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仪起先只为了看一看市面上卖的最多的东西,后来便成了边走边逛,乱糟糟地买了好些东西,有花样子,首饰,还有些漂亮新奇的摆件。
但除此之外,陶令仪也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她的赚钱之路。
如今科举兴邦,每年的进士三甲都收到年轻学子们的追捧,所以很多的学子都会到书铺里买那些进士墨宝,供在家中以求高中。
而他们买下的那些墨宝,则是高中的举子在曲江宴上留下的诗文,真迹自然在京中,饶州的学子想买,便只能买些临摹的赝品。
而这些赝品若是临摹的好,叫价也十分大胆。
陶令仪随意走进一家书铺,便看到有几人正叫卖今年榜眼的诗文,最后一个富家子弟竟给出了二十两的高价。
想到从前的的宋寓为了几十两的银钱被人欺辱,而今日区区赝品笔迹,都能卖出这样的高价。
当真是世事无常。
她默默感叹一瞬,也出钱买了几份,从前她同宋家兄妹同住的时候,曾模仿宋寓的笔迹给人抄些药方,对此也算有些原本的优势。
还买的都买了,该逛的也都逛了。陶令仪看看天色,对晴岁两人说:“吃些东西,咱们便回府吧。”
“好。”
晴岁和阿英自然都没有意见,于是三人随意走进了一家酒楼,店小二迎上来,对着为首的陶令仪殷切地问:“这位娘子想吃些什么?”
晴岁去点菜,燕臻看了看嘈杂的一楼大堂,问道:“楼上可还有位置?”
“有,自然有。”
店小二点头,又结果阿英手里的物件,主动引着她们往楼上走。
陶令仪和阿英紧跟其后,也踩上了台阶。
可刚走到一半,忽然见到一行人从二楼往下走,还是些穿戴富贵的男子。陶令仪主动避让,却还是被为首的那人撞了一下。
肩膀相碰,头上遮面的帷帽也掉了下去,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娘子……”阿英眼疾手快地扶住陶令仪,“娘子您没事吧?”
而与她迎面相撞的几个男子也都停下步子,就这样堵在楼梯上,朝陶令仪探来视线。
陶令仪扶着被撞得生疼的胳膊,咬牙摇了摇头。
眼前这几个男人各个穿得富贵,行事又这般无状,八成是不守规矩的纨绔子弟。
陶令仪如今身如浮萍,没有倚仗,不愿招惹是非,徒增麻烦。
她轻握了一下阿英的手臂,嘱咐:“帮我把帷帽捡回来。”
然而阿英还没有动作,方才撞到她的那个男人已经抢先走下台阶,帮她捡起了帷帽,“抱歉,是在下莽撞,撞到小娘子了。”
他的声音温文,陶令仪稍愣了一下,而后不自觉抬了抬头,正看见那人墨色的衣袍,腰间悬挂的一串金锁。
似乎在哪见过,陶令仪有一瞬间的恍惚。
见她不吱声,那人也没恼,温和一笑,将帷帽递了过来。
陶令仪回过神,直起身子,客气道:“是我没有看路,不怪郎君。”
而后规矩地福了福身,伸手去接。
对方伸过来的手指似乎顿了一顿,陶令仪并不在意,然后指尖还未碰到帷帽的边缘,便感觉掌心一空,挡在两人之间的帷帽再度落了地。
那男人停在半空的手指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背。
陶令仪大惊,连忙想要抽手后退,可是身后是楼梯的扶手,根本没地方退。
好在阿英即刻上前掰开男人的手指,而后主动挡到陶令仪的跟前。
男人一愣,笑着辩解,“手滑而已,娘子别在意。”
说撞她的时候是不小心她信了,如今都堂而皇之地握上了她的手,怎么可能是手滑。
陶令仪蹙眉看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从哪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半晌,她深呼一口气,语气冰凉,“郎君是醉了吧?可我这不是解酒的地方。”
说完,她也不管周旁的人是什么表情,径直往楼上走去。
阿英紧随其后,将她保护在自己的手臂之中。
而和那男人同行的一个蓝衣公子见她们就这样离开,当时便要上前,却被人拉住。
正是那个为首的玄衣男子。
其余人虽有些诧异,但到底没有再问,直到走出酒楼,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梁兄,怎么回事?”
梁仲贺沉声道:“那小娘子身上穿得是长安五桂坊的披风,那五桂坊是长安最大的衣行,年前我舅舅进京,都没能给我表妹买一件做裙装,她的身份定然不会一般。”
“那你方才还……”
梁仲贺却是一笑,“你没瞧见那小娘子的姿色吗?那般美貌,我实在没忍住。”
“更何况,青天白日的,她一个女子与一群年轻郎君纠缠上,她不敢往外说的。”
-
进了楼上雅间之后,陶令仪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打水洗手。
原本她还以为那也算个懂礼的人,却不想竟敢当众轻薄于她,实在恶心至极。
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她也不再是尊贵的陶家娘子,只能强忍了这口气。
这时,晴岁点了菜上来,见陶令仪脸色不好,忙问发生了何事,阿英看了陶令仪一眼,将方才的事同晴岁说了一遍。
晴岁大惊失色,忙问:“娘子,您没事吧?”
陶令仪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闻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示意两人坐下用膳,问:“阿英,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男人有些眼熟?”
阿英认真想了想,“并不曾。”
“那许是我想多了吧。”陶令仪不愿再想方才的事,主动转开话题,说起她们方才在书铺里买到的诗文。
晴岁和阿英也都知她的想法,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这样说笑着用过晚膳,三人便回家去了。
今日累了一天,陶令仪吩咐晴岁两人将买来的东西放好,先去浴房沐浴。
晴岁放完东西之后,去浴房给陶令仪送干净的衣物,“娘子,我给您把衣裳搭到屏风上了。”
陶令仪迈出浴桶,擦身更衣,闻言轻嗯了一声,“知道了。”
晴岁却还没走,又道:“还有一事,方才芸娘遣了人来,说是咱们的赁金快到期了。”
陶令仪稍怔,而后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亲去芸娘家……”
话说一般,她忽地顿住,正系衣带的手指也跟着停住。
芸娘家……
重阳节时,她去芸娘家,见到的那个男子,仿佛便是一身玄色锦袍,身带金锁。
难不成今日遇见的那人,竟是芸娘的夫君吗?
晴岁没等到后半句话,追问道:“娘子,您怎么了?”
陶令仪穿着外裳走出来,“晴岁,你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在芸娘家前,见到的那个黑衣男子?”
“自然记得。”晴岁回答。
“今日我与阿英在酒楼遇上的男子,仿佛就是那日我们见过的那个。”
晴岁颇有些不可置信,“可那不是芸娘的夫君吗……”
陶令仪也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敢确定,当日匆匆一瞥,天又黑,看得并不清楚。
她坐在软塌上沉吟片刻,决定道:“赁金不是快到期了,明日先去芸娘家瞧瞧。”
-
翌日一早,陶令仪带着阿英和晴岁一道,敲开了芸娘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芸娘身边的贴身婢女,似乎是叫珍绒,见是陶令仪,客气道:“唐娘子请随我来吧。”
从前在旬阳县用过的周蕙自然是不能再用的了,陶令仪在这里的化名是唐素,不知道是从前哪个话本里见过的名字。
她朝珍绒笑了笑,跟着她一路进了花厅。
“唐娘子且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奴婢去请我家娘子。”
说完,珍绒福了福身,退下了。
陶令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芸娘家的布局和大小同她所住的宅子一模一样,都是二进院。因为陶令仪并不打算久居,所以只命人修缮整理了她们常住的那个小院。
而芸娘这边则是恰好相反,处处都修缮的妥帖精致,桌上摆件也都价值连城。
一点都不像是在巷子口的小宅院。
便是这些丫鬟婢女,也都很有规矩,看着像是从哪个世家大族走出来的。
啪——
一阵清脆的瓷器碎地的声音打断了陶令仪的思路,她不自觉一惊,而后和身旁的晴岁、阿英对看一眼,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院子里仿佛没有几个婢女,此时见陶令仪出来都没有阻拦。
陶令仪立在廊下,正想着要不要寻个人问问。
下一刻,一道大力的掌掴声响起,“贱婢!”
男人暴怒声之后,是一阵窸窣的女人哭声。
是芸娘的声音。
而那男子……
陶令仪看了一眼阿英,只见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芸娘的哭嚎仍在继续,可奇怪的是,竟没有听到婢女阻拦的动静。
陶令仪稍稍犹豫了一瞬,决定道:“去看看。”
于是主仆三人便往传来动静的方向走去,刚过月洞门,便看见了狼狈跪在地上的芸娘,不远处的廊下,则站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就是方才招待过她的珍绒。
珍绒见是她,倏地一怔,“唐娘子,您……”
陶令仪毕竟在后宅中长大,见到眼前这幅景象,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谁家的正经娘子会这般没有尊严的在院子门口罚跪,且廊下的那两个婢女一眼的无动于衷。
再看这空荡的宅子,芸娘的身份恐怕连妾室都不是。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芸娘,不知是不是要掺和旁人的家事。
芸娘却似是有些跪不住了,摇摇欲晃地跌坐在地上,眼看就要晕过去,陶令仪连忙示意阿英将她扶住。
“不必你好心……”芸娘却依旧态度不善,只是因为语气的虚弱,而减少了几分攻击性。
她这般态度,陶令仪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帮她。
正巧珍绒已经走过来了,陶令仪便示意阿英把芸娘交给她。
芸娘却突然将两人推开,伏在地面干呕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看上去甚是难受,便是珍绒都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往主屋跑,“郎君——”
陶令仪蹙眉看着她的背影,而后转开视线去看地上的芸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走过去将她扶住。
晴岁虽然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上前帮着她一起扶住。
此时的芸娘连挣扎都没了力气,陶令仪轻易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芸娘吐完,见陶令仪正抓着她的脉搏,忍不住嘲讽道:“怎么,难道你还会诊脉不成?”
陶令仪不理会她的语气,只淡淡地说:“脉如走珠,是滑脉。”
“你怀孕了。”
芸娘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小腹,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陶令仪轻蹙起眉,“这孩子已经在你腹中两个多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而一旁的芸娘已经愣怔着说不出半个字来了,直到主屋的房门被人推开,那个玄衣男子被丫鬟们簇拥着走过来,芸娘才恍然回神。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可以算得上是惊恐的情绪,慌不择路一般,抓住了一旁的陶令仪,“救救我……”
她哀声地求,“救救我,还有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芸娘
“救救我的孩子……”
陶令仪听到这话, 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正想着,远处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关切的话还未说出口,先看到了一旁站着的阿英。
“你……”
听到他略显迟疑的声音, 陶令仪便知他是认出来了, 当下也不再遮掩,松开了芸娘的手指,站起身,看向那男人。
“是你?”梁仲贺听到动静转身,看见陶令仪的那一刻,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
陶令仪疏离地点点头, 没说话。
反倒是芸娘愣怔着问:“你们见过?”
这实在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当着男人的面总不好直说, 可不解释又怕芸娘会误会。
陶令仪不觉有些犹豫, 就见那男人拧了拧眉,而后道:“珍绒, 珍玉, 还不扶你们娘子先回屋歇息?”
陶令仪见此, 也道:“郎君家事, 我先告退了。”
说着, 她转身就要离开。
梁仲贺连忙上前两步将她拦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疏离的态度,“这位小娘子, 你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都不必陶令仪开口, 阿英便已经上前拦在了她的跟前, 肃着一张脸, 神情甚是警惕。
梁仲贺皱了皱眉,退后半步,而后半是试探半是好奇地问:“小娘子出门还带着护卫,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陶令仪在外一直都是梳着少女发髻,再加上衣着矜贵,他有这个误解并不奇怪。
相比于从前在旬阳县的时候,陶令仪这次一直没有在衣着饰物上委屈自己。
她知道,自己一个独身在外的年轻小娘子,背后没有倚仗很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才故意引导自己的身份。
但她毕竟是芸娘的租户,她宅中的婢女都认得她,稍一打听就知道她只是独身居住了。
藏在袖中的手指使劲攥了一下,总归珍绒她们并不在,她不能当场露怯,否则怕是连这个门都出不去了。
默了默,陶令仪冷淡地开口,反问:“与你何干?”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贤妃,连强势狠辣的燕臻都敢使唤呛声的陶令仪。
她虽身形单薄,可是身上那股子天生的矜贵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梁仲贺不是没见过闺中的娇娇小姐,便是他那表妹,也算得上是饶州城的霸王,但平日看上去也不过色厉内荏,仗着背后的家室逞凶罢了。
眼前这个,仿佛是骨子里生出的贵气。
他虽纨绔恶劣,却也不是谁都招惹的,沉吟片刻,他笑了笑,让开了些,“小娘子何必生气,在下只是觉得我们有缘罢了。”
陶令仪见他如此,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而后与阿英递了个眼神,阿英立时会意,护着她离开了此处。
“娘子,咱们回家吗?”
走出芸娘的宅院,晴岁有些紧张地握住陶令仪的胳膊,问道。
陶令仪看着阿英手里没有送出去的赁银,摇了摇头,“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又怕被人跟踪,三人特意在街上又绕了一会儿,才找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下,旁边就挨着官府的驿站,不知来了什么大人物,底下还有官兵护卫,想来那人也不敢乱来。
进了客栈,晴岁先命人送了些茶水和吃食上来,陶令仪坐在桌前,握着水杯慢慢喝完了一杯水,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