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瞎... 你剪头发了?”
梁倾无声自嘲一笑,道:“是。太长了不好打理。”
那边周岭泉似要说什么,又及时止住,换了个话题说:“本想要张阳送你一程。他说你有同事一起。”
“杨律师,从前项目上你应该也见过。”她意识到不需解释,便又道:“我去KC 的事儿你知道了?”
“陆析跟我提过... 还适应么。”
“还行。”
两人俱沉默一阵。他那头静,她这头却是风劲雨急,全无停歇。
“之前我在投行的时候,所里的港股项目,十次有九次都是KC 做承销律师。若是我还在,我们大概项目上会时常碰面。”
“就这么想跟我时常碰面?”她调侃道。
“可以这么说。”他亦是一种淡淡的的口吻。
梁倾心中一凛,嘴上防守,说 “原本陆析说你最近很忙。现在看来也不全对。还有时间想这些无厘头的事情。”
“看看,你不也向陆析打听我?”
“没有。只是那天碰巧聊起南城湾的项目。”
“... 倒也不必如此诚实。”
周岭泉十分受伤的语气。
顿了一顿,他又说:“梁倾。我刚刚那句,是实话。”
梁倾知道他说的哪句。
他倒是颇为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越界。
梁倾听到转向灯的声音。他并未逗留在方才的暧昧,说,“聊聊天?我开着车,太闷了,又困。”
梁倾算是松了口气,无奈夹着手机回了房间,开了公放,简单往脸上涂抹东西。
“你这是刚从国贸过来?”梁倾问。
“是。”
“为了工作?那个什么旧城改造?”
“是。那几个从前都是我父亲的人,这次跟着我来了北城。我得仰仗他们,小心供着。”
“这样啊 ...从前倒没听你说过你公司里的事儿。”
“以前... 好听的话都不够时间说,哪里有空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正经道。
‘好听的话’... 梁倾垂眼,不敢看镜中的自己。那些午夜浮浪的低语,她怎么都还记得。
“最近听到些传闻,关于你们家的,那天我问陆析,他倒是处处替你保密,不肯答我。”
“问他做什么,不如问我。知无不言。”
他笑。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自你回公司后,业内就有许多你与你哥哥的一些风言风语。”
“其实那些大半都是真的。港城那样小的地方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我之前也与你说过,我与他不是一个母亲。他生母汪氏家族,内地也是有名气的,最初新宏邦的产业是她与我父亲一道挣出来的,公司汪家也有一份。这些年我父亲与他们分歧愈发大,我大哥的立场又有些摇摆,这便是我父亲要我回公司的初衷。”
“嗯。”梁倾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愈发轻声细气。
“你要睡了?”那边倒也是敏锐,
“没有,你想说便继续说吧,我当个睡前故事听,也不会跟别人说。”
“我毫无这层担心。一则这故事的大半都已是公共知识,二则你是我见过最‘谨慎’的人。”
也不知是说笑还是讽她。
“近些的朋友都知道,我十几岁之前其实是在北城的大院里度过的。”
“嗯。陆析也说过,你们是发小。”
“我母亲很早改嫁,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我的生父是谁,都说我父亲去世了。后来十五岁的时候是我自己托了陆叔叔,跑去港城见了我爸。其实那时候,只是存了念想,想去见一见。可我外公气疯了... 总之,阴差阳错,就留在了港城。那之后许多年与外公这边就断了联系。”
平铺直叙,一种并无感情波动的叙述。
两人静一会儿。风雨之声裹着他的呼吸,在梁倾耳边低诉。
梁倾喃喃,“你那时还小,就要经历这么动荡的事情,一定很难过吧。”
“不太记得了...”
他轻轻笑。
“好在你外婆疼你。你说过的。”
“是。难为你倒是还记得。你呢,你父母离婚之后,你是跟着你母亲对么。”
“是。但我母亲那时要去厂里做工养家,多是我爷爷照顾我。我爷爷是个老师,是个可好可好的人,他家还有一只猫...”
“小枣?”
“难为你也记得。”
梁倾闭着眼,半梦半醒间弯了弯嘴角。
她喃喃道,“那天陆析来家里吃火锅,大家都惦记你的。若是你不那么忙了,也欢迎你一块儿来。”
那头空了会儿,梁倾才听他说,“我到了。梁倾,睡个好觉。”
-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夏深秋凉,碧空如洗。
梁倾再去厨房查看,发现那两只飞蛾已死在堆满杂物的角落。
作者有话说:
肥不肥!这章肥不肥!霸王票要不要来一票!走过路过要不要留下你们的爪印!
(男女主现在处在冷静期哈,对手戏会少一点~
明天情人节!双更!
第52章 迟夏
周岭泉到西边蒋家老宅时, 凌晨两点已过。这一块儿分外安静。
他挂了电话,熄了车,车库门关, 将那雨声也关在外头。有几秒他陷入一种绝对的幽深静寂, 虚空中似还有梁倾的声音,清疏的,与他淡道晚安。
然后便是声控灯大亮, 他眯了眯眼,见有人来相迎。
“李叔。”
“怎么这么晚才来。晚饭也没赶上。”
“有些事情耽搁了。人都来了么。”
“思月和思梅也是今天下午刚到的, 几个小辈除了岭玉也都到了。你妈妈和你叔叔他们吃完饭回去了, 明早再来。”
“也是难为他们了... 外公呢。”
“睡下了。咳, 别提了,你也知道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老爷子脾气就格外不耐些。”
“又为了什么生气?”
“不过是饭桌上说起些琐事。”李叔脸上讪讪的。
周岭泉松快一笑,猜到八成与自己有关, 不再多言, 只一路跟着他穿过一楼的回廊, 往楼上轻手轻脚地走。
回了公司之后, 这大半年来多在南城奔走,他已许久未踏足蒋家。
一则,从前也是他主动登门的时候多,上赶着去听蒋振业那顿训斥,如今冷下来, 也没见有人格外挂心, 二则他如今回了新宏邦, 多少双眼睛看着, 为避免横生枝节, 与蒋家的关系更需得捂严实。
除了蒋思雪偶尔电询,浮于表面的一些关心,又或是偶尔与蒋岭玉视讯,听她说起这三家的小辈里,谁又得子,谁又高升,事不关己,他听着也就图个乐。
这期间较大的一桩事便是蒋岭章结婚。他并未受邀,只是在某个堂兄的朋友圈里见到了合影。新人居中而立,高堂端坐,蒋思雪与陈谦和蔼地笑着。
那天他端详着蒋思雪的脸,仍有青春残影,但岁月终究公平,她也有了老态。他忽然有所领悟,想,蒋思雪选择将他交给白琼之抚养,嫁给了陈谦,大概就是为着这样的一天。
凡俗之喜,子孙满堂。
他当下并不怨怼,想到她能得偿所愿,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房间小雪安排人给你收拾了出来。若有什么需要的,你再叫我。”
“谢谢李叔,早些歇着。”
周岭泉童年时的房间朝南且宽敞,如今大概早已做了他用。眼下这是间久不住人的客房,大概是朝北的缘故,虽是打扫一新,却有一股经年的阴凉的朽味。
他和衣而卧,窗外雨声缠绵,莫名觉得这气味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是什么情境。忽而又思绪一转,想起方才见过的梁倾,不过一瞥,他却看得真切极了 —— 除了发型长短,她仍是那个样子。
矜持的眉目,圆而小的唇,神情介于淡漠与哀愁之间,不够明丽,好像对眼前人事都有些厌倦。
结论是,她并无什么大变化——虽然理性上来说与他无关,却仍给了他片刻的,没来由的心安。
他昏沉欲睡,却忽然又想起,这房间与梁倾南城的房间气味相似。想到了这一步,便也就想到了那夜她薄被下明亮的眼,无厘头的对话,一夜好眠,和那对祖母绿的耳扣。
了无睡意。
他干脆起身工作了一阵,再一看手机,竟然五点已过。纱帘外不知何时雨已停了,剩破晓前的霭气,糊了满窗。
他活动了片刻颈椎,喝了杯凉水,这才出了房间。
夜色渐薄,老宅空寂,一层莹莹的浮光蒙在他眼前,他仿佛躺在水底见浮云流散,时光回溯。
白琼之病逝后,蒋振业大病一场,自那之后,他便很少上楼,这儿还保留着旧时的陈设,并无多少改变。走廊尽头一副海棠玉兰图,是白琼之晚年的遗迹,这光影里看去纸张愈发陈旧,愈显得那花瓷白淡粉,鲜活如初。
周岭泉推开白琼之的房间,下意识看那窗外濛濛的晨景,什么都相同,什么都不同。
他幼时在白琼之膝下长大,大多时间是在这个房间度过。因此对这处陈设,一桌一椅,哪块地板受潮,哪块地板还富有弹性,都再熟稔不过。
阳台上的墙壁尚有白琼之为他量身高时留下的灰色印记。
原先窗外是有一株玉兰树的,每年春初便大朵大朵盛放。
起初他尚小,不能隔栏够到那花,后来少年时,终于够到了,便总顺着那树爬下去找陆析玩。惹得花枝掉满地。
那年他十五岁,瞒着蒋家人,用了假/证件,跑去港城与周启泓一见。
蒋振业震怒,要亲自来港城带他回家 —— 结果周岭泉没等来蒋振业,却等来白琼之骤然病逝的消息。
他彻夜北上奔丧,蒋振业却不让他扶灵,连白琼之墓碑上的子女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他是从那时起才心灰意冷,于是回了港城,换了姓氏,成了‘周岭泉’。
之后有近十年不曾与蒋家再有牵绊。
后勉强修复关系,再次踏入蒋家时,那花树不见了,他也不曾向任何人问起。
-
今日是白琼之的祭日。
这几年与蒋家关系缓和后,但凡并非身在海外,他都会在前夜回蒋家一住,只为给白琼之敬这头一柱香。
其实他心中清楚,早不是为了祭奠先人,而是为了那短暂的可耻的自谅。
敬香的器具早有人前一天备下,他长跪于白琼之的遗像前,心境却并非哀恸,而是一种奇异的抽离感,像悬空在记忆里,触不到底。
晨光细碎,又亮了一点。到处都是埃尘,却是洁白的,神圣的,将他托住,抵御时光的重力。
儿时的片羽吉光,港城幽闭的青年时代,英国求学工作,困在写字楼内,窗外空无一物的华美。
他像在梦中飞了许久,如今温柔地落地,一睁眼仍是这儿时的居所。斯人已逝,这是唯一的变迁。
-
也不知跪坐了多久,楼下有了些动静,周岭泉起身,定了定神,见天光大亮,夏末一个清澈的晴天。
他出了房门,穿过走廊,至台阶往上的错层小厅—— 正见李叔迎蒋思雪一家进门。他们向来早到,负责打点今日一家大小去墓园的出行。
他们夫妇后头跟着蒋岭章与他的新婚妻子。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蒋思雪提过,这女孩儿姓童。倒如蒋岭玉所说,远看是温柔贤淑的模样,只是他见过照片,依然想不起具体长相。
这错层未开灯,台阶转弯处有扇八格木窗,一点碎太阳落进来,一地光影凌乱,他在这光影之外,看那一家人的热闹。
有那么一刻周岭泉打了个寒噤,想起幼时也是如此。大概是这儿的记忆太过不堪的缘故,蒋思雪出嫁后只逢年过节才回老宅探望 —— 每次她回来几乎都并着陈谦与蒋岭章,像带着两帖护身符。
那时他们进门时也是这样,带一点外边世界的热闹和烟尘气,闯进这老宅的清寂里。
而每回白琼之下楼去迎,他便总站在这阑干后,冷眼瞧着那份不属于他的家的温暖和热闹。
“唷,大哥起了。”是蒋岭章第一个看到他,仰头招呼。数月不见,他愈发有了一种臃肿的派头,却不是因为体重增添的缘故。
“昨晚走时我还和表哥打赌来着,他们都说你大概不过来了。”
周岭泉也换了一张臃肿的笑脸,闲闲往下走。
“还是你了解我。自然是要来的。”
到底是自己的血骨,蒋思雪几月不见他,自然也是挂心的,本要上前去,见这大儿子走到自己面前,却又不知为何拘束起来,只站在丈夫身边淡淡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折腾瘦了。忙成这样,还连夜过来做什么。”
周岭泉立在她面前,见她局促,自己也无话可回,转而问道:“岭章,不介绍一下?”
“对了,我爱人,童婧。这是... 我大哥,周岭泉。”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大概早就交待过他的故事。
童婧倒是落落大方,跟着蒋岭章叫了声大哥。
几人在客厅落座。七点不到。李叔安排了些浓茶糕点,早餐前给他们垫肚。
陈谦又一副温和的家长口吻,问起周岭泉昨天几时到的,这次在北城待多久。
他也一一作答。
其乐融融,细品又是说不出的怪异。
蒋岭章问:“哥,方才第一柱香你已经上了吧?”
周岭泉点头。
蒋岭章接着道,“我就说,外婆生前是没白疼你的。”
蒋岭章这人就是这样,总爱在他面前讨些嘴巴皮子上的便宜。他今日毫无与他计较的兴趣,并不想答。
却听一楼走廊处有人冷道:“全家上下,数他最讲殷勤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