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 大晚上乱跑。”伸手把猫儿抱起来, 拥入怀中,摸了摸圆滚滚肚子,看它四脚朝天,笑道:“你也是个淘气的,今晚上无事,不如跟我睡吧。”
玉奴用鼻子嗅嗅对方衣襟,眼睛玻璃球似地望过来,乖乖地任由他带回屋内,放入床榻上,小东西顺势躲到被子里,呼噜噜发出欢快声响。
做只猫儿就是好,喜悦都不必藏着,哪里像人的心思难猜,遮来遮去。
太晚了,他也准备睡,躺下又舍不得剪灯,冥冥中还在等,仿佛下一秒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竹帘外,望眼欲穿。
另一边的茜雪也没睡,苏雪盼玩得高兴,饮酒跳舞,一点儿没离开的意思,本来说好赛巧结束后就散,如今看来少不得闹到后半夜。
可也不能赶对方走,适才雪盼明显让着自己,才让她拔了头筹,总算没白费这些天的心思。
皇帝今夜歇在栖凤殿,苏雪盼心里不舒服,公主也懂。
她站起身,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莲瓣金酒杯,劝道:“贵妃再喝就醉了,明日白天没精神,如何能侍奉好陛下?”
苏雪盼睁着双醉眼,搅云紫披帛倒在贵妃榻上,单手撑住头,“公主怎么嫌弃我了,好不容易闹一夜,竟还让我走。”
每一个字都带着酒气,脸颊通红,步摇轻摆,但整个人漂亮得很,难怪皇弟宠爱。
茜雪坐到榻上,忍不住伸手拧对方脸颊,笑嘻嘻:“我们贵妃如此讨人喜欢,谁舍得赶你走,只怕在我这里待太久,陛下明天知道了,吃醋。”
“陛下——吃醋!”她索性躺下,翻了个身,笑意里带着自嘲,闭起眼睛,喃喃道:“陛下又没多喜欢我,如何会吃醋。”
真是醉了,说话口无遮拦,茜雪挥手让侍女退下,只留二人,拿张薄毯,披过来,“贵妃又使性子了吧,陛下夜夜留宿鸾雪阁,今日才去皇后那里,你就闹脾气,以后可不兴如此。”
对方痴痴笑出声,靠在软枕上伸个懒腰,眼皮挑了挑,一副鬼鬼祟祟的神色,“公主,咱们关系极好,雪盼问你一件事——若是男/女相互倾心,洞房花烛夜要如何过?”
茜雪愣了下,突然话题转到这上面,顿时粉面通红,夜色媚人,屋内静谧,她也躺下,低声回:“你又疯了,洞房花烛夜我又没有过,还问!”
苏雪盼凑过来,低低趴在耳朵边说了几句 ,抬起眼,瞧对方一脸春色,羞羞答答的样子甚为可爱,公主与自己不同,从小养在深闺,金枝玉叶不晓人间之事,太后又一心向佛,深入简出,想必殿下不通风情,什么也不懂。
她一直以为公主心悦那位工部侍郎,可不知为何招驸马之事又没影,心里好奇也曾问过陛下,才得知修侍郎在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皇帝心中不悦,自然不会让公主出嫁。
十七公主也不小了,在这个漆黑不见底的孤寂深宫不知道要待多久,她这辈子是完了,但对方还有机会,适才赛巧的时候,她看出她的急切,这会儿试探地问:“公主——有意中人吗?”
茜雪听她说得心口噗噗跳,垂下眸子,“有如何,没有又怎样——”
“有就别藏着啊,公主尊贵无双,想要什么人得不到,求皇帝下旨不就好了。”
“得到人得不到心,有什么用,总也要人家愿意才行。”
她说得满脸阴云密布,惹得苏雪盼猜疑,莫非公主心里仍钟意修枫,可惜对方有个两小无猜的恋人,原来棠烨最高高在上的女子也有烦心事,禁不住叹口气,借着酒劲道:“殿下,妹妹说句不该说的话,既然真喜欢就别想那么多,只要没成婚,谁也说不准!何不去试试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 ”
茜雪被她讲得心动,扭头问:“——怎么直说啊,我总不能急赤白脸,见面就问吧,再把别人给吓住!”
苏雪盼笑得眼波流转,公主就是个小孩,一派天真,附耳过来,“殿下,这种事哪有傻乎乎上去问的,我的意思是先抛个橄榄枝出去,让他自己表明心意。”
十七公主哪里懂这些,呆了一会儿,看对方快眯着了,使劲推推,“别睡啊,你说说看,如何抛橄榄枝。”
苏雪盼困得不停打哈欠,脑子昏昏沉沉,呢喃道:“公主如此美丽,想让一个男子说实话还不容易,一顿酒……足以。”
说罢,迷迷糊糊翻个身,似乎盹住了。
留下茜雪独自琢磨,喝酒——与苏供奉应该不难,七夕过后便是中秋,她从现在开始酿桂花酒,肯定来得及。
那就把他灌醉,趁着对方不省人事问一问,若是心里没自己,也就不再胡思乱想,要是有的话——想着就心尖热,她也明白两人差距太大,可又有什么关系,父皇也比母后大许多,据说母后之前还许过人家,这其中不也隔着千山万水,自己是公主又不是太子,招驸马属于家事,才不要顾虑朝堂。
十七公主别的不怕,最担心苏供奉只拿她当孩子,半点别的情愫都没有。
对方年少时的未婚妻也见过,那位枢密院主使夫人连冷瑶,一副清丽温柔模样,看上去就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而自己娇纵任性还不爱念书 ,太不一样。
她或许该学着成熟妩媚一些,否则在苏供奉眼里永远长不大。
若论起妩媚勾人,全天下加起来也比不过身边的苏雪盼,她瞧着她醉酒后的脸颊绯红,云鬓花颜压在玉枕上,连睡着也是副撩人姿态,忽地想起刚才对方的话——皇帝不喜欢。
怕是赌气讲的吧,谁不知道贵妃得宠。
茜雪紧了紧薄毯,勾头过去,玩笑着问:“贵妃怎知陛下不喜欢自己呢?”
苏雪盼已经快睡着,头在玉枕上蹭了蹭,抿抿嘴唇:“相爱之人日夜相伴……我与陛下到现在仍未……圆房,算得上喜爱嘛。”
十七公主腾地愣住,怀疑自己没听清,又问了遍:“什么——”
苏雪盼哼哼唧唧一阵,再也不吭声,睡了过去。
茜雪这下子毫无困意,起身坐起,烛火下蹙起眉,皇弟在搞什么鬼,之前宫里收美人就不上心,只当是年少无知,后又忙于朝政,太后问过几次也就作罢。
如今正式立后,还迎娶苏雪盼这般美人,居然依然我行我素,明明举止言行十分宠爱,实际上竟无夫妻之实,皇后那边想必更没戏。
她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顾忌雪盼的身后是枢密院,害怕留下龙种,可也没必要做的如此绝情,不怀子嗣的办法尚药局多的是。
得空还要问问,毕竟母后不问世事,她虽然觉得抹不开,身为姐姐也要关心一下。
后半夜月明星稀,寒风吹进屋内,杏琳推门进来,多拿了两床锦被,给公主与贵妃盖好,低声道:“殿下,秋露刚回来,说苏供奉抱着玉奴呐,今夜肯定不回来,奴婢已经备好醒酒汤,就在外面侯着,等贵妃醒了可以喝。”
茜雪点头,看对方熬黑的眼圈,催杏琳快去睡,“你放心,我看咱们贵妃要一觉到天明了,灵儿呢,让她和你一起歇吧。”
杏琳起身,剪了一盏灯,“灵儿早不见影了,只留其他两个宫女侯着,这个丫头入宫早,小时候就比别人机灵,特别会躲清闲,要不前贵妃赐名灵儿呐,你别看她长得小,实际年纪比我们大好几岁。”
“前——贵妃?”
“是啊,咱们陛下的母亲薛贵妃,以前灵儿长在子华殿,接着跟在御前,苏贵妃进宫后,才给了她的。”
茜雪哦了声,没想到灵儿那么早就在宫中,又好奇地问:“她的父母亲人呢?怎么从小就在宫里。”
杏琳摇摇头,“那就没听说了,唉,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奴婢之间也不好问。”
七夕之夜,宫内依然宵禁,但由于是过节,金吾卫也晓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绵长无尽的宫殿东边,一片梨花树在月色里影影绰绰,人人都说子华殿的梨花开得最久最美,灵儿举起手中花灯,瞧眼前静谧的殿宇,喃喃道:“真是名不虚传啊,贵妃,梨花又开了,秋日也长得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天气温暖又照顾得好,梨花秋天也会开。
前朝的事告一段落,剧情线暂时移到后宫,前尘旧梦都会写清楚,与公主的出身有关。
第59章 水边开芙蓉(七)
七夕已过, 众人又开始准备中秋,茜雪因惦记要酿桂花酒,日日在承香殿里待着, 与几个侍女忙前忙后。
将金色小花从枝头摘下, 清洁后放入瓷器中,撒入一层糖霜,存放三日,取出又加入黄酒与米酒,再密封发酵。
她的心思都在这坛酒上, 满心想着要与苏供奉喝酒谈天, 也不知能不能探出真话,瞧见酒坛上的掐金累丝梅花伸展,心口便跳得大气不敢出。
寻思甜食能使人不紧张,恰好中秋,又开始研究如何制月饼, 馅料用蜜枣,西域葡萄,又加了点核桃,一个个做成宝相花纹, 味道不知如何,样子倒是好看得很。
她天天围着灶台转, 已经许久没去过兴庆殿,苏泽兰心里想得慌又不好去看,偶尔吩咐矅竺到承香殿送东西,洁牙粉, 迎蝶霜, 暖莺膏, 各种各样新鲜玩意。
茜雪瞧着喜欢,愈发倾心,索性把精力全放到桂花酒与月饼上,如此这般,对方更见不到,暗自想小殿下果然长大,心思不知在谁身上,还没嫁人就不见踪影,以后许了人家,自己肯定被抛到九霄云外。
女生外向啊,让人伤心。
中秋月明,举国同欢之日,皇帝在早朝时封赏群臣,连许久不来的段殊竹也露了面,众人热热闹闹,近臣还有入宫赏月的荣幸。
苏泽兰与翰林院的几位学士都在邀请之列,麒麟殿内,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李清欢端了两杯酒,缓缓来到面前,白净秀气的脸上挂着笑,“供奉,你我今夜要不醉不归,在下一直都想与供奉说几句话。”
“天天共事一处,还不嫌烦。”伸手接过来,看新科状元脸色微红,乍一瞧还有点修枫的模样,不过李清欢眉宇更加英气,天生的贵气逼人。
“李状元有话吩咐?”苏泽兰抿口尚食局酿的桂花酒,甜丝丝绕在舌尖,随口道:“这酒太腻了。”
李清欢倒没发现,又品品回:“供奉的口味也太淡了,这不是刚刚好嘛,我还觉得一点儿尝不出甜呐,再说这是从太后殿里采的桂花,咱们都知道德懿殿里的桂花最好。”
“那是状元郎好甜口,我这个人素来不吃甜,再好的桂花也没用。”放下酒杯,垂眸不语。
心绪不佳,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李清欢噎住声,他也不是存心来讨不痛快,只不过近日翰林院与皇帝越走越近,上官院长躲清闲,大小事物都由自己处理,连诏书也是陛下口谕,他来执笔,权力越来越大,身边围着的人也越来越多,处于风口浪尖,心里不踏实。
李清欢虽出身名门,可祖上并无人在朝当官,初入仕途难免迷茫,急需有人指点迷津,前几日提酒到上官云郁府中,掏心掏肺地说了番话,对方才犹豫着开口,让他今后只记住两点,一是效命皇帝,二来便要留意苏泽兰。
此人身上谜团众多,关在兴庆殿数十年,始终无人问津,才出来没多久,朝堂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动,其中缘由还不清楚,但不可小窥。
所以今日他才趁着中秋盛宴,过来套近乎。
苏泽兰平时都是春风满眼,眉梢带笑,今晚大家喜气洋洋,对方却满脸不自在。
李清欢当然摸不透,苏泽兰今晚不痛快,好几次打眼望去,皇后,贵妃与各位公主都在,朝廷命妇也不少,只有小殿下不见影子。
他知道中秋之夜,对方要去陪太后,但没想到这么晚还没来,想着今夜又落了空,心里不舒服。
李清欢只能在边上尴尬地陪笑,左耳朵右耳朵出地听歌。
夜色如洗,月挂中天,宫人已经在殿外庭院设置香案,备好瓜果菜品,焚香拜月。
殿前的桂花开了,平时瞧不见的树枝瞬间缀满金色小花,香气四溢,弥漫在宫闱。
苏泽兰跟在群臣之后,一边与李清欢搭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瞧青烟升起,黄澄澄八角蟹趴在三彩宝相花纹盘中,抬头伸腿,供人品尝之前倒也显出几分磅礴气势。
比眼前畏畏缩缩,费尽心思巴结翰林学士的官员们强得多,朝堂上的风向变太快,前一段还各处不受待见的学士们,如今都被捧上天。
过会儿还要分蟹,赏饼,啰啰嗦嗦一大堆,他觉得胸口发闷,开始不耐烦。抬眼瞧见不远处的段殊竹,四周被阿谀奉承之人围住,脸上却是泰然自若,眸子里荡漾着清浅的笑,唇角微扬,越发瞧不出喜怒。
这人倒是适应,如鱼得水,不愧做了多年的枢密院主使。
段殊竹的目光也迎过来,看得出亲弟弟心烦意乱,扭头向伍儿说了几句话。
小太监点头,出去又回来,手里捧着个镶金缠枝木盒,鱼儿似地钻入人群,晃几下来到苏泽兰跟前,瞧旁边的李清欢被奉承之人绊住脚,才低声传话。
“供奉,主使想让大人帮个忙,这里装的是扬州千秋万岁铜镜,今年五月初五打造的铜镜太后不喜欢,主使特地又做了这个,想着今晚送过去,可他老人家实在脱不开身,交给别人又不放心,再说小人们也不好这么晚往后宫去,供奉如今住在兴庆殿,还请劳烦走一趟。”
这也算不得事,苏泽兰伸手接过来,应了声,恰巧也想去瞧小殿下,刚好有个由头。
苏泽兰看到处依旧闹得厉害,自己偷偷离开,穿过淳雅门,绕过长廊,朝德懿殿走去,欢庆之夜,太液池上飘着灯火,一会儿陛下还要与后妃泛舟赏月。
盛世之时,他却躲在暗影处游走,不想让那些灯火照到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德懿殿离三清殿不远,与其他宫皆不相连,门口奴仆也不多,气派规格完全不像太后寝宫。
太后节俭,天下第一。
他到的时候,迎面正遇见一等太监鱼儿扯着嗓子骂宫女,细听原来是小丫头偷懒还吃果子,气势汹汹,声音大得老远就能听见,好一顿训斥。
苏泽兰听不下去,笑着走进,“公公辛苦了,不知太后睡下没有,劳烦带个路。”顺便给那个小宫女使眼色,对方会意,悄默声溜走。
鱼儿一瞧来人认识,不敢怠慢,脸色变得比五月的天气还要快,立即堆上笑,“哟,哪阵风把大人吹来,太后刚睡下,供奉有事?”
苏泽兰难免有丝失望,看来小殿下不在,又不好把段殊竹的东西假手别人,笑道:“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既然太后歇了,在下明日再来。”
鱼儿连忙躬身,又把他送出去好远,毕恭毕敬。
苏泽兰捧着千秋镜,站在回廊下发呆,按理该回去,又舍不得,寻思能不能绕道去趟承香殿。
思来想去,自己都乐了,相思泛滥,迟早有一日溺死在里面。
信步往外走,忽听身后有人叫自己,声音细若游丝,风一吹就会断似地,“供奉,苏供奉留步。”
他回过头,看见回廊旁边的假山后绕出个纤细身影,颤巍巍走过来,细看竟是刚才那位小宫女。
对方拜了拜,依旧低头,声若蚊蝇,“多谢供奉刚才帮我,奴名叫恋久。”顿了一下,等石头缝里的秋蝉叫了会儿,继续解释道:“奴从小跟着太后,由于年纪小才一直没升位分,如果——供奉有什么需要的话,奴也许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