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臻一怔,随即又蹙起眉,“你什么……”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陶令仪毫不犹豫地打断,她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
她是真的不明白。
“你是皇帝,是一国之主,这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你想要谁都无所谓,甚至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只要你想。”
“所以,你到底为何不能放过我?我跑了一次,你把我抓回去,留在身边磋磨惩罚。我知道,你是那般骄傲强势的人,所以你不会接受女人的背叛。”
“可是现在,后宫的那个贤妃早就已经被一把火烧死了,甚至已经入殓安葬,一切都过去了,你为何还是抓着我不放,甚至要一路寻到饶州城来?朝中的事还不够你忙吗?”
燕臻盯着她纯净的眸子,险些被她气得背过气去。
大雍国境万里,朝政繁冗琐碎,他何止是日理万机。
可在这种时候,他还要离京南巡,这是为了谁?
他深呼一口气,强硬道:“你是朕的妃嫔,假死欺君,这本就是大罪,如今朕没有当场问罪,已经是……”
“好。”
“那你杀了我。”
陶令仪说。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半点赌气的样子,杏眸之中写满了认真。
“欺君之罪,不死不休。”陶令仪轻笑一声,“其实我本来就该死的。”
“在陶家被抄那天,虽然女眷并未判下死刑,但我应该会死在狱中,我受不住的。”
她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可却不知,她越是如此,越是在往燕臻的心口捅刀。
“你想死?”燕臻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几个月未见,陶令仪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血上涌,燕臻握着青玉珠狠狠摔在桌上。
他踹开眼前碍眼的方桌,一把将陶令仪拽到跟前,长指握住她纤细的脖颈,青白的骨节稍一用力,就能取了她这条命。
陶令仪闭上眼睛,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好过再回到那深宫里受折磨。
她顺从地仰着头,任由他动作。
燕臻心口一窒,握着她的手腕都被气得轻颤。
他每日无数次的幻想,他的簌簌能够顺从些,听话些,就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
可她每次这样的顺从,不是为了离开,就是为了求死。
到底为什么呢?
燕臻不由得有些茫然,她就这么想离开?
他慢慢松开手,忍不住问出了声。
陶令仪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燕臻,你难道不知道,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都在想着怎么离开。”
“那长乐殿,别人看来是尊贵,可对于我来说,只是一间永远看不到光亮的囚笼。”
“燕臻,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嫁给你。”
“是你将我强留在身边,骗我哄我,喂我喝下失忆的药。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燕臻,你怎么好意思问,我为何要离开。”
她抬头看他,正巧看见着燕臻不可置信的眼神,冷淡一笑,决绝地开口:“因为身边有你,所以我才想逃离,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因为有你,我才想逃离……
我每一刻,都在想着离开……
或许燕臻从来没想过这些,又或者他本就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想。
可如今陶令仪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之间的事翻出来,一字一句那么坦荡又那么直白,燕臻唇角干涩,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燕臻,你总不会真的……”
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后半句话,她到底是没有问出来。
陶令仪看着他的模样,颇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皱了皱眉,又自己否定——
不会的。
她难道忘了燕臻是什么人。
她只是他登基路上的一枚小小棋子,是那样的可有可无。
只是因为她还算漂亮,又那样傻乎乎地一心对他,他才会生出些许的逗弄之心。
她只是他掌心的一只讨人喜欢的鸟雀,被他强硬的圈在笼中表演。
本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
只因为她性子太倔,总想要冲破那笼子,才让他又生出掌控之心来。
她只是无权无势的小小女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君主。
他愿意宠她惯她,或许是有点喜欢她,怜惜她,曾被她吸引了很多的目光。
但没有任何一个主人会爱上自己豢养的金丝雀。
陶令仪忍不住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却见燕臻一点点地松开了手指。
“簌簌……”
“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来饶州城。”
“因为是你,簌簌。”他艰难地开口,“因为我不想你离开。”
“回来吧,簌簌。”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把好多姐妹吓到了,可能是因为我卡章的问题,有点剧情模糊,是我的问题,但是,两个人肯定不会收养这个孩子的,芸娘的相关剧情,只会让簌簌更加清醒,让簌簌也更坚定,不会轻易回头。至于后续发展,不剧透太多。还有,两个人的确会收养/孩子,毕竟古代没有养老院,但是追妻路上不会有孩子,燕臻自己欠的债自己追回来,孩子至少等最后和好了才会有
第56章 拒绝
“簌簌, 回来吧。”
燕臻挨在陶令仪的跟前,原本掐在她细颈上的手指已经松开,此时在方才的位置怜惜地摸索着, 低沉的声音正停在她的耳边。
分明听得很清楚,但大约是因为那语气里掺杂了一种莫名的, 不属于燕臻的低求, 陶令仪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燕臻,你不必如此。”
“我……”她顿了顿,才说,“若是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动心和怜惜, 那就放过我吧。”
她的语气很轻, 但燕臻能听得出来,其中夹杂着一丝隐忍。
陶令仪重复, “我不想回去, 也不会回去。”
燕臻以为,他已经足够的放低姿态,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 陶令仪除了方才那一瞬间的讶然之外, 没有一点点的动摇。
他深呼一口气, 捧着她的细颈, 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燕臻认真地看着陶令仪,还是忍不住问道:“簌簌, 你若还是计较从前……我像你保证, 绝不会了。”
他说完, 也觉得这话没有任何可信度似的, 有些失望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信我。”
陶令仪大约能瞧出燕臻的变化,从两人再相逢时,她便感觉出来了。
燕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他定然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她自己上马车的。
甚至上了马车,她还能衣衫整齐的同他说话,还像个人一样坐在他的跟前。
陶令仪自嘲地勾了勾唇,感叹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这些。
她再度沉默下去,燕臻以为她是在考虑自己方才说的话,等了等才问:“簌簌,跟我回家吧。”
他自问已经用了平生最温柔耐心的语气,陶令仪一怔,抬头看着他。
然而下一刻,他失望了——
陶令仪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既然燕臻放缓了态度,陶令仪也不如方才那般语态激烈,讲道理似的,徐徐开口,“燕臻,我们从一开始,不就是一个误会吗?”
“我把你当成表哥,当成未婚夫,之后的事,都也只是源于这个误会而已。”
“我知道你因为我的身份而恨我,利用我。但是你也确实救了我。”
“从前的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如今我已经恢复了记忆,你也成功登基成了皇帝,误会解除,我们本来就不是夫妻不是吗?”
“陛下。”陶令仪换了个称呼,“看在我从前伺候您的时候,也算是尽心尽力,虽然几次惹怒您,可您也早就惩治过了。”
“陶家的九娘子陶令仪早已经死了,陛下的宠妃贤妃也一早下葬。如今我只是一介孤女,是流落饶州的唐素,与陛下早没有任何瓜葛了。”
她斯斯文文,恭恭敬敬。
可是每一个字都在与他切割关系,莫名的,燕臻竟觉得喉间发苦,“簌簌,我的确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我承诺日后一定好好弥补。”
“除却这些,我们不是也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吗?”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回忆似的,轻声道:“簌簌,除了那些误会之外,我们之间,当真没有什么别的回忆了吗?”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可他仍是失望了。
陶令仪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眼,奇怪地问:“但那时候,我以为你是我的表哥呀?”
燕臻几乎教这一句话气得吐血,握在陶令仪肩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眼底的戾气骤然浮起,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深呼吸许久,才道:“你把我当成荣九川?”
陶令仪下意识地点头,然而注意到燕臻目眦欲裂的模样之后,又怯生生地摇头。
或许没有吧。
她对于荣九川,原本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或者说,她那时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她身子不好,娇气得很。荣九川一向待她很好,但更多的,应当还是疼爱之心。
毕竟两人是少年情谊。
可后来遇见燕臻,彼时的他神采英拔,温柔体贴,任何一个女子都很难不心动。
但那一点点的心动,终究在欺骗与折磨中耗光了。
或许离开之前,她是恨燕臻的。可是如今,她在心中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是燕臻的所有物了,所以她对他几乎没有了什么特别的情绪。
爱与恨都不重要,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燕臻看着她,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的每一点神情变化,陶令仪坦荡地与他对视,那晶亮漂亮的眼睛是那么勾人,那么惹人心动。
但是燕臻知道,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
缓缓行进的马车恰好在这时停下,连晖在外面敲了敲车壁,恭敬道:“主子,已经到驿站了。”
燕臻轻嗯一声,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他的目光如一张网,紧紧地包裹在陶令仪的身上。
陶令仪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也能隐约体会到他目光中的那点子不舍和情愫。
沉默一瞬,她开口道:“既然到了驿站,我也该离开了。”
大约是这一路上,她已经说了太多的离开,燕臻听到这句的时候,竟然生出一种意料之中的淡然。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却慢慢的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陶令仪一怔,眼底漫上些许的不可置信,却也没有再停留。
她拎着裙摆起身,对着燕臻深深一福,像是最后的告别,而后直接撩开车帘,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连晖下意识就想阻拦,却听到燕臻冷冷地命令,“让她走。”
听到这话的时候,陶令仪自己都有些惊讶,但转瞬就被欣喜所取代。
连晖收回手,对陶令仪说了晴岁两人的位置,而后恭敬地拱了拱手,示意两旁的护卫都让开。
于是,陶令仪就这样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燕臻的马车,而自始至终没有回一次头。
车帘被挑开一个缝隙,燕臻就这样眼看着陶令仪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在视线中消失。
握着车帘的手指用力,险些直接将帘幕扯下来。
连晖立在一旁,垂首侍立,实际上心中战战兢兢,生怕燕臻把迁怒。
好在燕臻最后也只是将骨节攥得咯吱作响,而后起身下了马车。
用过晚膳,他吩咐连晖把今日的奏报送过来。
他毕竟是皇帝,此来江南虽是为了找陶令仪,但也不能一心只管游山玩水,还有那么大个朝廷等着他。
拿笔沾墨,他翻开奏折,等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连晖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一直不敢打扰,就安静地守在廊下。
燕臻扔了朱笔,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开口道:“来人。”
连晖忙推门走进来,“陛下。”
燕臻敲了敲桌上处理完的折子,“拿出去。”
“是。”连晖招呼了两个人把折子搬走,自己却不敢离开,他知道燕臻定然有话要吩咐。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燕臻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连晖不是傻子,跟在燕臻身边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他对于贤妃娘娘旧情难灭,自然不敢真的将陶令仪放走。
暗卫跟随隐秘,连晖回禀道:“娘娘与两个婢女,暂居悦来客栈。”
-
悦来客栈。
按着连晖所说的,陶令仪顺利找到了晴岁和阿英所居的客栈,她深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抬手敲门。
笃笃——
才敲了两下,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晴岁和阿英几乎可以说是扑过来,而后将陶令仪团团围住,“娘子……”
两人齐声唤了一句,而后便止住话音,不知道再说什么。
许是因为那句“娘娘”,两人看上去比从前拘谨了许多,陶令仪一边一个拉住两人的手,“进去说。”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晴岁两人明显的欲言又止,但或许是怕陶令仪不高兴,犹豫着还是没有开口。
陶令仪拉着两人坐下,大致与她们说了自己的身份,但与燕臻之间的纠葛,都一带而过了。
最后,她看着两人,佯装委屈地说:“难道你们不认我这个小娘子了?”
晴岁两人连忙否认,“自然不会!”
虽然陶令仪是从牙行里将她们买来的,可是这大半年来,三人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相依为命,
陶令仪待人温和,还从不摆架子,这样好的主子简直打着灯笼都难寻。
听到这个回答,陶令仪弯了弯眼睛,说:“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还是唐素,是你们的小娘子。你们也不许和我生分。”
说完,阿英和晴岁郑重地答应下来,陶令仪笑笑,主动转开了话题,问道:“那孩子呢?”
芸娘的孩子躺在床上睡着,陶令仪走过去坐到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不知道芸娘怎么样了。
她叹口气,而后问晴岁,“她生的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晴岁答:“是个小娘子。”
陶令仪嗯一声,看着床榻上的婴儿,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娘子。”
晴岁听出她语气中的怜惜,与阿英对望一眼,忍不住问道:“娘子,您当真要留下这个孩子吗,她毕竟是那姓梁的女儿。”
陶令仪笑着摇了摇头,“放心。”
其实在芸娘将这孩子托付给她的那一瞬间,她心里不是没有心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