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茜雪顿时没了兴致,酒气挥发,脸颊热辣辣,不肖说肯定喝到头了,处心积虑要灌醉人家,自己没几下便晕乎,可恨的是对方还说——喝不醉。
  她今夜能不出丑就算烧高香了。
  “殿下,最近在忙什么呢?”他瞧她满脸丧气,转移话题,玩笑道:“前一段七夕有没有赛巧,输了还是赢了!”
  一个大男人关心赛巧,精神头真好,肯定没话找话说,茜雪捡起宝相花纹的月饼放嘴里,懒懒地回:“赢了啊,供奉给我什么奖励?”
  忽地口中发苦,都是自己调得月饼馅太杂,葡萄,核桃,芝麻大堆东西搅在一起,苦得实在难以下咽,可刚才苏供奉明明吃得很香啊,人和人的味觉竟然天差地别。
  她吃惊地瞧了对方一眼,像看着怪物似地。
  苏泽兰却只看到小殿下手中那半个黑乎乎馅的月饼,确实极难吃,他是舍不得浪费她做的东西,才忍着吞下去,本来想拦住她的,可惜自己慢了一步。
  应该很苦吧,如果现在递过去花糕,又会不会太明显,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个月饼自己吃得艰难。
  如今逢年过节瞧一眼都变成奢望,将来出宫,连小殿下做的东西恐怕也吃不到,还哪里能够嫌弃,再说苦味的食物尝一尝挺好,自己又不爱甜。
  “殿下,吃月饼配着茶才好。”他找到好借口,推过来杯热乎乎酥茶,茜雪赶紧抿了两下,总算味觉归位,用帕子擦擦嘴角,垂下眸子,胡乱说着:“那个——你还没回答我呢?”
  奖励!她在月下一心一意祈求如意郎君,自己还要给奖赏,天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泽兰语气冷了下来,又倒杯酒,缓缓道:“殿下好像不喜欢穿针引线,怎么今年还有心情赛巧,臣好奇得很。”
  “我为了——”她噎住嘴,昏昏沉沉差点说出心声,手里搅着翡翠披帛,由于练习穿针,指尖上的伤口还在,密密麻麻也有好几个,这会儿摸上去还疼得很。
  自从七夕到今日,整整两个多月,她的心思全在对方身上,穿七孔针也好,酿酒做月饼也罢,费了这么大的劲,如今一下子就前功尽弃。
  哪里知道苏供奉这么能喝。
  她委屈死了!
  头越来越疼,眼皮也重,小公主可怜巴巴,抱着双膝,眼里泛起泪花。
  冷不防哭起来,对面的苏泽兰傻眼,自己虽然生气可又没发火,小殿下为何如此伤心。
  “殿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说给臣听。”
  他站起身,绕过案几,坐到对方边上,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泪,瞧眼前人竟哭得更伤心了,想尽办法哄,“殿下,臣有两盆海棠花,开得很美,过几日放到窗下,满屋都是香气,小殿下不是喜欢海棠吗?”
  对方的身子猛地僵住,泪眼婆娑地望过来,眸子里却没有一丝惊喜,反而点点燃起火星,层层叠叠,掀起波涛汹涌。
  她在生气,怒不可遏,使劲往后退了退,“我,我不喜欢海棠!以后都不要看到。”
  苏泽兰意外,难道醉得什么都忘了,“殿下不是还说要和臣一起种海棠。”
  对方腾地站起来,“那是以前,不是现在,从此时此刻,我就不喜欢海棠了!”
  泪水涟涟,气得步摇都要落下来似地,在烛火里轻摆,晃得迷人眼,苏泽兰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附和,“好,那臣就自己留着,殿下别气,我种别的花给你,一样漂亮清香,好吗?”
  “不好——”她急得跺脚,愈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概醉得厉害,喊道:“不能留下,不只我不喜欢海棠,苏供奉——从今夜起,你也不能喜欢海棠!”
  他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把她拉到近前,用指尖擦泪,语气轻柔,安抚炸毛的猫儿般,“行,小殿下不让臣喜欢,臣就不喜欢,别说是海棠,就算世上所有的花,再好臣都不喜欢,好不好?”
  “你说真的?”眼前人安静下来,一边抽泣着,痴痴傻傻地问:“不是——骗我嘛!”
  他笑:“臣何时骗过小殿下。”
  泪珠还在眼尾摇摇欲坠,红红唇角却噙上笑,她是醉了,无所顾忌,顺势落到对方怀里,一下子闻到对方身上的海棠香,又开始委屈,“供奉,你别喜欢海棠了,喜欢我不行吗?”
第62章 水边开芙蓉(十)
  院子里响起猫叫声, 喵喵地与秋蝉捉迷藏,烛火越来越暗,灯芯要灭了, 矅竺在竹帘外打个来回, 拿着盏新烛台,还是没有进去。
  秋露在门口朝他招手,小太监会意,转身离开,灯灭了好啊, 月光之下看不清眸子, 人越容易敞开心扉。
  夜很深了,整个宫闱隐入一片静谧,苏泽兰的心却仿佛才入战场,耳边钟鼓齐鸣,乱糟糟响了好一阵, 才沉住气,问:“殿下,你说什么?”
  怀里一袭温软,她的手臂缠在脖颈上, 花藤般蔓延向上,薄纱大袖落到腕部, 只那一节藕般的皮肤就兀自惹人心跳,手腕金臂环相击,随着呼吸声叮当叮当,敲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紧。
  “殿下!”他轻轻地唤, 闻着她身上不知名的香气, 神魂飘然。
  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公主已然睡熟了。
  苏泽兰无奈地笑,同时也松口气,适才紧张得很,被押入死牢都不曾如此,想听她重复一遍,又害怕得不敢,喜欢的意思可太多了,对小狗小猫都是喜欢,离爱还差十万八千里。
  他还没有不自量力到这般地步,妄想公主对自己的感情会是男女之爱。
  伸手搂了搂,把娇小身子抱起来,仔细放入床榻,兴庆殿很安全,屋里只有矅竺能进来,与其大张旗鼓送回去,不如就在这里眯一觉。
  烛火炸个响,忽地灭了,屋里一片漆黑,月光如水,从直棂窗透出青白色,落到小殿下身上,发着圣洁的光。
  将锦被盖好,自己出去打水,嫌太凉才叫矅竺烧热,那位笑眯眯,“大人,公主歇息了啊,这水太少,恐怕不够吧?”
  苏泽兰扭头看对方笑得一脸桃花,知道小太监想歪了,真是惯于伺候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懂,也是宫里的艳闻实在太多,伸手拿过金盆,“用来洗脸的水还不够,少胡琢磨,自己悠着点,别闹出事来。”
  矅竺脸一红,“大人放心,我这身子骨也出不了事,倒是大人仔细身子。”说罢做个鬼脸,知道自己僭越,一溜烟跑了。
  人只要陷入爱河就心思活泼,矅竺这小子最近皮松,抽空打一顿!
  他玩笑着,知道自己嫉妒。
  回去跪在榻边,用温水给公主擦脸,手很轻,月色下一点点擦拭,洗尽铅华的脸越发美丽,干干净净丽质天成,“小殿下真不用化妆,本来的样子最美,臣心里喜欢。”
  又开始自顾自地表白,对方又完全听不到,他叹口气,莫非自己这辈子只配活在暗处,连一点喜欢都不能宣之于口。
  中秋之夜,明月高悬,秋影金波照,不知落谁家。
  他也困了,撑住头,闭上眼睛。
  天明时,迷迷糊糊听见小殿下在梦呓,声音很轻,不清不楚,“海棠,不——海棠簪子……”
  她今夜竟和海棠闹上了,也没个由头,苏泽兰替对方整理被子,转眼又盹着。
  他忘了自己曾打过一枚海棠簪,送给冷瑶,那会儿对方刚到长安,还住在段殊竹府上,名义上是枢密院主使的妹妹。
  由于冷瑶的关系,段殊竹作保让自己参加春闱,他才能高中探花,那枚花簪是送给冷瑶的谢礼。
  日子太久了,早就记不清楚。
  可偏偏让茜雪瞧见,扎在眼里出不来。
  十七公主今夜本在德懿殿陪母后上香拜月,太后性子安静,一年里节日众多,唯独在乎中秋,母女两个说会儿话,她由于惦记要去瞧苏泽兰,夜幕降临没一会儿,就打哈欠说困,对方没法,只得放小祖宗离开。
  她急得先让秋露骑马去拿酒,自己坐车往兴庆殿去,不成想半路车拔了缝,停在太液池边弄半天也不好,小太监又去备车,她等在池边心烦。
  忽听不远处假山后传来一阵笑声,放眼望去几个侍女和一个小女孩在玩闹,仔细打量原来认识,竟是段小娘子,段殊华。
  对方也瞧见她,伸手抹了把额头细汗,提着小鱼灯,蹦蹦跳跳一路跑过来,“公主姐姐,咱们又见了,你怎么在这里?”不等人回答,自己又咯咯笑起来,“哎呦,我真傻,皇宫是公主姐姐的家啊。”
  麒麟殿里的歌舞正盛,姝华肯定是陪段殊竹来玩,她笑笑,“对呀,这里是我的家。”
  姝华点头,双丫髻上的珠翠点点,满头小花却不及耳边的一枚海棠花簪耀眼,只因那簪子做工极其精细,月色下也能瞧出是朵含苞欲放的海棠。
  茜雪不由赞叹,“段小娘子,你头上的簪子哪里来的?真好看。”
  能被蝴蝶般美丽的公主夸,小姑娘也自豪得很,走过来,道:“殿下,这个花簪可买不来,是我娘的东西,我听她说来自一位故人。”
  “故人——”
  “嗯,不只这个,还有一个七彩旋风小风车呐,也是那位故人送的,我每次想拿来玩,娘都生气,不过今天她与将军夫人出门啦,我就戴上了。”
  说得沾沾自喜,把公主逗乐,这个小姑娘娇纵,完全不亚于当年的自己,恐怕除了段殊竹没人能管住。
  “那你可要小心。”一把拉过来,两人坐在池边的山石上,假装吓唬,“万一弄丢了,看你怎么办!”
  小姑娘极有自信,“才不会丢,我小心着呢,再说就算丢了,我再找那位故人做一个,不就行了。”
  茜雪好奇,“那个人,你认识!”
  殊华点头,“对啊,公主也见过,不就是在渭水边和我娘散步的人。”
  她一下子愣住,呆呆地不知如何回应,自己真傻,早该猜到那人是苏供奉。
  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多容易猜啊,平时她也不戴这枚簪子,还不是怕爹爹生气,那天看她与那位故人躲到林子里说话,就知道了……”
  姝华这个年纪说起话来便没完,像只小喜鹊不停歇,她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一直以来,还以为苏供奉只给自己做过东西,真是天真得可以。
  人家两个才算青梅竹马,又曾订过亲,怎么也比自己近,她算他什么人,说是亲人又没半点血缘,对苏供奉的过去根本不了解,所谓亲昵只怕都是她缠来的 ,人家身为臣子没办法,那些你来我往的情意突然就被一枚簪子截成两半,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收拾心情,捧着酿的桂花酒,下定决心要与苏供奉打开天窗说亮话,结果稀里糊涂醉了不说,对方还送自己海棠。
  她如何不气,浑身不舒服,火不打一处来,又带着无奈与伤心,他要真不爱她,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绑起来,就算把心掏出来,也刻不上自己的名字,没有用。
  茜雪做着梦,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姝华发髻上的海棠簪太美丽,梦里全是段夫人头戴花簪的样子,娴雅端庄,巧笑倩兮,琢磨那会不会是两人的定情物。
  定情物,年少时的爱人——她快哭出来,昏昏沉沉也觉得眼眶湿润,伸出手擦泪,手臂漫无目的晃了晃,恰巧打在苏泽兰脸上,惊得他张开眼。
  窗外微微亮起,一丝游光荡在屋内,小殿下樱唇若血,脸上不知为何又挂上泪珠,嗫喏着:“死供奉——那日……让雷劈了多好!”
  他没听清,凑近又听对方喃喃自语念了一遍。
  千真万确,看来恨自己得很。
  苏泽兰不解,就为了两盆海棠花,至于如此生气,女孩子心思也太难猜,小心问:“殿下,臣哪里得罪了?”
  对方说梦话,自然不搭理,过一会儿又所问非所答,“供奉,讨厌!”
  “哪里讨厌——”他越发觉得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说出来,臣可以改。”
  “可是……我又很喜欢。 ”
  苏泽兰被逗乐,笑了笑又叹口气,“小殿下总哄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伸手拨了拨她两边散乱的秀发,眼里情潮翻涌,再望只怕真出不来了。
  起身将帷幔放下,好遮住外面越来越亮的光,让对方安心睡觉。
  独步走到屋外,天空蒙蒙亮,露水打湿在枝叶上,亮晶晶得好看,风一吹便落了下来,像水晶断了线,仿若小殿下眼尾的泪珠。
  又让自己惹哭了,都不知为什么,他转回去取个白瓷杯,用来收集露水,负责打扫的宫女睡眼惺忪地清扫庭院,猛然看见供奉站在树底下,吓得打个激灵。
  苏泽兰转身,挥挥手,“回去吧,今早不用打扫了,太吵。”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每天晨扫,今日怎么不行,但不敢多说话,应声退下去,恰好偷闲。
  他将水杯装个半满,采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回到屋子,用露水泡上,等一会儿哄小殿下洗脸吧,别闹脾气了。
  报晓鼓开始敲,门外的翠缕与秋露端洗脸水过来,翠缕走到门前不敢进,转交给过来的矅竺,垂眸不语。
  秋露旁边笑起来,“姐姐怎么了,供奉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你不成。”
  翠缕脸上挂不住,知道对方心直口快,并不是故意揶揄,搅帕子,一转身离开了。
第63章 水边开芙蓉(十一)
  秋露乐弯腰, 笑颜落到手里捧的双狮纹银盆里,在水波纹上荡荡悠悠。
  她生得伶俐,长相也出挑, 资历又比翠缕老, 说话办事自然不藏掖,旁边的矅竺用手肘碰碰对方,小声问:“昨夜歇在哪里?”
  秋露脸一红,娇嗔道:“才想起来问,我与翠缕一处歪着呢。”
  矅竺蹙眉, 随手推开门:“还以为你回去了, 住在这里不好,翠缕也不是个嘴严的人。”
  “怕什么!我就不信谁还敢嚼公主舌根。”挑眼瞧了瞧心上人,“没见你胆子这么小的,针鼻儿似地。”
  矅竺抿唇,反正他和她在一起仿若没长嘴 , 吭不得声。
  来至青枝屏内,迎面瞧苏供奉正坐在案几边,往鎏金鸳鸯金盆里扔花瓣,秋露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从没见一个大男人如此精细,苏泽兰用帕子擦手, “出去吧,早饭晚点上,不急。”
  两人应声,临出门前秋露又绕回来, 施礼道:“供奉, 公主平时就起得晚, 搞不好要到大中午呐,供奉自己别饿着,早点用饭。”
  苏泽兰说好。
  起身走进竹帘,公主睡得正酣,昨晚一直闹腾,天亮了倒挺安稳,他跪在榻下,单手撑住头,目光落到对方粉嘟嘟唇上,那张昨夜不停念叨让他被雷劈的唇,这会儿乖得很,只要从这张小嘴说出来的话,哪怕被雷劈也能生出几分趣味,两鬓的发髻已散开,挡住半边脸,像只慵懒迷人的小猫儿。
  他看着她,无论怎样都欢喜,瞧到眼里拔不出来,一辈子守着也可以。
  可惜还要上朝,好在翰林供奉不过是应个景,他待到实在不能留,吃块小殿下做的宝相纹月饼,嘴里全是苦啊——但心里高兴,换衣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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