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她就抢回了自己的本子,哭着跑出去了。
“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过话,我一直想给她道歉,可我开不了口,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我为什么要偷看她的隐私。
“后来没过多久,放了暑假,高二文理分班,她学文,我学理,我们在不同的教学楼,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孟流光顿了顿,声音含了一丝颤抖:“其实我是喜欢她,可惜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在乎自己的自尊心,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粉黛道:“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你如今可是名动京师的名妓,你又用的是本名,也许她听到你的花名,会来找你呢?”
孟流光笑了笑:“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粉黛道:“你别这么悲观嘛,我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孟流光道:“你不能这么主观唯心,多少还是得相信点儿科学。”
粉黛道:“什么?听不懂。诶,”他凑上前来,“马上重阳了,到时候客人都回家敬老去了,咱没什么生意,你向海爷请个假,去庙里拜拜吧,圣地的城隍庙可准了,百试百灵,你去求求,也许你的心愿就能实现呢?”
孟流光推开他殷勤的脑袋,翻身闭眼继续睡觉去了,与其祈求跟甄晴在现实中再见面,倒不如去梦里见她更靠谱一点。
粉黛继续嘟嘟囔囔推销:“真的,城隍可准了,去年流年去求了财运,他今年生意果然好了很多,前年若水老是生病,去拜了一次也好了,再也没生过病,最灵的是击节,他去求家人团聚,刚出庙就碰见了他哥哥,两个抱头痛哭,当场进去还愿,不过也不能许太勉强的心愿,就像苏艳艳求了姻缘,你说这不是让城隍爷难办吗?所以他的心愿八成是实现不了了,但这是他的问题,不是城隍爷不准啊……”
在他的絮叨声中,孟流光重新睡着了。
九月九重阳节这一日,熙熙攘攘的城隍庙内,孟流光跪倒在神像前,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还真搞起封建迷信来了。
唉,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看着燃起的三股袅袅香烟,孟流光双手合十,闭目许愿,结束后起身出了门,走到院中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树前,将自己刚刚掏钱买的许愿牌挂在了树上。
这棵树上已经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许愿牌,孟流光闲来无事,便翻着看了看,跟现代那些人一样,多半许的都是什么身体健康、一夜暴富、前程似锦、考试成功、姻缘美满之类的,看来不管是什么社会,人们内心最想要的愿望都是一样的。
他正在树下看着,一个姑娘走到树下准备挂许愿牌,她看了看,发现自己能轻易够到的位置都被挂满了,她只好找了块石头垫脚,踩在上面颤颤巍巍地挂牌,石头并不平坦,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摔倒,孟流光忙上前一步扶住她,说:“小心。”
这是个身子单薄、瘦小文弱的姑娘,穿着一身长衫,骤然被人扶住,她有些惊讶,睁大眼睛回头看了孟流光一眼,被他的美色晃了晃神,呆了片刻,然后回过神来,羞赧地退后一步,低头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
而孟流光已经怔在了原地,像是四肢都被定住了一般,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姑娘,一个瞬息也不肯放过,看着她那么生动地说话行动,他却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幻梦。
姑娘见对面没有反应,试探着抬眼看向孟流光,却见他呆立着盯着自己一个劲儿地看,一脸震惊。搞得姑娘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不由得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偷偷检查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孟流光伸了伸手,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甄晴?”
他的声音很轻,但姑娘还是很迅速精准地捕捉到了,不由得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孟流光,轻声道:“公子认识我?”
第40章 第十二章
孟流光的眼圈瞬间红了,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步跨过去将甄晴紧紧拥入怀中,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怀里。甄晴红透了一张脸,雌阴国难得有这么大胆的男人,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见四周来上香的人都或惊或疑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这么多人看着呢,你……”
孟流光闻言,忙放开她,慌里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一见到你太激动了,不是故意对你不礼貌。”
甄晴腼腆一笑:“我知道,我知道。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孟流光一愣:“你不是甄晴吗?”
“我是叫甄晴,可是,怪我记性不好,我实在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公子了,真是对不住。”
孟流光茫然道:“你不认识我了?你忘了,高一的时候咱俩是同桌啊。”
“高一是指?同桌是同窗的意思?公子说笑了,你我男女有别,怎可在一处读书?”
孟流光愣住了,脑子一团乱麻,努力理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可以说通的原因,道:“我知道了,你失忆了。连穿越这种事都可以发生,失忆也没什么不合理的。没关系,你现在见到我了,以后慢慢想,肯定能想起来的。”
甄晴道:“说来惭愧,但我确实从没有失去过记忆,我记性颇佳,两岁至今重要的人和事没有记不起来的,只是这里面确实没有公子你。”
孟流光懵了,不知道再怎么跟她解释。甄晴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惋惜,好好一个俊美的儿郎,可惜疯癫了。她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许愿牌,想将它挂到树上。孟流光看见,忙道:“我帮你挂。”然后从甄晴手中拿过许愿牌,看了眼上面的字,喃喃念了出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甄晴道:“这是孟流光的诗,我很喜欢这一句。”
孟流光一听,喜道:“你这不是知道孟流光吗?”
甄晴奇道:“公子也知道孟流光?他是二十四桥新晋的花魁,我以为公子这样的内宅男子不会听闻他的花名呢。我也未能有幸见过他本人,只听说他才貌双绝,我读过许多他的作品,确实惊才绝艳,举世无双,想来这般才情卓绝之人,理应是个绝代的佳人。可惜见他一面太不容易,我一直没有机会。”
孟流光闻言,不免心中失落,明白她确实是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挂好许愿牌后,叹了口气,对甄晴笑着说:“甄姑娘吃饭了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饭。”
甄晴忙道:“你是男儿家,我怎好让你请客,还是我请公子吧。”
孟流光道:“不不不,怎么能让你请呢,还是我请你。”
甄晴道:“不可不可,我堂堂女子,定要我来请。”
孟流光觉得让女孩子请客自己作为男人很丢脸,甄晴觉得让男儿家请客自己作为女子很丢脸,其实对方反倒都没这么想,人生最难挣脱的便是这些无形的枷锁。
“这……”孟流光叹了叹,“那好,这次你请,下次我请。”
甄晴便笑道:“公子请跟我来。”
二人一起出了城隍庙,往饭馆走去。他们进了一家小面馆,点了两碗炸酱面,甄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此处虽然简陋,但这炸酱面可是圣地一绝,公子尝过吗?”
孟流光摇摇头:“不曾。”
甄晴道:“公子不是本地人?”
“一年前才来的。”
“公子是跟随家人入京吗?”她有些羞赧地问,“还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日后有机会在下去拜访拜访。”
“我叫……”孟流光想和盘托出,却又戛然而止,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值得拿上台面来说的,甄晴虽是现代人,但毕竟已经失去了记忆,她如今大概完全接受了雌阴国的规训,如果她知道自己是青楼中人,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不带偏见的和自己相处吗?孟流光不敢打包票,因此迟疑了。
甄晴见孟流光踌躇不定,忙道:“真是失礼,我怎能随意打听公子的名讳家世,是我越界了,还望公子勿怪。”
孟流光道:“没有没有,这没什么,我姓卫,是新科状元卫子君的弟弟。”这话说出来连孟流光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就跟卫子君扯上了关系,明明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了。
孟流光不由得有些懊恼惆怅。
甄晴惊艳道:“原来是卫大人的胞弟,难怪公子气度斐然、不同凡响。”
孟流光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吃了一口面,赞道:“果然好吃,我难得吃到这样便宜的美食。”
他这话一出,甄晴尴尬地顿了一下。孟流光反应过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以往吃的东西,只有贵的才会好吃,便宜的都很难吃,但这碗面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很划算,以后我就认准它了。”
甄晴知道孟流光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心中的自卑又如烧不尽的野草般冒了头。
孟流光问:“还不知道你住哪儿呢,你是还在上学吗?”
甄晴道:“是,目下正在学中读书,我家住在城东石螺巷,家中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罢了。我这书念的也是七七八八,比不上卫大人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
孟流光不是很想提及卫子君,便转移了话题,二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聊到了近日圣地发生的新闻,甄晴道:“真是想不到,北溪王府竟能进贼,还偷走了北境的布防图,如今这图被散播了出去,传得满大街都是,这要是让射月族看到了,雌阴国可如何是好?”
孟流光随口道:“没关系,那地图是假的。”
甄晴奇道:“假地图?卫公子怎知?”
孟流光一顿:“你想啊,如果是真的,偷地图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拿去交给射月族领赏,而是满大街散播呢?”
“也许那人接触不到射月族,没法亲自交给他们。”
“连北溪王府都能随意进入,怎么可能联系不到射月?”
“这倒也是。”甄晴被说服了,“可他们散播一个假地图做什么呢?”
孟流光道:“北境是谁在驻守?”
“镇国公啊。”
“所以北境边防图理应只有谁知道?”
“镇国公府。”
“但现在地图却从北溪王府中被盗出。”
“哦,”甄晴悟了,“所以,人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府跟北溪郡王勾结颇深,镇国公府将北境的安全都当作投名状交给了北溪郡王。”
孟流光道:“皇帝曾经在夺嫡斗争中吃过苦头,她一定对此颇有忌讳,虽然圣地明眼人都知道镇国公府站在北溪郡王那一边,但毕竟没有声张出去,皇帝也可装作不知,如今有人帮她们打成了明牌,皇帝就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尤其是关乎北境安危。皇女们如何斗争,都是雌阴国内部的事,如果牵扯到外族,一个搞不好,可就是亡国灭种的大事了。”
甄晴问:“那北溪郡王怎么不想办法控制舆论,就这么任它发展下去可是对她大不利啊。”
孟流光笑道:“这消息当初就是她散播出去的。我见过她,看起来很温和的一个人,想必一直是以老实人自居的,她本想将北溪王府进贼的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对夺嫡异常敏感的皇帝立刻就会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其他女儿们开始对北溪郡王下手了,皇帝肯定会敲打敲打其他皇女,并暗中调查一番,抓一两个不会藏尾巴的来杀鸡儆猴,北溪郡王这是想通过将自己树立成靶子,来获得皇帝的怜惜。只是她没想到,一幅被偷出去的假地图都能被对手利用,反将了她一军。地图虽是假的,但老百姓哪里知道真假?在百姓眼中,就是她镇国公府和北溪郡王没本事,导致地图泄露,影响了雌阴国的安全。这一番不仅使北溪郡王失了民心,而且如今皇帝的目光都被她和镇国公府的勾结吸引去了,反倒不会太过在意其他皇女的小动作了。北溪郡王这一招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她自顾不暇,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在皇帝跟前刷好感,如何跟镇国公府保持距离,又不彻底断了关系,更是没精力对付姐妹们了。”
甄晴听得似懂非懂,怔怔道:“卫公子一个内宅男子,竟然对朝局如此洞彻,真是不让巾帼啊。”
孟流光忙解释道:“我这也是听家姐闲谈的,我哪里懂什么朝局,说笑解闷罢了。”
甄晴道:“卫大人聪敏圆滑,审时度势,依附了镇国公府,她既然将一切关系利害都分析透了,就该帮着主子出出主意才是,自家闹归闹,总不能让外族趁机占了便宜。我们普通百姓,别说扭转乾坤的本事,连献言献策都做不到,无法上达天听,真希望这些贵人在争权夺利之余,能为百姓多想想。其实我们不在乎谁做皇帝,我们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第41章 第十三章
孟流光点点头:“说得有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甄晴说要出恭,暂时离开了。她这一走,孟流光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中去,百无聊赖地四下观察,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竟然看到十六娘不知何时坐到了他后面的桌子上,一个人悠闲地品着茶。
见孟流光回头看见了自己,十六娘冲他淡淡一笑,举了举手中茶杯。
孟流光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十六娘道:“这倒奇了,此处乃是饭馆,开门迎客,难道只能你来得,我便来不得?”
孟流光道:“不是,你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都没看见你,你来很久了吗?”
“也不算久,我本是路过,偶然瞧见你,原想进来打个招呼的,但看你一颗心两只眼都黏在别人身上,我可不做那不识趣的人,刚好腹中空空,便想坐下随便吃点什么,这一坐下,许是离得近的缘故,正巧听见你在头头是道地分析朝局,很有意思,就多听了一会儿。”
孟流光道:“我也就随便说说,乱说的,没人会信。”
十六娘笑道:“那位姑娘不就信了吗?我看你是对着她,尾巴翘起来了,绞尽脑汁想展示自己,你看你,对她上心到连我坐在你后面都没察觉,你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孟流光点点头:“你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认错态度倒是很好,你应该明白,你可以聪明,但不能卖弄聪明,如果非要谈论朝局,你可以对我说,我不会因为你胡言乱语了几句就怪罪于你。”
孟流光有些纳闷,道:“可是我们才第二次见面,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姓什么,怎么会信任你呢?”
十六娘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吗?那你跟方才那位姑娘是第几次见面?她怎么就这么得你信任,让你在她跟前轻狂得没边儿了?”
“她不一样,我对她自然是百分百信任的。”
“你啊你,”十六娘悠悠一叹,“你是很聪明,只可惜你眼前总被什么东西遮蔽着,让你看不清现实,或者说,你不愿意看清现实。”
孟流光道:“我也没办法,我得活着,但我又不愿意变成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