陈之越约梁倾吃饭,自然看到了她小臂和手掌上的伤痕,以及她手腕处的医用护腕。那天去了卫生所才知道, 皮肉伤倒是其次, 手腕韧带拉伤倒是要恢复一个月。
皮肤上的伤口呈现细长的形状,因还未完全结痂,需要时时上药, 因此仍显得有些可怖。
“墓园太滑了,摔了一跤。”梁倾这样解释, 又笑道:“当时医生说韧带拉伤, 我第一反应是还能不能打字。这算不算打工人基础素养。”
陈之越倒是没笑, 问:“去医院看了吗。”
“我们那儿小地方,医院在附近的县,去卫生所看了。”
他们今晚来的是一家南城很火的美式牛排餐厅。
陈之越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再拍个片,别落下什么病根。”
他一边说着, 一边将盘中牛排切好, 自然而然地换到她面前。
“真的不用了。都过去好几天了。”梁倾推辞。
陈之越不赞许道:“你想想,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 影响你以后工作打字,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倾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是说:“那我明天自己去就好了,不然你还得大老远从城南过来。”
陈之越没答腔,将服务生叫过来, 将他们点的红酒换成了无酒精鸡尾酒。
“伤口恢复得戒酒。”陈之越认真说。
梁倾素来在生活上不严谨, 此时也只能随他, 但又补充道, “你可以喝呀。”
“没事儿, 陪你一块儿。”
陈之越对她浅浅一笑。他今天没带眼镜,梁倾才发现他睫毛很长,向下垂着,因此更显出一种随和的气质。
甜点吃到一半,陈之越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见梁倾放下了勺子,便问她说:”走么?”
“去哪儿?你要是想看电影,我可以现在买票。”
“带你去医院看看。”
“现在?”
“是,南城大附属医院有个骨科教授是我爸的朋友。他刚下手术。”
“是不是太麻烦了。”
“没事儿,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周末经常来我家蹭饭,赶明儿我要我爸加道他爱吃的红烧肘子就成。”
梁倾笑,没有推辞。细想又觉得这也有些间接见父母的意味,但她并不怵,于是答应下来。
那个骨科教授姓刘,六十出头,医者仁心,面相和蔼,虽不免对梁倾有些打量,但言语上并没有对他二人关系多加打探。
—— 陈之越一向是有能力也正直的年轻人,很少托父母关系办事,如今深夜拜托他替人看病,又亲自载人来,这已很能说明问题。
确实是韧带拉伤,他查看了梁倾伤势,又询问了梁倾的用药,交代了一些复建注意事项附加开了些帮助恢复的敷剂,两人见他刚下手术,不敢再多叨扰,便道谢离去。
走到门边,陈之越说:“叔,护士说明天你有空,来我家吃晚饭呗,我爸烤羊排呢,我陪您喝两口。”
那老教授笑开了花,说:“行,快送人家姑娘回家吧。开车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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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往北去。
“去北城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梁倾问。
陈之越大概没料到她竟主动提起这一茬,顿了一顿才说:“五一之后去报道。”
“这么快。”
“是...”陈之越顿了顿,说,“其实那天问了你之后,我有点后悔。”
“为什么。”
“细想想,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我是说... 我暂时没有任何立场期望你也去北城。”
梁倾耸肩,表示无须挂心。
“只是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我又很贪心...”
车停在红灯前,梁倾偏头看他,陈之越迎着她的眼睛,顿了顿说:“什么都想得到。”
大概是两人也已相处有段时日,过了最初相亲男女之间过于礼貌的尴尬期,密闭车厢里更有一些暧昧的氛围。
梁倾调侃,“但事业优先,对么。”
陈之越垂下眼睛,说:“是。感情确实不是人生的全部,起码在这个阶段,在优先级上,它确实要为事业暂时让位。但梁倾,这不代表我对你或者对我们的关系不真诚... ”
“我知道的。我逗你呢。若你说我优先于你的事业,我倒是要担心了。”
梁倾对他眨眨眼。
“如果... 如果以后有了家庭,我是真心觉得家庭和事业是同等重要的。”
陈之越目视前方发动了车,补充道。
“那你会想要孩子吗?”梁倾问。
“想,我很喜欢孩子... 梁倾,我在外面漂了十年,去年我姥姥进了急救室,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到现在想想仍然觉得后怕。好像从那之后我才明白,对我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比家人重要。我确实是奔着结婚生子去的,这也许听起来很庸俗,但是我的真实想法。也不仅是满足我家人的期待,我也有足够信心做一个好丈夫,未来做一个好父亲,经营一个家庭。也许在这之上我追求的东西过于线性,但我确实是想要一段踏实的关系... ”
两人无言一阵。却见陈之越在路边停了下来。
“等我一会儿,去买药。”他交代一句,就下了车。
梁倾这才见路边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方。她正想说她明天自己去买就行,陈之越已经走远了。
梁倾一边等他,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些心事。
—— 其实梁坤去世后,她愈发觉得与南城没有了联系,若不是为了眼下这份工作,她并不觉得这个城市是她想长居终老的地方。
江城之外,于她,其实到哪里都是漂泊无羁,因此这两年来她于购买物品上一向谨慎,如今若是要换个城市,也不过是腾挪几箱随身行李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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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等着,忽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来电,电话IP 却是江城附近的一个卫星城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但并未马上出声。
那边也不说话。
她屏息,忽然便猜到了是谁,心有感应,人都冷下去,瞬间一手阴冷的汗。
“小梁。是小梁吧。”
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立马挂断。
走神不过一阵,陈之越便回来了,梁倾见他提着一个塑料袋姿态从容地穿过这条小街,开了车门,将那袋子交给梁倾,她往里头一看,不止有药,还有两支梅心棒棒糖。
陈之越上车,见她神色阴郁,问:“怎么?”
“电信诈骗,这两天反复打我电话,可烦了。”她说着点开通话记录,屏蔽了那个号码。
陈之越打趣道:“现在电信诈骗也这么卷,这么晚了还干活儿呢。”
梁倾极为捧场地笑起来。
陈之越递了一根棒棒糖给她,笑说:“看过医生的小朋友都可以吃颗糖。”
梁倾笑着低头,越过他,见沉沉的夜里路边梧桐新绿,婆娑轻舞。又是一年春天正盛。
被珍视和郑重对待,这很难让人心中不觉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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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易逝,转眼便又是小一周。这周例会上秦兆名倒带来一个不小的新闻 ——
南城湾项目他虽未能拿到手,但借助北京几个合伙人的关系,终于与银行那边搭上了线,好歹也算是分了一杯羹。
不过涉及的工作内容主要是投融资贷款尽调和协议起草方面,较为简单,他带队之外,主要是另一位姓吕的高年级律师做主办,下面跟着梁倾和徐悠,再附加一个宋子虞当挂件。
因为同城,倒也不需要做其他准备。
上午秦兆民牵头与银行负责人开了个短会,下午他们便要出发。
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人一块儿在附近的新开的美式汉堡店吃饭,徐悠一边啃汉堡一边刷手机,奇道:“这项目规模好大,难怪三天两头就见报。”
“可不,周启泓亲自带着他儿子来了好几次,这可不是一般的项目。”宋子虞补充。
“你这听谁说的。”
“我听我爸说的。”宋子虞耸耸肩,“上周末我回北城,天天在饭桌上听他唠叨。他以前也跟周启泓打过交道。”
“啧,富二代到底是不一样。我家饭桌上可不谈这些。”徐悠打趣她。
“哎呀,我这是老听他唠叨嘛,然后我就去搜了一下周家... ”
“得出个啥结论。”
“他家男人一个比一个帅... 但也一个比一个绯闻多。”
梁倾:”...”
“话说,我读高中那阵,没少看周绪涟的狗血八卦。”徐悠说。
“周绪涟是... 大儿子对吧。”宋子虞问。
“是,我记得当时他先是消失了好几年,后来经济危机之后的那一年就进了他家集团?我看他是要接班的吧。这几年倒是很少看到他的新闻了,结了婚之后变得好低调。”
“你别说,我也很纳闷,我爸说这次南城湾项目周启泓带的可不是周绪涟。”
“what,那是谁,他二儿子?周...” 徐悠一时想不起名字。
“周岭泉。”
宋子虞将手机凑到她俩面前,上面是一张新闻图片,应该是最近拍的,地点应该就在南城湾附近,主角是周启泓与裴至军,被一团人簇拥着,周启泓身边跟着的便是周岭泉。
“这个二儿子平时倒是没听说很多。”徐悠说。
宋子虞收回手机,自己凑近了去看照片,“诶,这个周岭泉怎么越看越有点眼熟...”
梁倾:“...”
徐悠调侃:“可能帅哥你都眼熟... 这个二儿子为什么不是绪字辈。”
宋子虞耸耸肩,又问:”所以... 一般这种驻场,可以见到这些老板吗。”
徐悠用‘你在跟我开玩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会访谈一些中高层... 不过轮不到你这种小萝卜头啦... 至于驻场... 就是给你腾间屋子过文件,可能会见到其他中介,跟他们法务打打交道,带你参观一下园区,跟一些负责人做做访谈... 其他的你别想了。”
宋子虞的美好幻想被打破,沮丧地报复性吃薯条。
梁倾在一旁咬着吸管,觉得好笑,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她方才没忍住,给周岭泉发了条微信,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只是问他是否人在南城。
现下手机仍是黑着的,没有回音。
她知道周岭泉白天私人手机并不时刻带在身边,倒没有任何失落情绪。她亦没有想好自己这一问的意图,只能归结于打发午休时刻的无聊。
放纵吃了太多碳水,去程堵车,困意来袭,好在秦兆民和吕律师都不与她们同车,三人便睡得肆无忌惮。
梁倾心里警醒,中途醒来,查看工作邮件,看窗外大概已经到了南边,只是离港口尚有距离,车内闷热,她开了一条缝,街上一些人声与车声透进来,不真切,如某种助眠的背景音。
前方红灯,几个穿高中校服的男生小跑着过去,其中一人臂下夹着篮球,回头冲路边喊道:“梁行舟你快点,晚了没场子。”
梁倾疑心是自己做梦,侧目却见确实是梁行舟,他留长了些头发,人很消瘦,背着双肩包,不耐烦地加快脚步。
梁行舟自然注意不到车中的梁倾,有一刻他们距离不过三米。
梁倾目送他与那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远,又忽地意识到,南城大医院大概离这儿不远,难怪这一块儿街景熟悉。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梁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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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在望县的第二天她携着梁坤那儿分到的钱去银行和房产局办了注销抵押的业务。
这房子是梁坤过去的单位分的,离婚后写的是林慕茹的名字,一直到林慕茹再嫁之前,都一直带着她住在那儿。
后来林慕茹为帮曹家华还债,将房子以自己的名义抵押给了银行。
自她病后,先是林韬帮衬还了几年钱,后来便是梁倾一直在还贷款。梁倾曾屡次动过要将房子卖掉的念头,却到底也没有下这个决心,且那房子卖不出几个钱,但近年听说要拆迁,拆迁款大概不菲。
房子老早就被曹家华做主租了出去,租金微薄,租客换了几波,大概里头早已被折腾得看不出原貌。
梁倾十五岁去了江城后便再未回去看过 —— 那天她拿了房本,鬼使神差地决定回去走一遭。
老单位早已整体搬迁,小区里原来住的老职工也早搬走了一大半,无人维护,颓败得很。
门卫处倒是一直未换人,是个寡言的老伯,姓刘,梁倾对他印象颇深,从前她带回过一只流浪狗,因为林慕茹怕狗,还是这个刘伯伯帮她照看了一阵,直到有一户人家愿意领养。
二十年不见,他似乎未有太多变化。
刘伯支了两把木凳,在晒太阳。
小区住的多是附近小贩或是务工的人,流动性大,但盘问进出似乎不在他的职责之内。大概梁倾打扮入时,她走进去时,他只是斜眼看她几眼,并不作声,捧着搪瓷缸子喝茶。
老屋在三楼,梁倾踟蹰了一会儿,还是上了楼梯。
声控灯早就坏了,牛皮藓新的覆盖旧的,让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好像那些密集的文字和数字都漂浮起来,使得她有种在肮脏的水中前行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