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今夜引出东海国异动,明日兖州营就开拔支援处州,官家就孤立无援了——是他要微服私访的,叫天天不应,怨谁?兖州营动身的同时,我就让人把那百余策应在寿昌的护驾兵马缴械,顺手就能将官家给围了。”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么?将刀架在天子脖子上谈条件。
  谢郁文看得更远,犹有隐忧,蹙眉说道:“开了这个头,往后你还有好日子过吗?官家那个人不太要脸,刻薄寡恩,睚眦必报,如此大不敬的罪状记在他心里,即便一时应允了你的条件,往后的日子长了,只要你还在朝,爹爹与谢家还在野,他就有的是法子报复。”
  陆寓微却满不在乎,说管不着啦。蹲久了腿发麻,直起身子,抖动胳膊腿儿,垂目看着她,笑得餍足,“只要这回他松了口,我问他要一道圣旨,明天我就去同岳丈打商量,过礼下定,赶紧把你娶回家。只要把你娶到手了,往后再慢慢应付官家就是,过了这道难关,再没什么能叫我害怕了。”
  这真正是壮士断腕的办法,成千上万人牵扯进来,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最后也就是为两人能够成亲这么个结局,搏一时的太平。
  艰难到这个地步,真是辛酸而荒谬。
  短兵相接,逼官家松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无异于火中取栗。可谢郁文细细想了一遍,陆大人其实胆大心细,只要今夜兖州营之事能如他所料,斩断官家朝兖州营握住的手,后面的事,看似凶险,实则顺理成章。
  她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将刀架上官家的脖子后要怎么谈......谢郁文朝陆寓微眨了眨眼,“我还是那句话,官家这个人不太要脸,你威胁他,他也不相信你真会取他性命——本来嘛,你也不会真动手杀了先帝的儿子对不对?”
  陆寓微想了想,摇头说:“我不杀他,我只告诉他,他若不答应,我就将他藏起来——先前不是有山匪打劫么?可见此事不少见,做个戏,再传回鸣春山上去,说官家在微服路上驾崩了......
  “这样那样的,朝臣只知道天子没了,能怎么办?只能另立新帝。我领头,谢公在后,扶梁王周昱斐即位。朝堂上有岳丈他老人家出山,还怕稳定不下来?官家不信我会取他性命,可这条路,于我,于谢家,于国朝,都未尝不可,官家没理由不相信。”
  越琢磨越觉得这是个好法子,陆寓微几乎真要心动了,“不然直接就这么办吧?也别和官家谈判了,白费那些功夫做什么!直接把官家软禁起来,等上三年五载,梁王的地位坐稳了,东海国平定,海晏河清,朝纲稳固,那时候再放他出来,也翻不出什么浪了......不比放虎归山、我们还要日日忧心怎么应对他强?”
  胆子还真大!说话间就盘算起亲手换天子了?
  谢郁文瞠目看着他,直说不妥当,“若真如此,天下得乱上好一阵儿。你别忘了,龙茂之这时候还在侧虎视眈眈呢,你这一通操作,他顺势而为、弄假成真了怎么办?东海王见官家丢了,朝廷无首,不正是作乱的好时机?”
  陆寓微不太以为然,“龙堃他要真敢作乱,那我还愿意打呢,这场仗左右是要打的,今日起开始筹备,真闹起来的时候,朝廷不见得会落了下乘......反正我觉得可行。”
  左想右想,还是撩不开手,嘟囔说,“这可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多好!都说不破不立,国朝真该有个新气象了,直接改天换日吧,不比以后日日提心吊胆强?周昱斐同官家不一样,我看他虽然荒唐,但是个可塑之才,起码在大事上听人劝,小事上只要有人看着,也出不了大岔子......”
  谢郁文觉得事情的走向变得很诡异。本来两个人只是想如何叫官家放手,能让他们在一块儿,可说着说着,居然就变成了金銮殿上要不要换天子。这该是由他们两个商讨的吗?谢郁文有自知之明,江山社稷那不是她能把握的事儿,陆大人么,打仗可以,搞阴谋也就是半瓶子水,眼下想得样样容易,可真到那儿了,只怕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谢郁文为难叹气,“要是爹爹在就好了。”她不行,陆大人不行,可谢忱一定行。
  陆寓微明白她的意思,在她身侧坐下,“岳丈胸中有丘壑,你也有......虽然不在一个方面。我都听你的,要不要把人拉下马,我都随你的意思。”
  她哪能做得了这个主?可真是来不及,容不得犹豫。官家此刻蛰伏寿昌不动,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他们也只有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做布置,再拖下去,等官家先动手,一切都晚了。
  谢郁文十二岁跟着谢忱学料理家中生意,说话间上下千万两银子的决定,她没少做,可说话间上下千万条人命的决定,从前没有,往后大约也不会有。
  “还是不了吧,”官家令人讨厌,可改朝换代,真有那么简单么?她不想去捅难以预料的雷,“就按先前说的办吧,能逼官家松口,就收手吧,若实在不行......你再看着办。”
  天大的一件事,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定下了。
  时间紧迫,入夜要行动,纸上谈好的兵落到实处,需布置的细节太多。陆寓微就得往城外去,只担心她,软语说了几句亲昵话,便又将她朝榻上摁,“好容易都操心完了,这下该放心了吧?你先歇着,我去嘱咐庾娘照应你,再着人去请几个大夫来,等你醒了,一道诊脉。”
  陆寓微边说,手上动作不停,一会儿替她掖被角,一会儿去焚安神香,一会儿又折腾那帘子看是不是漏风,身影转悠来去,谢郁文看得更晕,唉的叹了声,想开口说两句什么,又觉得没力气,转眼便沉沉睡过去。
  结果谢郁文这一觉也没睡多久,是被浓浓药气熏醒的,睁眼就见庾娘端着黢黑一碗汤药走到近前,见她醒来,先扶着她坐起身,看着她将药饮了。
  庾娘见她眉头紧锁,知道她心中装着迫在眉睫的烦恼。庾娘虽从不言声,可一切都瞧在眼里,一早上驿馆进进出出的人都不大寻常,满脸写着天快要塌下来的凝重,显然是有风雨欲来,而谢小娘子和陆大人,恐怕就在风暴中心里。
  庾娘有意宽她的心,拣了笑话说于她听,“您能信么?早上陆大人同我说要请大夫,我原以为就一两个吧,谁知道一气来了十七个!还一个比一个上赶着积极,要不是我费劲拦着,都能直接往您房里冲,您猜为什么?”
  虽然才醒,谢郁文仍没什么精神,怠懒说话,勉强摇着头一笑。庾娘便接着说,“细问才知道,陆大人将满城有些口碑的郎中全请来了,并且许下诺,谁能将余杭谢家的小娘子给医好了,天下什么稀奇药材,不拘品类数量,谢家都能替他寻摸来——这还得了?余杭谢家的名声谁没听过,满城的大夫,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这不,就全往驿馆来了。”
  “要说这陆大人也是个人才,知道什么最能鼓动医者心,若像寻常那样许诺重金,便是千两银子,都有大夫不稀罕,可论珍奇药材,醉心医道之人,真没有一个能拒绝。”
  陆大人真是个人才——这是一桩,另一桩,庾娘却还没提。这人还没过门呢,陆大人就已经学会慷他人之慨了,打着余杭谢家的旗号,狐假虎威起来,一点儿不含糊。
  谢郁文总算有了些笑模样,接过庾娘递来的糕饼,就着薄粥往下咽。她知道好歹,她的伤口看来还是有了大碍,不然陆大人没道理满城风雨的闹了这么一出。伤口好不好她没法左右,多吃些东西,多留些气力扛过去,她唯有尽这份力。
  可不遂她愿,半碗薄粥喝下去,忽然胃里一阵恶心,来不及反应,弯腰就是一通咳,才吃下的东西原样尽吐了出来,黑黢黢的,连带着浓浓一碗汤药。庾娘赶忙上前来安抚她,“吃不下去就别吃了,不用勉强,急不来的。”
  谢郁文烧得脸通红,声音都带上沙哑,歉然道:“叫你白费功夫煎药......”
  “这是什么话,”庾娘柔声打断她,“我知道您忧心,您别急,就算我医术不精,后头还有十七个大夫上赶着要替您看诊呢,总有好法子的。您先歇着,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领了来看看,然后合计个方子。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再来喊您。”
  谢郁文无法,只能又躺下,脑袋一沾枕头便睡沉了。
  后来倒清净了。漫漫的午后过去,日头尽兴地落到山那头,夜空忽然攀上漫天的薄云,遮起一轮将满的圆月,夜风静朗,笼着银白清晖,只漏下丁点儿朦胧隙亮。
  倒是一个适宜穿山越岭的奇袭良夜。
  陆寓微将一切安排妥当,回到驿馆时已是戌初。还没进屋,就遇见庾娘在过道里熏艾,立时知道情形并不太乐观,还是存着一分希冀问:“小娘子怎么样,退热了么?人清不清醒?”
  庾娘戚然摇头,轻声说没有,“睡了一下午,也吃不下东西。十七个郎中一个接一个瞧过,都说是外伤创口感染,内生疮毒,却没一个有把握说能治,开的方子不是祛湿汤就是泻肝汤,与我一早煎的药无异。没什么办法,只能靠自己硬抗,若今夜熬过去了,热毒自己慢慢就能驱散,若始终高热不退......”
  庾娘朝里一眺,不忍再想,怆然几乎要落泪。
  陆寓微几乎不可置信,愣怔盯着庾娘,似乎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若始终高热不退......那便怎么样?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这怎么可能!才几个时辰,怎会就到了这个地步,适才她还在替他运筹帷幄,他们一同筹谋天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大大方方在一块儿吗?现在突然告诉他说,这一切,可能都是白费功夫?
  惶恐与惊怒逐渐交织成一张巨网,生在他的心上,几乎要叫他窒息。陆寓微失控地低吼:“情形这么坏,为什么不早来告知我?”
  再顾不得其它了,径直就往房里冲。谢郁文这会儿也没睡沉,听到开门的响动,慢慢醒过神,抬眼便见着是陆大人,十分惊喜,“你回来了?”
  声音都透着撕裂般的残破,再不复往日的清越婉转。陆寓微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脱了外衫就往榻上坐,拉着她往怀里拥,不住喊着葭葭,唯有如此,方能缓一缓心中无穷慌乱。
  他垂首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细声问:“身上还有哪里疼么?”
  谢郁文凝神感受了一下,其实还好,连肩头都没什么感觉,只是恍惚,周身的一切仿佛都浮着层虚影,所有的光影与声音,都要多花上许多时候,方能印到脑子里去。她说不疼,只问:“事情都安排好了?一切都顺利么?”
  她这样关心,因为那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未来。陆寓微心中泛起无限酸涩,眼下那些都不要紧了,要是她不好起来,谁是天子,东海国动不动兵,那都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能叫她瞧出异常。陆寓微忍着泪意,温言道:“都顺利,我的五百亲兵已经启程,要不了一个时辰便能直抵瑞安袭敌,午夜时分,处州就能接到东海有异动的谍报,传到遂安,我便能往兖州营去调动大营南移。若顺利,明日拂晓,官家便会在我的剑下求饶。”
  谢郁文听了很高兴。明日拂晓,只一夜的功夫了,一切就可以揭晓答案。她努力扬起脸来,盈盈朝他一笑,“庭兰,我真开心,等明日此事了结,我们就立刻回鸣春山去。也不知道爹爹在山上都听说了什么消息,我这次行事实在是胡闹大发啦,爹爹要是怪我,你得替我求情。”
  她的声气微弱,喜气洋洋地说着往后的事,陆寓微更觉无尽心酸。他们分明就要有这样圆满的结局了,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她若好不起来,他该怎么办,这一场闹剧,尽成了笑话。
  失去她的痛处那样真切,赤裸裸地割着他的心。再忍不住,有泪夺眶而出,陆寓微忙侧过头去,那滴泪“嗤”地落进被褥中,无声无息。他忍住哽咽,作出如常的声音,轻快道:“好,我一定替你求情。只是谢公必然舍不得怪你的,他只恨我,恨我要你冒了这样大的险......葭葭,岳丈要是请家法打我,还得你替我求情。”
  ......
  忽然有一阵急促脚步声,在外头走道上由远及近。军靴及地的步履陆寓微不会听错,神色一凛,从满心凄苦中回过神来,下榻去开门。
  是他的亲信。见了他连行礼都顾不上了,焦急道:“陆督使,刚才来的消息,官家自寿昌动身了,正径直往遂安行来,距此不过半个时辰。”
  官家动了。
  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89、继续
  官家定不会在寿昌久留,往遂安来是早晚的事,可眼下这时机太不巧。派去东海国瑞安城的五百人出发不久,一盘布局周全的棋刚落下子,对手就不按计划走了,这局棋,唯有全废。
  实在陆寓微满心都牵在谢郁文身上,她命悬一线,再论今夜的筹谋,哪怕行进得不顺利,也只觉麻木,并不能掀起太多涟漪。他木然朝亲兵一摆手,“知道了,先命人往城外去候着。”
  他转回屋里去,谢郁文撑起脑袋,不免问:“出了什么事?”
  听说官家动身,她也一凛,精神头纵然萎靡,火烧火燎般的头疼脑热里,还是积极想着主意,好半晌,睁眼望住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眼眸异样发亮,“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陆寓微心钝钝的,饱含浓重眷恋的目光直往她身上黏,分不出心思去念及其它,连排兵布阵上与生俱来的计谋,似乎都不及她敏锐。
  谢郁文说有旁的办法,陆寓微也不听,几乎失魂落魄,抱紧她自说自话地呢喃,“我们连夜回余杭去好不好?你身子这样,我实在不放心......遂安偏远,满城大夫没一个顶用。余杭繁荣富庶,岳丈大人有本事,说不定认得不少江湖上的能人异士......”
  “说什么浑话,”谢郁文背身窝在陆寓微怀里,所以看不见他的脸色,昏昏沉沉间也不疑有他,只嗔道:“箭已经离弦飞出去,你这时候说收手,可能么?多少条人命牵扯在里头,陆大人可不能那样没良心。”
  陆寓微不言语,自顾自将她翻了个身,轻柔地摆弄着位置,终于合适,欠身就隔着绸衫往她心口贴。咚咚的心跳鼓动着他的耳膜,他没一点医道上的造诣,却也听得出那心跳轻疾不规律,咚咚,咚,咚咚咚......
  陆寓微紧紧往她心口挤,太难舍了,这就是他全部的牵念。酸楚越积越多,他埋头伏在那里,几乎又要洇出泪来。可是不能露馅儿,他是男人,直起腰来合该撑起天,若他垮了,她还有什么盼头?
  便埋头在那儿蹭了蹭,想要将眼角一点儿湿意掩过去,深深吸一口气,换起副沉着容色对着她。可这么又贴又蹭又张口吸气的,却叫谢郁文会错了意,她微睁开眼垂目瞧,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撅着身子伏在那儿,那场面,真是没眼看。
  她“哎”了声,动了动身子想甩脱他,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陆大人心可真大。”
  陆寓微听来,脑袋却更钝了——他想着什么了?他想着要为她振作起来呢,不应该么?这当口,她却又颤巍巍扭了两下,一点儿没能将他甩开去,可关键处却兜头兜脸地朝他扑过来,铺天盖地的柔软。
  陆寓微几乎被甩懵了,这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天地良心,他适才是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难过到这个份上,哪还顾得上什么歪的斜的。可被她这么一打岔......
  吊起了些旖旎念头来不假,可忽然间,希望也汩汩地涌出来,仿佛绝处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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