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燕臻初至饶州的那段日子,他几乎天天把梁仲贺带在身边。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靠祖上荫庇入朝,到最后也就是六七品小官,走科举之路,他又没有这个本事。好在他虽然纨绔喜欢女人,平日里骑射箭术还算出挑,若是被陛下看中,选在身边做个贴身护卫,也算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可惜梁观这算盘打得好,燕臻却只当他那儿子不存在似的,在刺史府待了月余,只当根本没有那个人似的。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在与他联姻的孟家升迁晋升,在陛下面前颇得青睐,他便嘱咐梁仲贺,近来多去江陵拜访,少去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梁仲贺虽不长进,却还算拎得清,这段日子往江陵孟家跑得很是勤快,在正房那里留宿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想必是孟公老怀欣慰,在陛下面前举荐了仲贺。
梁观忍不住想,自己这门亲事当真是结对了。
没一会儿,刚从江陵回来的梁仲贺走进正厅,进前行礼请安道:“草民参见陛下。”
然而,燕臻却没叫起,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不算凌厉的目光上下逡巡,莫名让人脊背生寒。
梁观也被燕臻这个态度弄得心里不上不下,想要开口,却见燕臻对身旁的那个女子柔声说了一句,“簌簌,过来。”
这话一出,屋内的所有视线都挪到了陶令仪的身上。
原本并不想声张的陶令仪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摘下了帷帽。
梁仲贺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她的身形有些熟悉,但也没多想,此时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霎时一愣,竟忘了实在燕臻面前,惊愕地唤:“素……”
然而他刚说出来半个字,便听得噼啪一声脆响,握在燕臻手里的瓷杯摔在地上,瓷片四分五裂,弹得到处都是。
茶水泼在脚底的地毯上,洇出一块深色的印记。
梁观被他的突然发难吓得一惊,再见自家儿子那副痴傻的模样,连忙走过去使劲扯了他一把,跪到他的跟前,替他解释道:“陛下息怒,定然是仲贺有眼无珠认错了人,这才会在陛下面前失言放肆,还望陛下莫怪……”
“失言?”燕臻忽然笑起来,听上去仍旧没有什么怒气,可莫名让人心头发毛。
他拨弄着手上的青玉珠,“好,朕就当他是失言吧。”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连晖,递了个眼神。
连晖会意,直接蹲下身子捡起燕臻方才摔在地上的碎瓷片,而后上前两步,一把掐住梁仲贺的下巴。
梁仲贺早在看见陶令仪的那一刻就已经吓傻了,虽然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可是能和陛下平起平坐的,要么便是亲眷,要么就是妃嫔。
无论哪个身份他都招惹不起。
好在他没有真的做什么。
梁仲贺惶恐之下又生出庆幸,只要他好好解释,应当……
应当什么他还没想出来,便觉得下颌生疼,而后整个人都被人拎了起来。
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就那样保持着一个佝偻难堪的意识,如一个刚被钓起来的虾,而后被迫仰起头,眼睁睁地看着连晖捏着几片碎瓷往他的嘴里送。
“不……不要……”
他被握着下颌,眼底全是恐惧,嘴巴被捏开说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疯狂地摇头。
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连晖的动作,他方才捡的都是形状不大的瓷片,此时塞到他的嘴里一点都不费力,又怕他会吐出来,所以没隔几个就停一停,直到将他的口中全部塞满。
锋利的瓷片轻易地割破口中的薄皮,嘴角也被撑破,裂开,鲜血汩汩淌过,顺着下颌不住地往下流。
燕臻冷眼瞧着,终于开口制止,“够了。”
连晖停住,退到了燕臻的身边。
嘴里填满碎瓷,梁仲贺不敢张嘴更不能闭嘴,他更不敢私自拿出去,痛意和恐惧交织,泪水混着血水淌下脖颈,他拼命地磕头,脑袋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梁观早在方才就被人架到一旁拦下了,此时被松开,膝盖一软,直接瘫跪在地上,耳边都是自己儿子的呜呜求饶声。
他往前膝行两步,“陛下,陛下。”
“不知仲贺是銥嬅哪点冒犯了贵人娘子,是他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就这一个儿子的份上,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眼看着他就要蹭过来抱住自己的腿,燕臻厌恶地收了下膝盖,而后道:“放心,朕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他的语气如方才一般温和,可配上方才那可怕的手段,只让人如置冰窖。
他起身走到梁仲贺的面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轻声问:“除了叫她素娘,还做过什么?”
然而梁仲贺早已无法回答,他的嘴巴里全是碎瓷和血沫。
“朕忘了你说不出来话。”燕臻善解人意似的点点头,“那朕说,你听,如何?”
说完,他抬手朝连晖勾了勾,而后一把抽出了他的腰间佩剑,抵在他的肩膀上。
再侧开一点,就是脆弱的脖子。
“陛下——陛下不要——”
梁观尖叫着想要扑过去,却被人再度拦住,梁仲贺抖得如筛糠,面色惨白如纸,他想磕头请罪,却不敢动,更何况身后还有人强拽着他的脑袋,不许他偏开视线。
剑尖抵在他的肩膀上,同燕臻不冷不热的语气一样,阴测测得骇人。
“汾阳酒楼,你碰了她的肩膀。”
说完,他手腕一转,长剑噗呲一声捅进他的肩膀,能清楚的听见剐蹭血肉的声音。
而后,他又抽出来,染着鲜血的长剑下滑,停在他的手腕上,“这里,你摸了她的手背。”
说完,剑光一闪,梁仲贺的左手被直接砍断,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燕臻深色的袍角之上,并不显眼,更像是开了一簇鲜艳的红梅。
他的神色淡然,没说一句,就要在他的身上砍上一剑。
没一会儿下来,梁仲贺就已经被捅成了筛子,到处都在冒血。可又偏偏没有致命的伤口,他疼得死去活来,脸上的冷汗堪比瀑布,却就是不能晕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长剑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的伤口。
终于,燕臻算完最后一笔帐,指间一松,染满鲜血的宝剑锵的一声掉落,连晖适时唤人送来一盆清水,燕臻慢条斯理地洗净了手,又拿帕子擦干,而后看向一旁早已吓得昏死过去的梁观,皱眉道:“泼醒。”
于是,那盆沾染着点点血迹的温水劈头盖脸地泼了梁观一身。
下一瞬,梁观颤巍巍地醒来,正对上燕臻冷静的凤目。
“子不教,父之过。”燕臻语气很淡,好像方才那个残忍的阎罗不是他一般,“朕只是小惩大诫,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看向仍坐在那里的陶令仪,轻笑一声,踩着梁仲贺被削下来的断手,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簌簌,吓到了?”
陶令仪握着桌角的手指紧了紧,再看向燕臻的时候,眼神里不自觉带了些许的畏惧。
她早知道燕臻手段狠绝,却从未亲眼见过。
今日这一幕对她来说过于残忍,可她也知道,燕臻是为了给她出气,更何况是在他的臣子与下属面前,她自然不会出声阻止。
但心里终究有些怕。
燕臻看见她的神情,毫不意外,只温柔地说:“先送你回去。”
陶令仪这回没有拒绝,她默默起身,跟着燕臻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陶令仪所居的客栈,燕臻却没离开,而是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陶令仪有些怕他,缩了缩肩膀,问:“你不是说,了结此事之后,就放我离开吗?”
燕臻点头,“朕是说过。”
他答得坦然,可还不等陶令仪松口气,就又接着道:“只是今日的事,朕也算是为你出面,劳累至此,连杯茶都不请我喝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吓唬老婆的狗子
第59章 报应
“只是今日的事, 朕也算是为你出面,劳累至此,连杯茶都不请我喝吗?”
听了燕臻的话, 陶令仪那一双漂亮的秀眉几乎拧成一个死结,“你……”
她想说, 你何时这般不要脸面了。
但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她究竟是要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毕竟他的下属就在后面跟着。
更何况方才见到那一幕,她心中对他破有些畏惧。
可她也不愿意让燕臻跟着她回房。
在她心中,两人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她和燕臻之间, 早就结束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 燕臻偏偏不放过她,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要怎么办?
陶令仪皱着眉头, 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臻见她沉默, 也不再说什么,只给连晖递了个眼神, 示意他退到门外去等, 而后自己抬步上楼, “走吧。”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陶令仪所在的房间, 立定在门外, 看着被迫跟过来的陶令仪,“开门。”
声音很轻,却掺杂着几分命令。
陶令仪听着他这语气, 莫名想到方才在刺史府的时候, 他也是用这般语气去和梁家父子说话。
燕臻, 他终究不是他的表哥, 也不是那个待她事事温柔的未婚夫。
他是九五之尊,生杀予夺。
今日,他将这般手段使在梁仲贺身上,只是因为他对她还有几分喜欢,所以会为她出手解决,是为了帮她。
可若有一日,他对她厌了倦了,可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对待自己。
陶令仪不敢想。
她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轻轻推开了房门,燕臻对于她的乖顺并不意外,他跟着走进去,也没有往屏风后面看,直接就走到了窗边的桌前坐下,仿佛真的只是为了讨一杯茶水。
陶令仪看着他神态自若的模样,走到屏风后面,看到了挤在一起的阿英和晴岁,两个人如今都知道了燕臻的身份,也知道他和陶令仪的关系,心里破有些畏惧。
陶令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们,从荷包里翻出几钱碎银,交到晴岁手上,“给我烧些热水,然后就先出去吧,拿着银子出去逛一逛。”
晴岁两人担忧地看着她,“娘子……”
陶令仪安抚似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别担心我。”
听她这样说,晴岁两人也不能再说什么,点头应下,去烧水了。
这房间就这么大,越过屏风,就能看见燕臻,但是陶令仪没有任何要出去与他说话的意思,她就坐在床边,倚着床柱,安静地发呆。
直到晴岁烧完水离开,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房间内只剩下陶令仪和燕臻两人,陶令仪隔着屏风往外看,燕臻仍是坐在那,手边放着一杯茶,好像没有动过的样子。
她如何瞧不出来燕臻的醉翁之意,可她无权无势,拒绝又拒绝,仍旧反抗不了燕臻。
她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解开身上的披风,起身绕出屏风。
燕臻听到她的脚步声,抬眼望过来,正要开口与她说话,就见陶令仪立定在他的跟前三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呼一口气,而后缓缓跪在了他的腿边。
燕臻一怔,连忙伸手去扶,却慢了一步,她的膝盖已经磕到了地上,是一个端正的,恭敬的姿势。
“簌簌,你这是要做什么?”燕臻忍着怒气开口。
陶令仪就这样乖顺地跪在他的腿边,仰脸看他,沉默半晌,又伸手去接衣领上的珠扣。
她行的每一步,都是在燕臻的意料之外。
他愣怔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陶令仪的扣子已经解到了第三颗。
她今日穿得是一件窄袖对襟圆领短衫,原本就露着一大片脖颈,此时解开三个扣子,更是有沟谷半露,雪白勾人。
然而燕臻却没体会到任何情/欲滋味,他倾身攥住陶令仪的手指,手背因为强忍着怒意而青筋直跳。
“陶令仪,你这是做什么!”
但还是没忍住,燕臻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子,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掐死她。
“陶令仪,你这是想做什么?”他被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只好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陶令仪却神态自然,甚至可以说是诚恳,她被燕臻按着手指,懂不了,只好歪头看他,“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她的语气是那般的恳切,漂亮的杏眸里写满了纯澈,她就那样仰脸看着他,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莫名的,燕臻竟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堪来。
他忍不住想,在她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不待他问,陶令仪下一刻便给出了答案,“陛下,你喜欢我,不就是想要得到我吗?”
“你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又怎么能反抗的了呢?”陶令仪竟还能朝他笑笑,“陛下,从前是我不自量力,太看得起自己。”
“如今我想通了,总归我们也做尽了那些夫妻间该做的事,陛下要宠幸我,是给我体面,我不该拒绝。”
“簌簌只求陛下一件事,能不能就把我当成一件衣裳,一块破布。”陶令仪说着,眼眶不自觉地发红,“陛下用完了,尽兴了,就把我扔了吧。”
她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哭腔,却还强忍着眼泪没有让它掉下来,字字句句都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
燕臻下意识纠正,“簌簌,别这么说……”
陶令仪却冷静地反问:“难道不是如此吗?”
“陛下说喜欢我,却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
“且不提从前在晴方园的时候,你那时尚且把我当成玩弄的棋子,后来我们成婚,你可还记得,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骗我,陛下,您骗我说您为了我而得罪了太子殿下,可我那时候哪知道,那对我情深似海的表哥,就是那位太子殿下。”
“你骗我成亲,对我用药,折磨我,囚禁我。”
“你分明知道我夜半难眠,却故意将安神的药撤去,藏在自己身上,让我无法离开,也无法反抗。”
“还记得那时,你为了惩罚我,将我手脚束住,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挣扎着向你求饶。”
“还有一次……你给我灌下那样的药,眼睁睁地看着我难忍难耐,那时你又在想什么?”
“你说喜欢我,可是在你的心里,我连妃嫔侍妾都不如。”
“陛下,我实在不明白,这世上会有另一个如此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的吗?”
她讽刺地看着燕臻,“只是我不是一只鸟,不能真的剪去翅膀,也不能真的敲碎骨头。”
“陛下应该很可惜吧?”
燕臻下意识地摇头,“簌簌,你听我说,从前那些事……”
“或许我在陛下心中,连一块破布都不如。但我宁可你将我剪碎,粉身碎骨,也不想再回到你的身边,备受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