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她喝了口茶,终于开口了,“幸存下来的那个伙计,眼下在何处?”
  “被过路的村民救下了,送回了庄子上修养,只是情形不大好,不知道何时能够苏醒,一时半会儿的,小娘子怕是还问不了他的话。”
  谢郁文摇了摇头,“谁说我要问他的话了。”说着,唤了宜园的张管事,吩咐道:“去家中相熟的医馆,寻一位最好的大夫,请去庄子上替那位伙计看诊。”
  又转向卫朝奉,“先前与朝奉说好的是一月之期,眼下依旧,请朝奉替我再去庄子上坐镇几日。朝奉就将方才的猜测放出风声去,并要说那位幸存的伙计已经清醒了,将山道上争道之人的面容看得清楚,且已具作画像——越多人知道,越好。”
  卫朝奉也是一点就透,“小娘子想要诱敌出洞?”
  谢郁文说正是,“一会儿卫朝奉回去后,就着人送一副卷轴到宜园来,不拘是什么的画像都成,送得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些。”
  事情有些棘手,可既然是余杭城中的事,便是她谢家的地盘,她就有足够的信心,将暗地里搞七搞三的人给揪出来。眼下官家行銮就要进城了,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行凶,这不知是哪方的“敌”,真是又蠢又坏。
  ……两条人命啊,有必要吗?是针对她谢家,还是,针对她?
  卫朝奉见谢郁文吩咐完了话,正要起身告辞,忽又听她说,“那个叫吴泰的伙计,平白受了连累,烦请朝奉带二十两银子去给他的家人吧,就算是宜园的抚恤,后事上头,也还要请朝奉多费些心。”
  身侧的侍女去取了银子来,亲自交于他,卫朝奉应了是,方退出去了。
  卫朝奉走后,谢郁文又唤来了邓长青。
  谢郁文有些感慨,前几日陆大人与她说,有事就叫邓长青去找他,真是一语成谶。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呢,陆大人真是小瞧人,她堂堂谢家的小娘子,还顾不好自己吗?
  还好当时忍住了,没有大放厥词,不然这下又要打脸,“你去与陆大人说,我要问他借一队驻扎在城外的禁卫,用不着很多,十几二十个就够了。”
  邓长青领命而去。其实谢家也不是没有人,只是一来,谢家的随从与他陆大人手底下的军士,武力值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十几个禁卫守好一座庄子绰绰有余,换成谢家的自己的护卫,只怕翻个倍还不够。二来,若是谢家的人,这几十号人浩浩荡荡送往城外,也太过于点眼了,只怕要打草惊蛇。
  冉冉见状,不由问道:“小娘子是怕,会有人上庄子里灭口么?”
  “小心些总没错。还有一会儿卫朝奉着人送来的卷轴,去放在爹爹从前用的书房里,这几日宜园的守备也警醒些,怕是要有宵小上门了。”
  此事并不算难查,当日傍晚就有了消息。去通判府查城门司的记档,是冉冉亲自去的,回来后她直奔若雪堂,抄起桌上的茶盏,两杯连灌下去,才勉强压住了惊。
  “小娘子,这回是家贼。”
  冉冉没想卖关子,赶忙又解释道:“是谢郎君——您的堂兄谢赜。”
  谢郁文一怔,是他?怎么会……是他?
  却也能说得通,背后的缘由也毋需多问了,并没什么新意。
  谢赜与寡母韩氏,一直不声不响地在谢家住着,以至于若不特意提及,大家几乎都要将这两人给忘了。谢忱是一家之主,看得很明白,既然谢家的家业,未来是要留给女儿的,那谢家白养一房远亲无所谓,可家产与权力却不能插手,任何暧昧不清的“襄助”或是“帮把手”,都不能够。
  是以谢赜在谢家一向过得边缘,并不得过问家中事,她也依稀知道,谢赜与城中不少旧勋子弟走得近,原以为他的心胸便在风月上头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雄心。
  只是这雄心翻过来却这样黑,一出手就是一条半的人命。
  谢郁文皱着眉头,“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小娘子自己看吧,”冉冉自怀中掏出誊抄的文书来,一张张摆在案上,“谢郎君寻常相交的子弟中,有一位是淮阴侯陈家的人,叫做陈昶。”
  陈昶——谢郁文眼前登时浮现出一张苍白浮青的脸来,还有那方莫名其妙的锦帕,好啊,好长的战线,都铺到她身边来了。
  冉冉继续说,“陈昶不是淮阴侯长房的儿子,袭爵是无望的,身上也没有功名,日常与母舅家的几位郎君,合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镖局,生意做得不怎么样,但手下很有些闲散的市井儿郎,平常也搭着陈昶的路子,做些城里殷实人家婚丧嫁娶的临时活计,捞些快钱——甚至这回鸣春山上圣驾驻跸一事,涉及到家中拆改些园子,大约是谢郎君在里头牵的线,日日在家中出入的,也有这帮子人。”
  好得很,敌人已经长驱直入深入大本营了,家都叫人给端了,她却现在才知道。谢郁文恼火地想,她糊涂,爹爹呢?他是正作壁上观看戏呢,还是他也糊涂?
  冉冉誊抄的文卷上写得清清楚楚,几日清晨,几人携大石料多少车,自南门进城,另一张文卷上的记档,又写着入城的那几日,巳时左右,几人又携大石料多少车,自东门出城。
  南门进城,便是从那庄子入城的方向;东门出城,便是上鸣春山去的方向。
  时日皆与卫朝奉所转述吴泰的话能对上,且这行踪不合常理,断不会弄岔了。
  谢郁文“啪”的一声,将几张纸拍在了案上。事情大约是摸清了,可要怎么处理,一时却犯了难——贸然送官,那定然是不能够的,若那谢赜阴险,还留了什么后手,防的就是事情败露后将她与爹爹一块儿拖下水,那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毕竟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她与这位堂兄,可谓是同气连枝。
  冉冉却说还有呢,“小娘子,还有件怪事,那位陈昶陈公子,据说十日前与人在青楼争风吃醋,走夜路时叫人给打残了。”
  ……
  呃,打残了?这个反转,实在有点快……哎不对,等等,十日前?
  谢郁文掐指一算,那正好是她在广济寺外遇着陈昶的第二日。
  ……这位陈昶陈公子,不会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吧?
  作者有话说:
  你猜陈昶是谁打残的?我就笑笑不说话。
第37章
  “小娘子管他呢,”冉冉并没有将陈昶那个纨绔放在心上,“不论是携私怨报复,还是听了旁人的指使,陈昶纵人行凶的罪名,总是跑不了的,小娘子犯不着为他多费心神。”
  “小娘子只想一想,家贼要如何处置吧。”
  她的这位堂兄谢赜,心黑手狠,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招使得简单有效。谢家在她手上出了人命官司,不说爹爹作何反应,手下人势必要对她的能力起疑,还有无数善后之事,处处埋着雷,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人心。
  还有那个陈昶——想起那一日陈昶的做派,分明是有备而来,在她身边动手动脚的,谢郁文在心中冷笑。还真是辛苦谢赜了,连后路都为她挑好了,淮阴侯陈家的子弟,是寻思着让她嫁入个规矩森严且徒有其表的门庭,摊上个凶恶的夫君,好缚住她的手脚、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吗?
  一个两个的,谢家好心好意,怎么尽养了些这样的人物?
  冉冉适时地开了口,“久恩必成仇,小娘子也不用觉着伤心,早些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又叫人算计了些什么去的强。”
  谢郁文倒也说不上有多伤心。她与谢赜及韩氏那位婶母并不算熟,既然没有感情,那叫人背刺了一刀,便也谈不上伤心,只是觉得有些棘手。
  官家行銮要进城了,此事拖不得,可更不好闹大了,只能先敲打一二,待官家返回中京之后,再关起门来清理门庭。
  可这敲打的力度也十分讲究,要人痛,痛到收手听话,却不能痛过了头,免得将人逼急了,要来个鱼死网破。
  谢郁文正思忖着应对之策,这时候,徐徐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张文书,“小娘子,您要的东西,卫朝奉着人送来了,却还有些别的。”
  谢郁文狐疑地接过来一看,竟是篇品状。谢家招工用人时,总要先对人摸个底,乡贯户头、家口年齿等,或是由举荐人转交,或是由家中掌事亲自问清楚后存个档。
  这张品状,写的是她前阵子收在宜园的三胜。
  徐徐解释道:“卫朝奉说,方才离去时见门上的小厮眼熟,才想起原是在当铺中见过的学徒,就特意去要了名牒来,给小娘子过目。”
  卫朝奉不会平白无故来提醒她家中一个小厮的背景,谢郁文忙将那品状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一沉。
  这三胜,当日为谋一个谢家的差事,辗转请托了位谢家远亲,正是谢赜的母亲韩氏。
  身边人出了岔子,谢郁文并不是第一日察觉,怀疑到三胜的头上,也有了些时日,却未明白挑开,只暗中将人看住了,且看其所谋者为何。直到而今,确凿的证据拿在了手里,整件事情恰到好处地拼凑出了全貌。
  谢郁文的感慨中有一分自嘲。三胜入谢家,虽然是谢赜及韩氏的手笔,可当初,他们估计也没肖想过能走到这一步,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地将人带进了宜园,搁在了身边,便是谢赜与韩氏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也不能够如此轻易,险些还就得逞了。
  谢郁文很快从复杂的心绪中抬起头来,认真地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看人才是最难的——比看账、算出息、谈价格,都要难多了。”
  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对手耍诈是一方面,也怪她太天真,好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料想有人会为了赢下一局,下这样大的本钱。
  不过这个亏吃得也算是值得,尚不是无法收场的情况,谢郁文努力朝着好处去想,企图给自己打气。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她得学着举一反三才行。
  徐徐见她沉思,嘴快地出主意,“小娘子索性将人证物证统统丢到通判府去,有崔通判看着,还怕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吗?”
  谢郁文却摇头说不行,“狗逼急了还跳墙呢,可不兴这样简单粗暴的,何况——”顿了一顿,竟笑了一声,“这把刀虽蠢得很,却还算锋利,既然都递到我手边了,不如先借来使一使吧。”
  说罢,命人取来了纸笔,唰唰唰写了张笺,写完后递给了徐徐,“交给三胜,让他送去薛家,给王大娘子。要是三胜套你的话——他身后有好几双耳朵听着呢,定然是会问的,你就悄悄给他交个底,就说我将要答应嫁给薛郎君了,此去便是请王大娘子过两日来宜园商议的。”
  徐徐不过讶异了一瞬,转头也想明白过来,纳罕问道:“小娘子,您这是要借谢郎君这把快刀,斩薛家这团乱麻?”
  “不错,”谢郁文轻笑一声,“谢赜大约是觉得薛家好拿捏,若我真和薛郎君成了亲,他也无机可乘,不方便他往谢家插手罢,所以才会找了陈昶那样乱七八糟的人家,想要用婚事捆住我的手脚。可偏巧了,我也不耐烦嫁给薛昌龄,就让谢赜去折腾吧。”
  徐徐听来,也觉得可行,翻来覆去地打量手中的笺,却还有些顾虑,“可这笺……小娘子不会真邀王大娘子来宜园吧?薛家若当真了,再闹出什么风雨来,该如何是好?”
  “不过是些场面话——过两日官家入城,通判夫人要借宜园办场宴,我敢请她王大娘子,就怕她到时候没有脸来。”
  徐徐依言去了。谢郁文又与冉冉说了会儿心中的盘算,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沉下来,廊下已掌起了灯。
  冉冉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瞧向窗外,喊了声小娘子,“这个时辰了,先传晚膳罢?不然一会儿赵妈妈见了,又要唠叨小娘子了。”
  谢郁文说好,话音才落,果然见赵妈妈急慌慌进到了厅上,却没空说旁的,只一个劲儿往门外的方向指了指,“小娘子,那位陆大人又来了。”
  陆大人来了?谢郁文一惊,早先请邓长青去向陆大人搬救兵,这会儿他却亲自来了宜园,是有什么不妥当,要当面与她问清楚么?
  谢郁文一面往外走,一面又冒出个念头,乍闻消息的惊讶中,冒出了丝喜色——上回她邀过陆大人一句,若是得空,便多多上宜园来用饭,难不成,陆大人当真了?
  虽然觉得希望渺茫,谢郁文仍在半道上吩咐了侍女,命厨房去做些准备。
  陆寓微被请进了东园的快哉厅上稍候。谢郁文一路自西园来,簌簌春雨仍不停歇,将要入夜,又起了微凉的风,昏暗的天光潇潇笼着不远处的月洞门,颇有些行来满身风雨的萧瑟之意。
  可进到了厅上,满堂明亮的灯光照印着那个高大魁梧的清淡身影,无端就让人觉着心安起来,满身风雨似立时有了妥帖的归处。
  谢郁文有些恍然,茫茫然瞧着他,喊了声陆大人,似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仍是最平常的问候,“陆大人用了饭没有?索性就在宜园用吧,郁文与大人边吃边聊。”
  陆寓微听来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好像总是在他的饮食上格外关心?
  可她这话问得家常,陆寓微慢慢又品出一分温馨来。恍惚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才从官衙办完了差,回到府上,有她在关切地迎他回家。
  一时半刻间,两人似都不大清醒的样子,还是跟在后头的冉冉见气氛诡异,轻声开了口,“小娘子,那便将晚膳摆在快哉厅吧?”
  谢郁文探寻地望向陆寓微,陆寓微心思没在这上头,只胡乱点了点头。
  谢郁文又请他坐,命人奉了茶。陆寓微的目光一刻没停地黏在她身上,急切地打量着她,很有些怜惜。
  几日不见,仿佛又发生了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事儿,她大约又多了些忧虑,可这些都不应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面对的。是以今日邓长青请见,陆寓微手上其实一大堆的事儿,千头万绪间,仍硬是错开了个口子,赶着想要来见一见她。
  她这样的性情,会来向他求援,只怕事情很有些棘手了。
  谢郁文抬眼撞上他热切而赤诚的目光,一时愣住了。陆大人惯常都是清清淡淡的模样,这样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情绪,她几乎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他的目光似有强烈的吸引力,似他这个人般有力量,将她整个人都严严拢住。谢郁文忽觉有些心慌,犹疑迎着他的视线,“陆大人这样瞧着郁文做什么?”
  陆寓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一时忘记了掩饰,一不小心竟叫她窥见了些隐秘的心思,可来不及了,当即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他向一旁的案上探身,取来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她眼前,“来时路过家点心铺子,正好有新出炉的点心,随手买了些,小娘子若饿了,正好可尝一尝。”
  说起来其实也有些尴尬。上回在宜园中用了顿饭,陆寓微见她总喋喋不休地爱与他说些点心吃食上的事,便以为她对吃喝上格外有兴致,今日打马走过街坊,闻见食肆的吆喝,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上前去买了一盒,似乎都能相见,她尝起来笑眼弯弯的模样了。
  可谁知,她的反应却与料想中不太一样,满眼似乎只有震惊。
  陆寓微一下子十分忐忑。在他稀薄的记忆中,送喜欢的女孩子吃食,仿佛、应该、大约是个常规举动吧。他没什么经验,只好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只希望不要太出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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