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的心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虽不知那男人是谁,但总觉得很难缠。
好容易逃离长安,离开燕臻身边,难道如今还要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耗费精力吗?
陶令仪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心头莫名滞涩。
晴岁和阿英跟了陶令仪这么长时间了,也算是对她的性子有了大致的了解,看她此时的神情,也多少能猜到她如今在想什么。
两人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担忧和关切。
最后还是晴岁先开口,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离开饶州不就好了?”
“娘子不是本来也不打算久居吗?”
话是如此,可是陶令仪的心中,又何尝不想安定?
难不成后半辈子都是这样,遇事就离开,遇事就离开吗?
虽然心里惆怅,但陶令仪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总归咱们还没有交下一期的赁金,过几日回宅子去把我们的行李收拾一番,先离开饶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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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阿英留在客栈保护陶令仪,而晴岁则换了身衣裳和打扮,悄悄回到了她们的小宅院取东西。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陶令仪倚在美人榻上,手边放了本书,却因为担心而半点都看不下去。
阿英也有些担心,却安慰道:“娘子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可晴岁……”
话说一半,房门忽然被敲了敲。
“娘子,是我。”晴岁的声音响起。
阿英看了陶令仪一眼,走上前开门,晴岁背着两个包袱进来,她想关门,却被晴岁拦住,
“阿英等等……”
她看上去有些无奈,侧了侧身,“还跟来一个。”
阿英脸色一变,却是芸娘从晴岁地身后走了出来,“是我。”
陶令仪也听到了动静,直起身看过去,正看见一身单薄裙衫的芸娘。
这才几日不见,好似比之前瘦了一圈。
晴岁有些歉疚地开口,“娘子,我是怕……”
纵是她不解释,陶令仪也能大致地猜到原因,于是朝她安抚地点点头,示意她将东西先都安置好。
而芸娘自从进了屋子之后,便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此时看见陶令仪,膝弯一软,“唐娘子,救救我……”
陶令仪皱起眉,示意晴岁将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芸娘被扶坐到绣凳上,陶令仪亲自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她伸手接过茶杯,双手用力地握着,骨节都有些泛白。
她明显是哭过的样子,眼底尚有泪痕未消,眼尾发红,鬓发也显得十分狼狈散乱,这和陶令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你……”陶令仪心里颇有些叹息,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芸娘却低声的说了一句,“从前……都是我不好。”
陶令仪摇了摇头,她从前该不明白,为何芸娘对她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敌视,分明两人之间除了那座赁下的宅院,再没有半点瓜葛。
可是那日看到芸娘卑微的跪在院中,她又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那微妙而又莫名的敌意。
但那毕竟是对芸娘的揣测,她不好将这话说出来,芸娘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带着哭腔开口,“唐娘子,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是瞧不上我的。”
陶令仪皱了皱眉,“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只看也能看出来了。”芸娘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虽然你不说,我也能看出你衣着富贵,不是寻常出身。”
“你又知道我们这些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陶令仪原本生出的同情一点一点淡下去,语气也有些冷,“你想说什么?”
芸娘不知是没有听出来,还是如何,自顾自地讲下去,“既然你都看到了,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但其实,我们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自小定亲,只待我及笄之后就能嫁给他,可还不等我长大,家里忽然出了事,原本门当户对的婚事,一下子变成了我攀高枝……”
她回忆着从前,语气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怨恨。
陶令仪本该打断她,但或许是从她说诉说的旧事之中窥见了一点自己的过去,竟安静地听了下去。
“我本也是家中娇养,自然不愿为妾,可又放不下表哥,狠不下心离开。”
“他对我很好,每日哄着我,可没过多久就定了亲,未婚妻是饶州刺史的侄女。”芸娘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真的很蠢,信了他会娶我的话,实际上却被他锁在院子里,进出不得。”
“说白了,我不过是他养的一门外室罢了。”
“我在那四方院子里,已经待了四年了。”芸娘看着陶令仪,轻声道,“你知道我有多想离开吗?”
陶令仪自然知道,她想到自己从前被锁在深宫的日子,燕臻对她强势的掌控仿佛渗进了骨头里,只想一想,就要浑身发麻。
看着芸娘,她不自觉有些心软,想起她方才所说的话,忍不住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问出这话的下一刻,她便后悔了。还能怎么帮,无非是带她离开。可她如今自身难保,哪还能带她过江呢?
却不想芸娘开口道:“幸好我怀孕了。”
她抚着肚子,面上挂着些淡淡的欣喜,同那日的态度全然两样。
陶令仪一怔,“你想借着这个孩子……”
“唐娘子,你当真是个聪明人。”芸娘笑起来,却又缓缓摇了摇头,“可光是这个孩子怎么够,现在才三个月,连男女都分不出,更何况,他家难道缺这一个庶子吗?”
她的语气平淡,陶令仪看着她,心头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听得芸娘开口道:“郎君他喜欢你,唐娘子,你能感觉出来吧?”
“你……”
这下不仅是陶令仪,便是阿英和晴岁也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晴岁冲过来怒视着她,阿英则已经敏锐地反应过来什么,推开窗户往下看,只见客栈下面,站着十几个护卫模样的高大男人,将这个客栈团团围住。
芸娘说:“唐娘子,你毕竟只是一个女子,何苦在外漂泊?郎君喜欢你,只要你进了门,他会对你好的。”
作者有话说:
抱歉大家,我本来是想多更一点写到燕臻出场的,但是来了姨妈之后腰巨疼,现在只能保持趴在床上,腰上压着枕头的姿势,实在写不了更多了,剩下的一章补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再次道歉。
第53章 危机
陶令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直到阿英同她说,“娘子,底下有人!”
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踉跄着走到窗边去看,正看见底下人往上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正是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
陶令仪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念头转身,看向芸娘,“你要让我去给他做妾?”
芸娘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定然怒极,却不浅不淡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也是家中败落, 虽然还有些银钱,却也沦落至此, 那破败的院子住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看了看一旁的阿英和晴岁, “你们主仆三人相依为命,又何必挨这样的日子?”
陶令仪拧眉, “芸娘, 你怎知我过的是苦日子?”
“难道我去给他当妾, 日夜伺候一个男人, 便不是苦日子了?”
芸娘教她问的答不上来, 她也是女子,也同她一般在偏僻的二进院里过活,身边伺候的人少, 平日想去闹市都要坐小半个时辰的马车。
她虽然怨恨梁仲贺, 怨他负了自己, 可她这一生都只能仰仗他。
否则又能怎么办?
她叹一口气, 道:“唐娘子,梁仲贺的阿爹是我们饶州城的刺史,他的岳父是江陵府尹,眼看就要升入长安,他这样的身世,还不足以让你倚仗吗?”
陶令仪深呼一口气,正要再辩,就听得房门被人敲响,阿英和晴岁连忙挡在陶令仪的跟前。
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梁仲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今日仍旧一身玄衣,腰间佩挂着金锁,一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模样。
他看着阿英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笑,“素娘,何必如此?”
陶令仪被他故作亲昵的语态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那直勾勾的,毫不掩饰的欲望就这样落在陶令仪的手臂之上,不断地逡巡。
梁仲贺如何瞧不出她的态度,却根本不在意,只笑着说:
“我已经在我爹那里查过,唐素只是你的化名,你赁居时候签下的名字是唐轻。”他道,“我派人去查过唐轻的名字,你爹曾是随王府的一个小小陪将,一家子都仰仗随王为生。”
听他这话,陶令仪轻蹙了下眉。
这的确是她离京时,燕长风为她预备的身份,并不起眼,但因为挂靠在随王府门下,也算有几分薄面。
梁仲贺大约瞧出了她的想法,笑道:“可是素娘,你如今父母双亡,随王也失了势,你又远在千里之外的饶州,可没人能管到你。”
“你是长安来的娇女,想必比乡野村妇更知道厉害。”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要看一眼一旁的芸娘,口中的厌恶毫不遮掩,再去看陶令仪,又笑了起来,“所以,素娘,你要不要和我走?”
芸娘听他说自己是乡野村妇,面色发白,却也不敢出言顶撞,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陶令仪,神色颇为复杂。
陶令仪就立在芸娘不远处,自然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却也没说什么。
阿英轻声对她说:“娘子,我护着你闯出去。”
陶令仪连忙拉住她的手腕,“不要……”
梁仲贺今日来,必定就是有备而来,阿英一个人,怎么可能带着她和晴岁两个人闯出去呢?
她深呼一口气,“我可以和你走,却不能在这里。”
梁仲贺一怔,“你……”
陶令仪说:“我可不做外室。”
梁仲贺闻言笑了起来,“你这么娇的美人,我哪里舍得你做外室,自然要抬进府中做贵妾的。”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天大的恩赐一般。
陶令仪握着阿英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道:“就算没有八抬大轿,聘礼婚书,也必须择一个良辰吉日将我抬进府里,否则……”
她看向自己身后的窗台,“我宁可从这里跳下去。”
梁仲贺皱眉,似乎是在审视她话中的真实性,半晌笑出声,“好,好,倒是个有骨气的小娘子……”
他抚掌大笑,而后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也会给你聘礼。只是,你可别耍花招,否则……”
“你连妾室都做不成,我直接把你送进回春楼,如何?”
陶令仪咬牙忍下这羞辱,脸色发白地点了点头。
“好,你就先和芸娘回去,届时你们两姐妹一同入门,双喜临门。”
说完,他对着身后的两个护卫示意了一下,先离开了。
而那两个护卫则上前道:“走吧。”
陶令仪给晴岁和阿英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跟着那两护卫走下了客栈。
许是因为,她是自家郎君新宠,所以这两人对她还算恭敬客气,至于后面的芸娘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纵是怀着孕,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她强忍着气,跟上去。
客栈楼下停着梁仲贺家的两个马车,陶令仪走到第一辆马车前,踩上马车的前一刻,回身去看那客栈大门,旁边就是官家驿站,门口有官兵护卫,看那肃穆严整的样子,倒像是京城来的。
她轻蹙了下眉,在催促中转回身,上了马车。
晴岁和阿英都是她的婢女,也跟着上了一辆。
而另一辆则是给芸娘预备的,她脸色不好,身边也没有婢女搀扶,整个人看上去都摇摇欲坠,好似春天里一颗随风而逝的蒲草。
陶令仪忽地出声,“让她也坐过来吧,毕竟怀着郎君的孩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但芸娘还是上了她的那辆车。
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陶令仪瞧她脸色苍白的随时可以晕过去的模样,还是握住她的手腕,提她诊脉。
芸娘柔弱地伏在桌上,问:“你是大夫,怎么会医术?”
陶令仪说:“在书上看过罢了,算不得大夫。”
芸娘看着她自始至终沉静淡然的模样,有些羡慕,有些酸涩地说:“唐娘子,你好像什么都会,难怪郎君会喜欢你。”
脉象平缓,并不大碍,陶令仪松开她的手腕,冷笑一声,“怎么,你倒觉得自己给我找了一个好归宿?”
她本是带着嘲讽的语气,可芸娘却认真地点头,“在饶州城,还有比梁仲贺更显贵的郎君吗?你毕竟是女子,何苦漂泊……”
她说着,忽然苦笑一声,“我虽嫉妒,却也羡慕,不像我,要靠怀孕,才能在梁家博得一个名分。”
话不投机半句多,陶令仪心口堵塞,干脆不再与她说话。
马车滚滚而行,回到了她原来所居的小院。
期间经过闹市长街,却不知为何,并不热闹。陶令仪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
但也只见一队穿着黑甲的士兵经过,并没有别的什么。
她落下帘子,倚在阿英怀里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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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马车相反的方向,那队士兵回到了官府的驿馆,一路到主院,回禀道:“回禀连将军,方才搜查了南和、南山两条街巷,并无所获。”
一身寻常衣裳的连晖坐在高位上,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长叹一口气,而后才说:“明日起,搜查北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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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令仪回到了她赁下的那个宅院,和芸娘并居,当晚梁仲贺并没有来,只是送了一个老嬷嬷来,说是教导府上规矩,。
宅院外头尽是护卫,各个严阵以待,将宅院包围的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陶令仪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被软禁院中,不得自由。
当晚,她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娇美漂亮的容貌,忽地生出一股恼恨来。
若是她划破了这张脸,可还会有男人想要她?
她这样想着,握着银簪的右手不自觉收紧,抬高。
打水回来的晴岁见自家小娘子这个动作,被吓得一惊,连忙按住她的手,“娘子!”
“娘子您这是作何?咱们现在可还没走到那个地步,您可不要想不开。”
晴岁略显急切的声音将她的理智拉回,哐当一声,银簪掉落。
陶令仪闭了闭眼睛,的确还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当日尽力与梁仲贺周旋,自然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如今还没有进梁家,一切都有改变的余地。
她深呼一口气,说:“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