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气得咬嘴唇,这个遭雷劈的太会欺负人!明知道她巴不得与他到处逛一逛,偏这会儿提,让自己下不来台。
马上答应,那多没面子。
她也是沉不住气,一点小事就恼火,一个字有什么重要,现在站在半山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剩尴尬。
苏泽兰秉持看破不说破的原则,笑意盈盈地瞧小殿下说走又不走,犹犹豫豫,忽地叹口气,“唉,不过天太冷了,还是选别的日子吧,等到春暖花开再说,万一冻着殿下不好。”
茜雪吃了哑巴亏,气也发不出,急得直跺脚,“对对,冷得人直冒汗,你赶紧把手炉给我烧好。”
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气急败坏,他看着却可爱得很,不想再逗对方,缓步走到身后,换了副讨巧神色。
“殿下,臣错了,臣刚才不好意思说,怕公主生气,臣如果实话实说,那个雪字是由于想着殿下,岂不太僭越。”
早这么讲不就成了,茜雪的心情豁然开朗,幸好背对着,要不唇角非弯到两鬓去。
顺着讲便害羞,不顺又生气。
情绪怎么都平稳不下来,但心里说不出得喜悦,仿若含块糖,见到对方便滋润出甜。
“我的名字本来就好听,供奉喜欢也平常,哪里有冒犯这一说。”她手背在身后,转了个圈,又春风满眼,“供奉,咱们去哪里玩?你说做普通人,那就咱们两个出去嘛。”
苏泽兰点头,“先把衣服换一下,长安的治安很好,不出城没关系,但小殿下一定要紧跟着臣,不好丢了。”
茜雪兴奋地拍起手,从小长在都城,只与父皇微服私访过,或是和杏琳偷偷出去又很快回来,一点儿也不自在。
她早就想去东西坊玩,还要听胡姬歌舞,尝尝街边小食,急得拉住对方衣襟,“衣服在哪里,赶紧去换,晚了就宵禁了呀。”
苏泽兰说遵命,到屋里拿出备好的衣服,两人匆匆换上,临出门前又掏出个帷帽,腾地戴到公主头上,“殿下,别忘了面纱。”
茜雪撩开雪青纱,嫌麻烦不想戴,“我看好多女子都没有啊?”
“别人不用,小殿下这么美,可不能缺。”
他夸她美,哄得眼前人欢心,乖乖地放下来。
两人各自骑马,先去东边瞧文物古玩,没多大会儿就绕到西边,商铺琳琅满目,一眼望不到头,茜雪简直如一条小鱼落了水,拉着苏泽兰到处乱跑,最感兴趣骡马行与酒肆,瞧见里面金发碧眼的胡姬便走不动路。
“供奉,我——”可怜巴巴地掀开帷帽一角,露出漂亮的桃花眼,“我能不能进去听歌舞啊,就待一盏茶的功夫,行不行?”
他附耳过来,“公主,你仔细看,里面可有女子?”
对方满脸扫兴,“早知道应该穿男装,多方便,这天下真不公平,凭什么你们男子哪里都行,我们就诸多限制。”
苏泽兰在马上笑,“公主说的对,臣也觉得离谱,将来殿下可以把这些规矩都改了。”
“我又不是皇帝,哪有这种本事,还是供奉多努力吧,当个贤臣良相,好好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真正做到众生平等哦。”
对方笑出声,小殿下的道理一套一套,还挺多。
他们在酒肆前说话,风姿绰约实在太引人注目,已经有胡姬从门楼处望过来,巧笑嫣然,抬头一眼,腰肢轻摆眯了眼,满楼红袖飘。
有丝帕从天而降,荡荡悠悠,朝着苏泽兰就飞过来,暧昧绮丽,吓得茜雪回过神,还好自己没执意去喝酒,忘了以对方的容貌倾城,若是进去还不得出事,连忙夹住马,一溜烟就跑。
苏泽兰笑着后面喊:“小娘子别那么快啊,仔细收不住马。”
她才没心情搭理他,刚才那些胡姬的皮肤可真白啊,眼窝深得好似湖泊,苏供奉也不知道平时去不去酒肆,自己还在身边,那些胡姬就火辣辣地示好,若是对方一个人还得了。
顿时满脑子都是香艳画面,她都快恨他了!
人世间实在太大,那么多好看的人,处处都是惊险,自从苏供奉放出来,她就患得患失,经常提心吊胆。
兀自跑到西市头,迎面瞧见间书画坊,名家字画挂了满墙,各色名笔悬在清一色漆木架上,夕阳下发着润泽的光。
茜雪记得苏供奉以前在金陵书画坊待过,不自觉停住脚步,正好屋里走出来个妙龄女子,身材纤细,发髻高挽,满口吴侬软语,一边收陈列书画,一边与里面的老人家说话。
她不太懂,但觉得有趣,站在外面绕有兴致地听,不一会儿苏泽兰过来,才悄悄问:“供奉,这是金陵话吗?”
对方摇头,“南边的话多了,有点像但不是。”伸手给对方整了下防风罩,“殿下想进去看?”
“嗯。”她点头,嫣然一笑,“以前供奉就是在金陵画坊做工吧,咱们现在去不了金陵,就先到这里瞧一下。”
说着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爱屋及乌莫过于此,苏泽兰心里喜欢,跟着一起逛,给充满好奇心的小公主讲字画,瞧纸墨笔砚。
屋里只有位老人家,本来想过来招呼,一听人家是内行,也就不再言语,站在柜台后擦笔袋,一会儿外面的女子过来,捧着金灿灿卷轴笑,“二位想看点什么?”
茜雪回过头,听不太明白,对方又讲了一遍,语速放慢,她方才听懂了,回:“随便看看,小娘子不用招呼。”
那位点头,扭过身与老人家继续说话,窄袖襦裙衣领上伸出白净纤长的脖颈,单骡髻整个梳上去,露出耳后一个红色胎记,隐隐约约,吸引人的目光。
茜雪瞟一眼,不好盯着人家看,随手拿只诸葛笔,“咱们走吧,一会儿就收市了。”
他们走到柜台边付钱,忽听外面一声马的嘶鸣,那女子顿时春风满眼,拎裙子迎出去,腰间挂着的芙蓉玉叮当作响,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出现在门口,随着一步步走近,逐渐看清面容,神色腼腆得像个女孩,满眼柔情。
公主顿了下,这人竟认识,不正是前一段传闻中自己的驸马,工部侍郎修枫。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工作事多,就恢复日更新一章了,等过几天多写一些,谢谢你们追读,爱宝儿们哦,么么哒!
第69章 莲动下渔舟(五)
修枫并没有认出公主, 但一眼瞧到苏泽兰,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犹豫一下还是走过来, 施礼道:“苏供奉, 真有缘分啊,居然在这里遇到。”
苏泽兰回礼,眼里泛起笑意,说不上的意味深长,让人捉摸不透, “修侍郎, 你也买画?”
他支支吾吾,目光闪烁,落到对方旁边的女子身上,愣了愣,虽然戴着雪青面纱, 但身段窈窕,气质华贵,意识到可能是十七公主,心里愈发紧张。
其实他与公主也算不上有交集, 那个招驸马的绯闻早就烟消云散,若说影响也有, 好比现在各位朝廷大员瞧见自己再不会刮目相看,还有人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他出了问题,才让皇帝不满意。
人人最在乎的仕途嘛, 自然也就不那么光明。
但修枫无所谓, 一直以工匠人自居, 只对修建皇城有心,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反而让他不自在。
前些时候接到父母来信,家人发现他与表妹林合子私订终身,双亲震怒,将合子赶出家门,无奈对方只能独自上京,他接过来却无处安置,愁了几日。
修枫在乌衣巷也有宅子,但男女授受不亲,加上人多嘴杂,他乃正人君子,与表妹清清白白,不能传出闲话,恰好与西市书画坊的老板相识,思虑一番才将表妹送到这里,合子聪慧,平时也给店家帮忙,暂时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林合子秀气娴雅,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原本以为在一起是顺水推舟之事,但不知为何父母不同意,他也为此心烦。
虽说走得太近不好,到底是心上人,又大老远来长安,人生地不熟,修枫没事便来瞧,感情越来越亲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不成想今日遇到苏泽兰,还带上十七公主,他本来就不善于处理这种场合,尴尬地笑笑,哦了声,又实在不会撒谎,索性全招了,缓缓道:“我来看看家人。”随即转向旁边满脸疑惑的林合子,温柔地笑笑,“过来,见过苏供奉与——他的朋友。”
苏泽兰施礼,听到对方继续介绍:“这是我的表妹,林合子。”
茜雪最喜欢与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处玩,早就急得想说话,直接揭开帷幔,“林娘子,我——哦,大家都叫我雪儿,我是苏供奉的——”
“在下的侄女。”苏泽兰接话,满脸神态自若,茜雪一时没反应过来,瞧见修枫忍不住乐,才狠狠地瞪对方一眼,直接降辈分啊,真把自己当女儿看。
她也不示弱,指尖伸出藕荷色窄袖,对着几副名家字画,嘴甜得很,“叔父,侄女特别喜欢这些画,叔父都买了吧,好吗!”
“好啊,那边还有几个笔都不错,再多买些宣纸,回去你好打格子,做功课,新请的先生快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茜雪听到功课两个字,脸都绿了,扭过脸,赌气不说话。
林合子瞧着有趣,惊讶于对面女子的美丽,却又可爱得很,笑着走过去,热情地拿起一卷字帖。
“雪儿妹妹,我看你肯定比我小,就称呼一声妹妹了,这个字帖是名家所写,字体娟秀飘逸,最适合妹妹拿来练笔。”轻轻塞到她手里,低声贴心道:“别怕,里面字少,不难。”
茜雪会意,修枫虽然死板,表妹倒很机灵,一下子看出自己发愁功课,她更喜欢她了,忙点头,“多谢合子姐姐,我与修侍郎也认识,姐姐有空常来宫里——哦,常来苏供奉家里找我玩。”
林合子将字帖装好,嗯一声,又悄悄问:“雪儿妹妹,刚才那些东西你都要啊,里面有几张宫廷画师的真迹,挺贵的。 ”
茜雪翻开其中一张,笑嘻嘻瞧了瞧,刻意提高声音,“真的啊,那我可走运,没关系,我叔父可疼我了,别说这几副字画,就算把整个店盘下来都不在话下。”
旁边还在擦笔袋的老头吃了一惊,连忙舔脸过来,“别啊,小娘子,我家这个店面虽小,也开了好些年,说买就买,不是断我的营生嘛。”说罢瞧着站在不远处的修枫,祈求地:“侍郎,对吧。”
苏泽兰笑出声,目光里都是宠昵,“虽然我没什么钱,朝廷的俸禄又少,不过为了侄女,倾家荡产也可以,谁叫我这辈子就一个可爱聪明的侄女呢。”
修枫知道这两人在玩笑,十七公主还能缺银子,笑着朝店家摇摇头,那位也会意,快关门还能卖出这么多东西,心里顿时乐呵呵。
大包小包一大堆,苏泽兰付了银子,把东西托在马后,茜雪勾头笑:“叔父,钱袋子空了吧!”
对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依旧嘴甜,“为了侄女,应该的。”
“没见你花光了钱,还这么高兴。”
“那要看给谁花,我还嫌花的不够呢——”附耳,低低说:“臣恨不得把外面的宅子都花出去,然后去小殿下身边做个侍奉。”
他扶她上马,听对方喜滋滋地笑着,“供奉真是人才,一点儿青云之志都没有,每天都想着伺候人。”
“是伺候殿下,可不是别人。”
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目光相触,温情脉脉。
修枫与林合子送出来,瞧着两人走远,合子若有所思,“这两个人真是亲戚?看着倒不像。”
修枫还以为表妹猜出公主身份,好奇地:“此话怎讲?”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乎特别好。”
女子果然爱多想,他没多寻思,哦了声。
夜幕降临,苏泽兰与茜雪要赶在宵禁之前回承香殿,公主精疲力尽,骑在马上快睡着,一下下直点头。
他没办法,只得把迷迷糊糊的她扶下来,搂到怀里同骑一匹马,把绯樱牵在手里,慢慢往回走,对方顺势就靠在肩头,索性放心打盹。
秋天夜晚,凉风习习,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昏黄灯光洒在宽整大道上,喧嚣的世间瞬间安静下来,他怕她睡得不舒服,已将帷帽取下,睫毛像一层细密帘子似地,时不时蹭着脖颈上的皮肤,惹得他心口痒。
前面的道路越来越黑,拐角处的灯光转个身才能瞧见,眼前忽明忽暗,马蹄声嗒嗒,他搂着她,好像航行在大海里,起起伏伏。
怀里很温暖,浅浅香气散在鼻尖,人生忽地就有了色彩,瞧两边慢慢隐入黑暗的街景,真的像个旁观者一样,哪怕天空猛地落下惊雷,都觉得无所谓。
他的人生已经全在胸口,生之所恋,只有小殿下了。
从何时开始如此在乎她,没准在雪兰湖的那一夜就开始,每一次小殿下的出现,总像带着光似地,以前总听说有人生来明媚,他真觉得是疯话,可是见到十七公主后,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暖阳每天升起,光总要猝不及防地照下来,挡也挡不住,一下子就溢满了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僭越,开始不过是贪恋那一点点光,后来却生出独养骄阳的心思,几次都忍不住说出口,若不是怕小殿下被吓跑,哪会沉默这么久。
不远处能看到高耸入云的丹凤门,偌大宫殿近在眼前,灯火辉煌,一下子晃了双眼,他舍不得把她叫醒,就像不忍心把对方送入宫里,皇帝的心思已经太明显,让他感受到威胁。
不放心小殿下,他要把她带出宫,凭自己的能力显然不够,朝臣再翻云覆雨也很难涉足后宫,唯有太后。
苏泽兰停在丹凤门外,轻轻替小殿下理了理头发,对方靠在他怀里睡得甜,一路恍恍惚惚,耳边的马蹄声时有时无,偶尔也听到行人说话,但她躲在他怀里,幸福地当一切都不存在。
本以为路会很长,不成想眯一觉就到,早知道她就该醒着,可是清醒的话就没办法赖到供奉怀里,她揉揉眼睛,嘟起嘴,“小叔父,侄女是不是该下来了!”
苏泽兰捏她的鼻子,“是啊,小侄女。”
他的肩膀结实又舒服,干干净净,淡淡的海棠香萦绕,茜雪抬起头,磨蹭着不想下去,趁没睡醒又躺了会儿,像只小猫在耍赖。
苏泽兰也不催,慢悠悠地问:“小殿下,你想不想在外面开府。”
公主出嫁后可以在外开府,这是又让自己招驸马,她腾地坐直身子,“你——又要把我给出去!”
力道太大,震得身下的马儿乱跳,苏泽兰连忙拉住缰绳,单手搂紧她,“又冤枉臣,哪有说这样的话,不招驸马也可以在外开府啊。”
她愣了愣,虽然没有先例,但好像也没人禁止过,自己也太莽撞了,耳朵贴在对方胸口,听他不平稳的心跳,快得很。
这是被自己气得嘛。
她偷偷吐舌头,低声道:“如果单独开府的话,也可以考虑。”
苏泽兰稳好马,对方又躲到怀里,纤纤素手就放在自己腰上,高高发髻碰到唇边,他开口,温热呼吸飘过,能瞧见上面的花儿微微抖动,心内禁不住柔情荡漾。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