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逃——将欲晚【完结】
时间:2023-03-28 09:09:27

  又说多了……
  陶令仪有些懊悔地垂了一下头,伸手拨开燕臻按在自己手背上的右手,“簌簌保证,无论今日陛下怎么处置,都绝不挣扎,一切只随您高兴。”
  “只求这一次之后,放我离开吧。”
  说完,她俯身向下,竟是要给他磕头。
  燕臻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肩膀,顺着这个动作,他也滑下椅子,半跪在陶令仪的面前,与她平视着,“簌簌,不要……不要这样。”
  他一向是能言善辩的,此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的双唇,张不开口,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因为陶令仪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他从前总想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两个人重新开始就好了。
  可他竟忘了,从前的痕迹都刻在陶令仪的身上,所有的伤害都留在她的心里。
  只轻轻拂一拂,怎么能过去呢。
  “簌簌,从前的事,都是我错了。”燕臻握着她的肩膀,与她平视着,“我不该骗你,欺负你,对你用那些手段。”
  “簌簌,这些错我都认,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从前的所有事,我都会弥补,无论你说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
  “能不能不要离开?”
  放在一年前,他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可大约这一年来,认错的话说了太多太多,他竟然说得十分顺口。
  说完,他竟有些不敢看陶令仪的眼睛,生怕她再度说出拒绝的话。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陶令仪毫不动摇地摇了摇头,只又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陛下请吧。”
  请用她,还是请离开?
  燕臻分不清,也猜不透,他只知道,陶令仪没有被他的话打动半分。
  房间内,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目光在半空中相交,似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燕臻本来以为,他的簌簌在外面受了欺负,心软又胆小,连那个什么劳什子芸娘的孩子都愿意救,何况是他呢?
  只要他出手替她撑腰,诚恳的认错,再与她说些好听的哄一哄,她难免不会心软。
  再不成,他故意吓一吓她,就像从前那样,她未必不会顺从。
  如今,她倒是顺从了,却是这般的姿态。
  燕臻只觉得心口生疼,却又说不出训斥的话,最后看着陶令仪始终挺直的脊背,妥协地先退一步,“先起来。”
  地板又硬又凉,簌簌的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
  他伸手要去扶她,然而陶令仪却避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陶令仪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忍不住开口:“自从离开长安之后,我的身子比从前好多了。”
  燕臻一愣。
  的确,这虽然是两人重逢的第二天,但他早就发现陶令仪穿得衣裳明显没有从前那么厚了。
  若是往常这个季节,只怕夹袄外面还要套一件狐裘,如今却只穿了一件对襟短袄,外面的披风也只夹了一层薄棉。
  除此之外,她的脸色相较于从前也更加红润了一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簌簌离了他之后,仍然过得很好。
  反倒是他,白日拼命将自己锁在奏折里,夜里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女人。
  当真是折在了她的手上。
  燕臻轻叹一声,拂了拂膝上的尘土,“簌簌。”
  他轻声开口,“从前的事,都是朕做的不好,但是朕可以保证,朕对你的情意从未言虚。”
  “或许你不信……”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但是你离开之后,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簌簌,是我离不开你。”
  说完,燕臻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今日也是我不好,不该故意吓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递给陶令仪,“里面装的是安神的草药,你今晚泡一些,别再因为此事梦魇。”
  陶令仪听出他言语之间的安抚,愣了愣,但没有伸手去接。
  燕臻瞧出她眼底的防备,苦笑一声,而后上前几步,将那草药搁在桌上,“你尽可以去找个大夫检验,簌簌,我总不会害你。”
  于此同时,还搁下了一块碧玺印章,陶令仪认出来了,那是燕臻的私印。
  燕臻说:“簌簌,收下吧。”
  陶令仪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计策,而后便听燕臻开口道,“我会在三月之前回长安,簌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哪一日改变了主意,便拿着这枚印章来找我。”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回来。”
  他深深地凝着陶令仪,说完这话,再没停留,转身走出了房间。
  陶令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走到桌边,去看他留下的东西。
  那印章触手温润,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好玉,她从前只见过它挂在燕臻的腰上,此时拿在手里,不由得有些好奇地翻过来,上面刻着“燕行昭印”,字体劲瘦,看上去颇有风骨。
  若是不知道的话,当真以为这是那个书生文人的印鉴,同燕臻实在很不相配。
  她暗暗想着,将印章又搁回去,拾起了旁边的那枚香囊。
  如燕臻所说,里面的确塞满了草药,陶令仪拆开囊口,倾倒出来一些,送到鼻尖轻嗅,气味清甜,的确是安神所用。
  只是,燕臻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总不能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夜里难眠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话,转而又反应过来,这与她何干?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香囊放了回去,同印章一起,搁进了抽屉里。
  今日见了那样血腥残忍的一面,她想沐浴,然而方才让晴岁烧的水已经放的有些凉了,正犹豫着,忽听得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她不自觉一惊,却听到阿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子,是我们。”
  提起来的心落下去,陶令仪走过去给阿英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英和晴岁根本没有走远,她们哪里放心陶令仪和燕臻独处一室,因此一直就在附近转,一看到他下楼上了马车,便忙不迭地回来了。
  好在陶令仪看上去没什么事,陶令仪看着这两人担心的眼神,心中熨帖,笑道:“都说了,我没事。”
  她想到燕臻方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觉得感动,也没什么期待,只觉得莫名解脱。
  她看向晴岁和阿英,温声道:“等三月,春暖花开,咱们便能离开饶州,去下一个地方了。”
  -
  从陶令仪所居的悦来客栈离开后,燕臻始终有些沉默,回到驿站之后,更是一片冷清。
  他此次巡幸江南,之所以没有住在朝臣的家中,就是不愿人来人往地奉承打扰,可如今独居在驿站,竟又莫名觉出孤单。
  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燕臻没叫人再传,直接进了书房批折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直到日薄西山,连晖在外面轻敲了敲门,“陛下,可要传晚膳?”
  燕臻抬头看一眼窗外,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想要将人打发走,想了想又改口道:“进来吧。”
  于是,十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各式菜肴慢慢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燕臻扔了朱笔,走到桌旁,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菜式,忽地问道:“有酒吗?”
  连晖一怔,而后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买……”
  “算了。”燕臻叹口气,“下去吧。”
  没叫人布菜,燕臻食不知味地随便填了填肚子,便叫人把东西都撤了。
  “把折子都发出去吧,朕今日有些累了。”
  他甚少会将疲惫挂在嘴边,连晖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觉得自家主子始终挺拔的脊背,好似有些撑不住了似的。
  莫非是因为贤妃娘娘?
  他不自觉地想到那位单薄的小娘子,但转念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怎么会。
  陛下是什么人,定然是因为近来朝政繁忙,才会如此疲累。
  燕臻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属下在想什么,他回房沐浴之后,早早就躺到了榻上。
  二月初的天气,总是江南也有些凉,他躺到榻上,绸面的被褥竟有些冰手。
  燕臻穿着寝衣躺上去,双手交叠搭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然而脑海中却没有半分睡意。
  他今日说的自然都是实话,自从簌簌离开之后,他当真又添了一个失眠的毛病。
  那条青色的矜带始终藏在手腕上,藏在袖口中,边缘都已经被他揉搓的发白。
  直到最后,他几乎夜夜都要睁眼到天明的时候,还是去找张医正开了些安神的药。
  草药剁碎制成香囊,搁在枕边,就如同簌簌从前那般。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从前他故意用这药吊着簌簌,如今他自己也离不开了。
  原本应该安放在枕边的香囊刚才已经留给了簌簌,他本应该再去找张医正去配一个,张医正亦在随行的队伍中。
  但他没有,这是他活该经受的。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燕臻只感觉有人拿了个铁棍,在他的脑袋里不住地搅来搅去,神经都被搅成一团。
  痛得太阳穴生疼欲裂。
  他弓着身子辗转,一片痛苦中,他忍不住想,是不是等他将从前簌簌受过的折磨,也一一地经受一遍,簌簌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
  毕竟还要在饶州城再住一段日子,第二日,陶令仪让晴岁再去打听了一下有关芸娘的消息,不出所料,当日难产崩逝了。
  至于芸娘的那个女儿,燕臻早已命人将她送走,并且让人送来了一个地址,但是陶令仪没有去看。
  对于她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梁仲贺被燕臻惩治得半残,他是梁观的独子,他这一出事,整个梁家都像是垮掉了一般,再没有什么耀武扬威的力气了。
  但就算如此,燕臻后续也没有留情,紧跟着便命人彻查江南道几个州县,不出意外地搜刮出了千万两贪银。
  自古以来,江南都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地方。
  搜出来的贪银一半填充国库,另一半当时就拨去了陇南和陇右两道。
  这两个地界紧挨着几个附属小国,常年不太平,打仗要银子,百姓过活也要银子。
  燕臻在陇南送来的折子上斟酌了几笔,而后合上摞在那一大堆折子的最上面,然后习惯性地再去翻下一本。
  结果摸了个空。
  今日的折子又批完了。
  燕臻皱眉看向连晖,“没有折子了?”
  连晖听出他言下的不满来,却也无法,这几天燕臻几乎彻夜不休,废寝忘食地处理政事,积攒了几天的折子很快就被搬空了,如今上哪再去找。
  可事实虽如此,他却不能直接这样说,斟酌了一会儿,委婉劝道:“陛下,您近来劳累,要不要出门走走,饶州城的风光大好,不比曲江池差。”
  出门……
  燕臻不自觉想到陶令仪。
  自从那日给她留下期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
  然而五六日过去了,她也没有任何要回头的迹象。
  燕臻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吩咐道:“去准备马车吧。”
  这饶州城这么大,或许还能在街上碰到呢。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吩咐连晖将马车行到闹市之中去,然而绕着最繁华的几条街巷逛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半个熟悉的影子。
  直到连晖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了,您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倒是有些饿了,燕臻道:“随便找个酒楼停下来吧。”
  “是。”
  见他答应,连晖总算是松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走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处还算安静,并且看上去不脏乱的酒楼,他勒着缰绳停车,“主子,您……”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的余光忽然瞥见街对面的一家书铺,有几个年轻的郎君正围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而被围着的那个人,身形是那样的熟悉。
  后半句话忽然就卡在了嗓子里,他也不知是该让陛下看见,还是不该让他看见。
  然而燕臻何其敏锐,早在他顿住的下一刻,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撩开车帘下车,而后顺着连晖的视线看过去——
  一身杏黄襦裙的陶令仪被几个年轻郎君围在其间,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什么,陶令仪抿唇轻笑,眉眼弯弯,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都在悠悠摇晃。
  燕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陶令仪这般的笑容了。
  对着自己,她永远都是敷衍的,奉承的,亦或是讽刺的。
  可是一不在他的跟前,面上的笑就又多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燕臻心口一窒,又将视线挪到她周围的几个人身上。
  是三个年轻的郎君,各个长身玉立,气质翩翩,一看便是读书人。
  因为如今朝廷重科举,轻世家,因此许多权贵出身的郎君想要进入朝堂也都要走科举这条路。
  所以很多书生学子不再是穷苦出身,而且世家的嫡出郎君。
  不仅有世家大族才有的矜贵气质,还有着不同于一般纨绔子弟的温润如玉。
  其中一个离着陶令仪最近的,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衫,身量挺拔如青竹。
  燕臻眯眼看着他,不知怎么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刚与簌簌相识的时候,他也常做这样的打扮,簌簌每每见他,眼底都会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倾慕之情。
  那时他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十分得意。
  如今想来,她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
  这世上有那么多如玉书生,她会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他出现得早而已。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她的倾慕之心,又会留给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emo狗子
  晚了点,抱歉
第60章 醉酒
  一辆马车在街对面停留那么久, 陶令仪纵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现在也看见了。
  燕臻难得穿一身天蓝色的锦袍,玉带束腰, 若是不看那一张脸,当真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可惜他始终阴沉着一张俊脸, 只让人感觉到无边的压力。
  陶令仪看着自己身边的几个年轻郎君, 大约也能猜到他为何不高兴。
  先前她考虑过临摹赚钱的事,因为梁仲贺耽搁了,如今正值新一年的科考季,去年的三甲墨宝自是更加紧俏。
  前两日,陶令仪在家誊抄了几分, 今日拿到书铺来问价, 正巧被这几个要进京赶考的小郎君撞上,纷纷围着她, 想要高价买她手里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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