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飞天花卷【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1 17:50:59

  是蒋振业起身了,后头跟着李叔。
  “外公。”周岭泉起身,温顺地垂首而立。每年此时蒋振业是绝没有好话说给他的,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如今是越发请不动你了。那么晚还回来做什么。”
  “外公,今天您倒是起得晚。” 蒋岭章起身去搀老爷子一把。
  “岭泉这孩子也是,知道你忙着南城湾那个项目,但怎的这半年也抽不出一点空回家看一趟。你外公惦记你呢。”陈谦似是打圆场道,继续道,“爸,我和思雪今天一看,这孩子倒真瘦了一大圈。”
  蒋振业这才愿意正眼瞧他一眼。见周岭泉仍是那副敛敛的神情。
  蒋岭章又说:“哥,从前总听人说那个周绪涟是个厉害角色,这次这项目却是全交到了你手上。外公,我看岭泉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蒋振业冷哼一声。
  “哦,岭章平时这么关心我。”周岭泉对着他祖孙二人的背影笑笑。
  他不愿与这宅子里的任何人起争执。目光扫到身边的蒋思雪,见她脸上也并无波澜。
  至于背后蒋岭章如何编排他的,通过蒋岭玉他也多少有耳闻。说他是周绪涟的‘太子伴读’,或说他是周家和汪家的权力角力中的一颗棋子。
  不多时,蒋思梅蒋思月两家也都到齐了,今年蒋家接连举办婚礼,添了人口,众人在厅中寒暄,场面更温馨和美。
  随后餐厅里开了两桌吃早餐。众人一一入席。
  周岭泉也随众人一道。入座前,偶然抬头见窗中潋潋秋光,绿意正盛,似一幅画,观画人却在静寂里,忍受与美的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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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寒暄着,张阳的微信进来了,说—— ‘昨天碰巧见了秦兆民,您之前不是要我去问一句,我便打听了一下...’
  周岭泉怔看这则短消信许久。
  后又点进与梁倾的微信聊天框。
  打了几个字,删了,又打,再删,终于不再动作。
  只是盯着梁倾两个字细看。
  聊天记录里的消息还停留在四月末。
  从前他们联系并不频繁 ——隔三差五互相问候一句,或只是相互询问行程,看能否见面。来往并不及时。
  但那段日子是南城湾项目筹备冲刺期,于他是在此一役。
  他承压过重,与她聊天变多,甚至超过普通情侣的那种频繁,像是索取情感上的依托。他是很自私的人,察觉了梁倾对他的感情,知道无论他索取多少,她都会给予,哪怕以错误的名义。
  梁倾在社交媒体的使用上有种不符合时代的迟滞感,她很少使用表情或是图片,发来文字时亦是标点符号整洁。
  只有一次,梁倾给他发来一张照片,大概是公交车上的窗景,途径南城的某个公园,车窗框住深深浅浅的绿色 —— 梁倾说‘夏天真好啊。’
  那天他在谈判桌上耽搁一整天,晚饭时粗略扫了一眼,并不着意,又继续投入工作。
  此时此刻,夏季已过,他埋在这亲人堆里,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只言片语里带着怎样一种细微处的温柔。
  他为什么不回复呢?当有一个人如此温柔地跟他说‘夏天真好’的时候。
  那温柔曾是属于他的,但他又已失去了。
  “怎么了?”蒋思雪问。她见周岭泉攥着手机起身,面色苍白,似是失神。
  “项目上出了点事情,我得往东边去。”
  蒋思雪自然要留他,说:“什么急成这样,脸色这么差。”
  蒋振业在桌边阴沉道:“他要走让他走。还怕他饿死不成。”
  蒋思雪抿唇。
  陈谦道:“岭泉脸色是不好,要不劳烦李叔开车送一趟。别叫你妈妈担心。”
  周岭泉推辞,不多言,朝着桌上的人颔首,便真的加快步伐,径直走了。留下桌上的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绕过两重走廊,大概因为一夜未睡,有一阵耳鸣,后不知为何,餐厅那头的喧闹又如涨潮,渐渐回到他耳边,在这从来静寂的屋子里如同幽灵低语。
  他无法不听得真切 —— 听那头蒋思梅打着圆场说‘岭泉早晨上了香,已是尽了心。’
  又听蒋岭章的声音传来,说,‘岭泉也不跟我们去墓园,外公你随他去吧。’
  蒋振业将白琼之的离世归因于周岭泉十五岁时独自去港城的叛逆之举。
  白琼之的墓园周岭泉从未踏足,立碑的后人里也没有周岭泉的名字。
  这是他得到的惩罚。
  周岭泉难得狼狈,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出门,将那些温热的冷言冷语,阴冷的温情脉脉都甩在身后 —— 绕过一条小道,他追着赶着,终于站在阳光下头,这才松一口气。
 
 
第53章 新生命
  又过了两周。转眼便到了九月中。
  除何楚悦千里追爱, 成功脱单之外,日子无甚新奇。这对小情侣虽暧昧期多有摩擦,但真开始交往之后倒还算稳定, 短短半个月, 那男生已趁周末来了一次北城。梁倾也见了一面,是个清爽寡言又带点艺术气质的人 —— 确实是何楚悦的理想型。
  姚南佳本也想挺着孕肚出席,又被陆析好歹劝了回去。
  她已经足月, 但孩子还没动静。她本人倒还算淡定,但急坏了陆析, 前后进出了几次医院, 胎儿一切正常。她在医院住了一周, 吵着要回家。
  陆析一面为了姚南佳焦虑,一面由于旧城改造项目的投标出了问题导致他无法顺利交接工作专心陪产而焦虑,梁倾中途在姚南佳家中见过他一次,见他整个人不修边幅极了。
  听姚南佳私下说, 他最近睡眠状况也差, 吃起了安眠药, 但效果一般。
  这日是个周六, 中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陆析因有工作不得不出门一趟,何楚悦又飞去了西宁,他因此邀了梁倾来西边他家中作陪。
  姚南佳倒是淡定得很,梁倾到的时候她正在沙发上翘脚吃着秋葡萄, 看综艺傻乐。
  但她的身体仍是肉眼可见的变得极笨重, 不过小两周没见, 梁倾觉得她的肚子肉眼可见又打了许多, 像个可怖的肉瘤, 使她整个人都失去了轻盈和平衡。
  从前在学校时姚南佳因高挑苗条还有个“姚美人”的绰号。
  梁倾心下不知为何,有一丝难过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走过去如常说:“虎皮蛋糕给你带来啦。不过你家老陆千叮咛万嘱咐了,说不能给你多吃。”
  姚南佳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医生说最晚下周三,不然得打催产针?”
  “是。这孩子大概跟我一样懒。”
  “没事儿,就是在你肚子里呆着太舒服了。”梁倾打趣,却难掩语气中的一丝担忧。
  “可不是。”
  因睡眠不佳,姚南佳眼底黑眼圈重,且脸颊上亦起了些斑。但梁倾看着她,见她脸上的神色又极宁静,黯含细细的一种喜悦。
  陆析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但姚南佳不是,她不是即将成为一个母亲,从选择孕育这个孩子的第一天起,她已经成为一个母亲。
  丑陋与神性,寄生与供养,就这样在每一个选择孕育生命的女性身上平静地存在着。
  梁倾不可避地想起林慕茹。
  据林韬前些日子来电,林慕茹状态总体在改善,但仍有些起伏,见好时能认全他们所有人,只是对于时间认知仍然有些混沌,总以为梁倾还在读书。有时林韬尝试将这些年的事情说与她听,她有时似是懂了,有时又呈现一种抵抗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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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同看了会儿综艺就到了十点多。姚南佳先去洗漱睡觉,因陆析交代过他今晚可能在公司加班,因此梁倾带了套换洗衣物准备在客房睡。
  她向来晚睡,难得闲下来,便在床上浏览社交媒体,见林小瑶发了一组照片在朋友圈,是她与室友们去颐和园泛舟的照片。
  她穿一条白色的绣花布裙子,在水边柳荫下笑起来的时候,与林慕茹年轻时太过神似。
  梁倾半梦半醒,一时梦到工作上错失了ddl,一时又梦到小时候她母亲带她去省城的游乐园,在一张满是绢制蝴蝶的布景前拍照,亦是穿那样一条白底绣花的布裙子。
  再醒来时,一看手机十一点刚过,她朦朦中听到主卧有些动静,听了一阵,仍是不放心,便起身去敲门。
  敲了一阵,南佳才应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厕所里。
  梁倾心下一紧,听那边姚南佳悉悉嗦嗦一阵,再打开门时,她脸上也难掩紧张,说,“阿倾,我见红了。”
  备产包早已准备妥当,姚南佳比梁倾反而显得淡定些,下电梯的时候还玩笑道:“在医院住了两周没动静,偏偏挑今天,这孩子好叛逆,存心气我呐。”
  梁倾勉强对她笑笑。
  医院在东头,姚南佳家在西边,但好在晚上北城大概是不堵车,也算是万幸。
  陆析公司也在东头,姚南佳要她暂时不要给他打电话,帮不上忙,也怕他匆匆往回赶出事。
  陆析走前给梁倾留了他司机的电话,但梁倾拨了两次,接不通。
  只能叫专车,也是无果。他们这儿是西边的居民区,周六晚上这些平台司机们大都去了东边年轻人活动的地方拉生意。
  “我开车吧。”梁倾果断做了决定。
  她读研时为了带林慕茹往来看病,早早就考了驾照,也算是个老司机了。
  来北城这些日子,姚南佳这辆车她也开过许多次。
  此时这是最优选择。陆析叫她过来作陪也有这一层考虑。
  梁倾虽心中思绪繁杂,但真等到将姚南佳安在后座上时反倒镇静下来。
  她先观察了一阵姚南佳的情况,见她还未破水,虽规律阵痛,但精神还算好。又开好了导航,见地图上都是绿色,好歹松了口气。
  等做完了这些,她才拨通了陆析的电话。
  陆析听了,自然心急如焚,问她:“司机电话不通么?你等等,我现在给我父母打电话,他们在西边,叫他们过去接你们。我现在也从这边走。”
  梁倾回:“你听我说,南佳现在等不了,我开车过去,晚上路上车不多,我也不是新手上路。你别让你爸妈着急,怕出事。”
  那边一阵动静,信号断续,估计是陆析已经起身匆匆进电梯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那边车门开关的响动,却换了一人说话:“梁倾?我是周岭泉。”
  梁倾一愣。
  “陆析在和医院联系。你听我说,把你的微信实时位置打开,你上北二环,往医院开,我和陆析去半道迎你们,下了高速之后医院那块儿路况复杂些,到时候你跟着我们走,能行么?”
  “当然。”
  梁倾握着方向盘,定了定神,这才发动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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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人一旦高度集中,便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等导航报出要下高速时,梁倾才意识到已经快过半小时。
  她稍松了口气,电话那头一直是沉寂的,大概他们不敢打扰她行车,但隐隐能听到陆析正在与各种人通话的声音,倒给了她一些安慰。
  “我快下高速了。”梁倾说,“南佳情况还好。不要担心。”
  “好,你下了高速之后稍微速度慢一点,走右边的两道,我们在公交站前面等着。银色的车,尾号是xxxx。”周岭泉又问,“我带了司机,你要换人开么?”
  “没事,不停了,直接去医院。”
  “好。”
  梁倾下了高速,下了闸道,汇入主街车流,东边果然比西边路况复杂些,车速也被迫缓下来。
  她有些焦躁,只能深呼吸。
  南佳倒是在后头安慰她,现在宫缩稳定,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正说着,驶入右街,再行了两百米,见一辆银色的suv,闪着双闪,停在街边辅道上,见她的车靠近,那车便平滑地汇入车流,走在了她前头。
  -
  “喝点水。”
  梁倾坐在医院家属区的沙发上定神,周岭泉走过来,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方才开车,落车,交接给医生,送入病房,她始终提着一口气,十分镇静,倒是此刻方觉出一点后怕。
  姚南佳并未十指全开,还需在病房里待产,双方父母跟着也到了,如今都挤在病房里,又进去一些医护人员,查看状态。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她问来人。
  “说破了水,但还没到生的时候,不过说她状态挺好的,大人孩子都很稳定,你放心。”
  “嗯。”
  周岭泉见她不语,在她身边坐下。
  梁倾后知后觉,除开国贸那一次偶遇,这是自港城一别后他们第一次正经见面。
  视线所及是他微微倾身,交握在膝头的双手,她从前察觉,他若是有话要说便是这种姿势。
  她直坐着,只能看见他的背部。
  正好,也不必目光相迎。
  方才一瞥她已足够看清,他比之在港城时憔悴不少,本是一张清俊的脸,不修边幅起来易招人心疼。
  他身上还是西服衬衫,很有锐气,大概刚刚是在和陆析一道开会的缘故。
  虽他们从前也在工作上常有交集,但她很少凝视他展示给外界的这一面。
  见他坐下,梁倾与他尽可能保持距离,无奈这沙发空间有限,无法不衣襟相叠。
  “最近忙么?”周岭泉侧头,问。
  “还好。感觉跟以前忙碌程度是差不多的,就是工作内容变了些。”梁倾垂着眼,卷着自己的睡衣边,轻声答。
  “你呢?忙吗?那个旧城改造的项目?”她顾左右而言他。
  “是挺忙的... 还有,这问题你那天电话里已经问过了。”周岭泉侧头对她笑。
  梁倾不可幸免地与他目光相接一瞬。
  是啊,她问过了 —— 此时此景,再想起那通电话,有种辨不清虚实之感。
  她本绞尽脑汁想回句漂亮话,听他问,“冷么?今晚你想在这儿陪着?”
  梁倾点点头,道:“不冷。”
  周岭泉刚想说什么,电话却响了。他也没避梁倾,接起来 —— 虽是用粤语,也听出来是在聊项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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