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他的笑落到她身上,目光若水,鸦青睫毛抖动,细细密密,惹得人心里痒,茜雪也有点抹不开,觉得自己夸张,刚才在紫宸殿被吓坏了,想来苏供奉被囚禁十几年都可以重返朝堂,还和枢密院关系密切,陛下应该不会轻易动他,何况皇帝今日情绪不对,一时之气也有可能。
  她挪了挪身子,想要站起来,可那摇椅实在太晃,稍微一动就要塌了般,只好又老老实实地待着,窝在对方怀里。
  海棠香气依旧,她心里百转千绕,不管何时想起那枚海棠簪就难过,但也舍不得眼前人有半点闪失,哪怕掉了根头发丝,都心疼。
  叹口气,默默被身下人搂住,像快要睡着的玉奴,乖得很。
  苏泽兰估摸公主的心情平静下来,试着问:“殿下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吧,今天出了什么事,都仔细告诉臣,别让人操心。
  茜雪别过脸不瞧他,在心里来来回回琢磨,不知道如何开口,可还要给对方提个醒,深呼吸口气,抬起头认真得很,“供奉在朝为官要小心,不可太露锋芒,君心难测,万一有个什么,你记得还有我,绝对保你平安。”
  适才还哭得像小孩子,瞬间又成了稳重端庄的大棠公主,让他想起那日跪在宣政殿前,执意要替崔彥秀收尸的十七公主。
  一缕发丝落在鼻尖,带着小殿下不知名的香气,他伸手拨了拨,将发丝别到她的发髻上,点头道:“好,臣都记得,一定按照殿下说的做,活到千年万年,除非啊——”忽地坐起来,搂着一袭温软,听她惊呼着靠近自己,将对方抱到榻边,附耳幽幽地:“除非被雷劈了,如殿下的愿。”
  这人怎么知道自己说过想他被雷劈的话,刚恢复的脸色瞬间又红透,不好意思接话,只得嗫喏着:“对呀,咱们都做个好人,长命百岁。”
  苏泽兰坐到边上乐开怀,从案几上拿茶碗,“殿下没听说过民间俗语,好人不见得长命,祸害才能一千年。”递过来,暖暖的茶飘着雾气,“喝点热的吧,压压惊。”
  他知道她有事瞒住,不愿意说也没必要强逼,左不过是皇帝那边出问题,太常见,伴君如伴虎,纵横官场数十年,能和段殊竹这样的人打交道,才不会怕一个年轻帝王。
  茜雪一下下抿着茶,杏仁的香气扑鼻,含在嘴里回味无穷,紫宸殿留下的阴影逐渐散去,她靠在苏供奉身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供奉,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她低低地问,眼睛盯着脚下的雕花纹石砖,慢慢出了神。
  苏泽兰歪头瞧她,缓缓回:“臣没有想过,小殿下想过吗!”
  “嗯,以前没有,但最近总不知不觉就琢磨……”忽地咬嘴唇,捧着那碗杏仁茶,看上去委屈得很,“我本来想出家修行,后来……就变了。”
  “变成什么了——”把茶碗接过来,笑说:“无论殿下想要何种将来,臣都会尽力。”
  尽力这两个字听起来真奇怪,苏供奉能尽力爱自己嘛,她撅起嘴,不自觉娇嗔得很,“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相伴到老,你……做得到吗!”
  苏泽兰愣一下,果然说出来了,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怀春,公主那么想嫁人,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一字一句当面听到,打击力还真不小,他都觉得快坐不稳。
  半天没吭声,垂眸不语。
  茜雪心想猜对了吧,看看人家现在多为难,她如今已经认了对方心里有段夫人,可那些都是过去好久的事,将来就不能给自己嘛。
  她那么爱他,从紫宸殿到这里,每分每秒都在惦记对方,脑子里回旋起皇帝的那句话,“我与苏泽兰,姐姐只能选一个?”
  她居然半点都没犹豫,径直就来瞧他,方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抛不下了,这个被雷劈的冤家,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
  几时休,生生世世没个头。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甜一甜了!
第67章 莲动下渔舟(三)
  苏泽兰还要去翰林院, 顺路送公主回承香殿,阳光下瞧见她裙摆上的茶渍,杏黄色极淡, 想起公主身上的香气, 原来是茶香。
  但这个味道既特别又浓郁,兰花里还有一丝粽叶香——福建贡茶白牡丹,宫里人最喜欢春夏喝,秋日还能寻到如此品相,只能是皇帝。
  恰好证实了他的想法, 小殿下那番话来自陛下, 只是这茶渍蹊跷,看来两人起了争执,所以对方才靠到自己肩头,哭得梨花带雨。
  他缓步往永和门外走,绕过雪兰湖, 迎面瞧见工部的人,相互施礼,问:“各位大人怎么在这里,宫里何处又要重修了。”
  新晋的赵员外郎向前几步, 恭敬地回:“原本是奉旨改雪兰湖的名字,后面十七公主又不愿意, 我等只能候命,刚才接到陛下口谕,说是先不管了。”
  折腾一大早就为了个湖的名字,说得几个人都忍不住抿唇笑, 苏泽兰亦觉得有趣, 边走边随口道:“陛下想必起了个好名字。”
  赵员外郎摇摇头, 颇有感慨,“说来也有意思,陛下只叫吾等把其中的兰字挖掉,改成雪湖,在下倒觉得原本的名字更贴切些。”
  旁边的人使眼色,他才发觉自己的话不妥,连忙加上一句,“当然,陛下的文采远在于小人之上,在下不过信口胡说而已。”
  苏泽兰笑笑,也不附和,要把兰字去掉,意图太明显,别人不清楚,他自然明白。
  行过太液池,与工部的官员分开,却没有往翰林院去,转个身又回到后宫,先在兴庆殿拿了份安神香,放到鎏金莲花漆木盒中,来到太后的德懿殿。
  宫女进去通报,隔会儿大太监鱼儿出来,恭顺地将他迎进去,太后正在屋子里摆围棋,黑白双子随意散在棋盘上,自己一个人慢悠悠拨拉着,见到苏泽兰十分高兴,“什么风把供奉吹来了,刚好我无聊,本来想找十七公主陪着下棋,她说来又不来,真是扫兴!供奉来了,不如陪我下一局。”
  苏泽兰施礼,坐下回:“臣是来送安神香,家乡偏方制成的,太后可以试一试。”看着眼皮底下白花花的棋子,无奈地:“说实话,臣的棋艺实在一般,太后若是喜欢,何不去翰林院找棋待诏①来,玩得才尽兴。”
  “我不过解闷,哪里用得上他们,兴师动众。”说着将那些黑白棋子分别放入棋盒里,抬头道:“我只喜欢和熟悉的人下棋,供奉的棋艺再不好,总比十七公主强吧。”
  公主性子活泼,根本不是静心下棋之人,苏泽兰笑着回:"小殿下年纪轻轻,被圈在一处太久,确实不舒服,臣平时也不弄这些,觉得无聊,再说围棋又叫做无忧子,有忧愁之人才用得上,公主当然不需要。"
  太后不觉心尖动了动,被“无忧”两个字扰乱思绪,怪不得她天天想着下棋,原来是忧愁太重啊,又挑眼瞧对方,修长俊美眸子里全是宠爱,提起公主的神情语气温柔至极,与其他阿谀奉承之人大不相同,只怕亲生女儿也至多如此了。
  看到自己的宝贝别人也爱惜,身为母亲自然高兴,笑嘻嘻吩咐侍女倒茶,接话道:“你就宠着她吧,到时候无法无天嫁不出去。”
  苏泽兰不言语,寻思嫁不出去也挺好,精心养育的女儿终于长成了,漂漂亮亮非要给别人,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他一门心思与太后下棋,两人棋艺相当,你来我往直到夕阳西下。
  临回去前,才把那盒安神香又端起来,“太后,臣在家乡弄的方子制香,也不知道味道重不重,太后若不嫌弃,先打开闻闻,万一不合适,臣再拿回去调。”
  上次不过随口一提,对方都能记住,果然讨人喜欢,殷太后接过来,轻轻打开盒盖,“供奉有心了——”放到鼻尖嗅了下,冷不防愣住,一丝淡淡幽香扑鼻,脱口而出,“天竺国的郁金香,极其珍贵,供奉家乡的方子里还有这个? ”
  苏泽兰忙不迭点头:“太后真是懂香之人,味道如此轻都能闻出来,郁金香是臣自己加的。”
  “难怪了,吓我一跳,还以为金陵百姓都用的贡品呢,唉……”忽地叹口气,温柔眸子望过来,“只有普通平民都能使上好东西,才是一个国家之福,单贵族穿金戴银有什么用。”
  苏泽兰笑道: “太后心怀天下,陛下勤政爱民,棠烨的百姓很快便会过上这般日子。”
  “你这个人就是会说话,从年轻时便舌灿莲花。”扭头将香盒交给身边的恋久,为自己突然发感叹而不好意思,“供奉也清楚,我是贫苦出身,不是生来就富贵,想得自然多一点,可配不上心怀天下。”
  对方显然不认同,继续慢条斯理地:“太后心底醇厚,众人皆知,依臣看与出身倒没多大的关系,臣十几岁在金陵画坊里做工,那几年总发水患,淹死的人无数,又有房屋被毁,良田荒芜,再加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闹得民不聊生,还是当年的齐王殿下亲自去金陵赈灾,与太守一起打开粮仓,抚恤百姓,我们才能有一段好日子,只不过后来齐王殿下竟忽然薨了,唉——可悲啊,到现在金陵的百姓依然惦记殿下,虽出身贵胄却晓得体恤民情,想民之所想,与民同苦同乐,太后也是这样的人。”
  他一气说完,还不忘用余光打量对方,那双搅着披帛的纤纤素手微微抖动,全落在眼里。
  “齐王!”太后失神地呜咽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转过身,佯装看着窗外的花儿,道:“哦,许久都没有听人提起齐王了,都怪我进宫晚,不曾打过交道,想必……是位年轻有为的王爷吧。”
  声音还发着颤,瞒得过别人,躲不过苏泽兰的眼睛。
  “应该是吧,臣也没见过。”他云淡风轻地接话,语气轻松,“民间都传齐王是先皇的堂弟,生父荣桂王当年也属于叱咤风云的角色,龙生龙,凤生凤,自然不会错。”
  太后不再吱声,怕此时说出口的任何一个字都会泄露心事,怔怔地望着庭院里飘落的桂花,被一片金黄色迷住,半晌才发现热泪涌出眼眶,转眼看苏泽兰已经离开。
  她不知他为何会提起齐王,这个在宫中早被遗忘之人,除了自己与德懿殿满园的桂花,谁还能想得起来。
  人人都说桂花可以招魂,日思夜想便能梦见心心念之人,可她种了这么久的桂花,为何一夜都没有梦到往日的欢愉,莫非她背叛了他,到现在还得不到宽恕。
  “殿下,妾知错了,实在身不由己,并非妾所愿,你来……看看我吧。”
  泪痕点点,帕子湿透,夕阳下的德懿殿静谧异常,唯有庭院里的桂花不晓人间之愁,兀自幽香。
  苏泽兰走出德懿殿,抬眼看彩霞满天,又来到雪兰湖畔,白色兰花荡在湖面,空中花瓣翻飞,沾上了夕阳的红,纯净里又带有一抹绮丽,像小殿下的美,又乖又艳。
  今天并不是到德懿殿闲逛,皇帝如此在意自己,绝非由于朝政,按理说他才帮着搬倒尚书省,还剩下个枢密院虎视眈眈,翰林院刚刚步入正轨,正需要人的时候,碍于形势,任何一个帝王都会拉拢自己。
  既然不为公事,便只能是私事。
  私事——忍不住轻蔑一笑,自己招人恨,他清楚得很。
  天色晚了,矅竺在湖边寻到苏泽兰,为对方披上风罩,贴心地说饭已备好,全是大人爱吃的小食。
  苏泽兰随着一起走,听对方不停唠叨,半晌问:“矅竺,你觉得段主使这个人如何?”
  对方吓一跳,支支吾吾,“大人……这是要奴的命呐,小人怎敢说主使啊!”
  好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枢密院可真了不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锁住人,他笑出声:“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陛下是与我像呢,还是与段主使像!”
  矅竺被问迷糊了,这三位论外形也不连相啊!唯一相同之处就是谁也得罪不起,“大人,奴愚笨,不太明白……”
  苏泽兰愈发笑得欢,撩袍子进门,“我来回答吧,其实陛下和段主使有点像,尤其发火时,就是个急火攻心的孩子。”
  小太监傻乎乎哦了声,陛下年轻倒还说得过去,段主使——那位轻轻皱一下眉头,谁都活不了,还至于发火,急火攻心的样子打死也想不来,听着就新鲜。
  瞧对方好似被雷劈了,苏泽兰更觉有趣,矅竺当然没见过段殊竹在死牢里,用指环狠狠掐住自己脖子的样子,那道伤痕现在还能看到,当时对方会怒不可遏,还不是由于冷瑶。
  如今皇帝又为何,只怕与亲哥哥差不多。
  他寻思到此,心情莫名得好,不在乎这些纷纷扰扰的烦心事,只想着能让帝王怒火中烧,小殿下一定很在乎自己吧。
第68章 莲动下渔舟(四)
  苏泽兰在外的府邸已经修好, 这几日皇帝日日派人来催,他心里清楚,肯定不会让自己继续待在兴庆殿, 但不愿意现在离开, 过几天就到寒露,是小殿下的生日。
  磨磨蹭蹭搬了些东西过去,屋子占地不大,一个小园子却收拾得十分精致,修枫此人果然有品味, 院子中间还挖出个小湖泊, 四周种着大片白玉兰,红墙绿瓦,颇具江南风格。
  抽空带小殿下来瞧,对方也喜欢,笑嘻嘻地站在湖边的亭子里, 羡慕得很,“苏供奉,这片湖水干干净净真好看,你以后滋润了, 可以独享美景。”
  他拉她坐下,瞧水波荡漾在一双桃花眼中, 眉间红痣若隐若现,睫毛如抖着翅膀的小鸟,无论如何也看不够,温柔地:“殿下也可以来啊, 这个湖就叫做雪兰湖, 亭子叫做望雪亭。”
  宫里的湖恐怕保不住了, 他就在府上弄个一模一样的出来,茜雪歪头乐,高高挽起的发髻碰到对方肩头,好奇地问:“供奉,既然湖名都一样,为什么亭子不叫望兰亭啊?”
  “宫里的亭子叫做望兰,那是小殿下常去的缘故,我这里当然不用了,要随着臣来,臣想天天看着雪,最喜欢这个雪字。”
  他轻声细语,目光却没瞧她,只望着那些吹落的花瓣,一朵朵飘在碧波上。
  茜雪忍不住勾头看,寻思那个雪字大概与自己有点关系吧!乌发上的金步摇荡漾,映着湛蓝的天,底下是波光粼粼水面,趁着小殿下娇媚动人的脸,满眼都是祈盼,小心地问:“供奉为什么喜欢雪字呐?”
  明知顾问,苏泽兰垂眸,不信她猜不到。
  “因为雪至纯至净,所以臣最爱啊。”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茜雪噘嘴,转身靠在栏杆上,十样锦披帛垂在身下,随着秋风晃动,长得快落到水面,苏泽兰忍不住伸手捞起来,整理好放到栏杆边,手臂顺势挡在她身后,好似搂着小殿下似地,该收回来又舍不得。
  对面是一个精巧的小娃娃,每根发丝都生成自己最爱的模样,他就这样与她一处,时光荏苒,可以待到地老天荒。
  公主可等得焦急,自己早就表现出生气,虽然虚张声势,可对方也该来哄了!
  苏供奉不是最擅于哄人嘛。
  说句因为小殿下才喜欢雪字,就那么难!
  “我要……走了,天气这么冷。”她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使劲抽出对方手里的披帛,抬头盯着亭子上八角檐看。
  秋阳明媚,满眼都是金光潋滟,他甚至能瞧见她额头泌出细汗,知道人家在闹脾气,一边松开披帛一边回:“殿下好不容易来了,想不想与臣到外面转转,过一下午普通百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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