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同的是,游刃有余地换成了陶令仪,踌躇不决的变成了燕臻。
陶令仪也没有故意冷着他,十分自然地给他倒上茶水,推到他的手边,“陛下请。”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掌中小口小口的啜饮,半点都不好奇燕臻此行是为了什么。
最后,还是燕臻先败下阵来,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递到陶令仪的跟前,“看看吧。”
陶令仪放下茶杯,狐疑地看了燕臻一眼,而后拿起那几张纸看了起来。
起先还是怀疑不解的神态,越往后,神色愈发凝重起来,直到看完最后一句,“经查,陶郁林有谋反之嫌。”便是手指都在轻颤。
“不,不会的……”她下意识地摇头,“你不是说,已经把我阿爹送出长安了吗,怎会如此……”
听到这话,燕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簌簌,先听我说。”
又补充道:“但你别生气,好不好。”
陶令仪现在哪里还生的出气来,她早已被那密奏中的话惊得坐立难安了,此时听了燕臻的话,有些急切地催促,“快说啊……”
“好,你别急。”燕臻安抚了一句,才解释,“我从前是答应了你要将你阿爹送出长安养老,但是你也知道,你阿爹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他始终是有忌惮的,所以……我话虽那么说,实际上……”
他难得吞吞吐吐地犹豫,但是陶令仪却已经听懂了。
她早该想到,燕臻是何等多疑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阿爹,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前尘吗?
别说燕臻做不到,便是陶令仪自己,换到他的那个位置,怕是也做不到坦然饶恕。
燕臻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定然是想多了,有些无奈地解释,“簌簌,朕虽然没有将他送出长安,但也的确是在长安城给他找了个宅子住下,甚至还给他拨了两个仆人,从不曾亏待他,只是如今我离开长安也有几个月了,京中的形式难免有些疏漏的地方……”
后面的话也不必说了,陶令仪难道还不理解她的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他是最厉害的了,也是野心最重的。
从前永元帝还在位,燕臻还只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此谋划。
可没想到,一次的失败没能打消他的谋逆之心,反而让他寻到了机会,想要东山再起。
想明白这一点,她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燕臻,眸色沉静认真,似是在辨别他所来的真正目的。
燕臻坦然地与她对视,正色道:“簌簌,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他是他,你是你,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而迁怒你吗?”
陶令仪被他一本正经的态度弄得莫名有些愧疚,抿了抿唇,又问:“那你是想……”
燕臻搭在桌上的手往前挪了挪,似乎想要触碰陶令仪的手,却又在碰到她之前克制地蜷了蜷,“我只是想问问你,可要和朕一起回长安?”
陶令仪一愣,还未说话,便听燕臻接着道:“你别多想,只是因为此事,我觉得应当告诉你一声,就算日后生出什么波折,也希望你不会怪朕。”
他有他的立场,陶令仪自然明白。
可听到这句疑似于告诫的提醒,她又莫名心颤,无论因为什么,无论先前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想让阿爹死,即便是这样的谋逆大罪。
人本来就是偏心的,更何况那是她平生最敬佩的父亲。
她眼眶一酸,想去求燕臻,又根本无法开口。
在这一刻,她甚至在想,若是燕臻借着此事给她开出什么条件来,她或许会答应。
但燕臻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可回去干嘛呢?她难道能劝说阿爹不要如此吗?
但沉默许久,陶令仪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好,我和你回去。”
燕臻莫名松一口气,他对陶令仪保证道:“你放心,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会好好保护你。”
保护你?
陶令仪稍愣,皇帝又不是她,为何要保护她?
她想不通,便也只当是燕臻顺口的承诺。
而燕臻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出去,留陶令仪与她的两个婢女告别,并收拾行李。
最后,陶令仪还是带着晴岁和阿英一起回了京城,三人相依为命这么久,她们都不愿离开,也不放心陶令仪跟着他走。
燕臻对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多两张嘴的事,更何况那个阿英还会些功夫,能保护簌簌。
而燕臻也的确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没有借此与她亲近,反而是让她轻装简随地先行一步,并且派了许多的护卫日夜守护在她的马车旁,连他最信任的连晖都在。
反倒是燕臻自己的马车外面,只有寥寥几个护卫。
陶令仪试图将连晖退回到燕臻的身边去,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他的安危性命比他重要多了,然而连晖什么都听她差遣吩咐,就偏偏一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就闭嘴装哑巴。
最后她只好不再开口,只当游山玩水,一路回了长安。
按理说,她是轻装简随,理应比燕臻的皇帝仪仗走得更快,却不想她进京的时候,燕臻竟然已经回了含元殿,京中都在传陛下匆匆回銮,必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这一路上,只听着那些风言风语,陶令仪就莫名生出些不安来,可一直到了燕臻为她暂且安排的宅子,连晖和几个暗卫仍然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将她这不大的小院守得密不透风。
“娘子,您别多心。”似乎是怕她多想,连晖还特意来与她解释,“陛下吩咐过,近来京中形式大乱,他是怕您有危险,所以暂且请您不要离开,等风波平定之后,您仍旧是自由的。”
就算他不说,陶令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她和晴岁、阿英两人两人就安安分分地居住在燕臻为她暂且准备的宅院里,仿佛又过上了初至饶州时的生活。
且这宅子明显是惊心挑选过的,院中植满了花草,墙根边上夹着蔷薇藤,只是眼下未到花期,只有满墙的枝叶。
蔷薇前头还扎着秋千,如同曾经在长乐殿差不多的模样。
陶令仪眨眨眼,不知这是燕臻故意布置,还是怎么样,但无论如何,她都只做未觉,每日侍弄花草,看书写字,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下厨。
因为不常下厨,所以每次进厨房,都会多做一些,无论是糕点茶酥,还是什么时兴的菜式,阿英和晴岁这两个小女子胃口小,吃不太多,往往剩下的菜品都会便宜连晖几个人。
陶令仪第一次拎着食盒给几个人送饭的时候,给几个护卫吓得跪了一地,陶令仪无奈,将菜式摆到石桌上,而后蹲下去,同连晖道:“害得连将军来这小院子当护卫,我实在过意不去,却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回报的,只能给你们多做些点心。”
她故意问:“怎么,难道你们是怕我下毒……”
“属下不敢。”
“属下不敢……”
众人纷纷摆手,陶令仪忍不住轻笑,“好了,你们要实在不想吃,就扔掉算了。”
说完,转身离开。
剩下那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桌上的食物一口,倒不是怕下毒,只是怕被陛下知道,他们命不久矣啊。
可那满桌的食材又颇为诱人,香气顺着微风扑入鼻尖,勾的人胃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最后还是连晖拍板决定,“吃!”
剩下几人纷纷转头看他。
连晖又补充一句,“只要谁也别告诉陛下。”
几人都觉得他们将军说的有道理,不再客气,走到桌边大快朵颐起来,可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其后陶令仪几乎日日都会往他们这里送些东西。
他们也只能含泪吃下。
好在燕臻始终没有消息过来,他们便也恪尽职守地保护着陶令仪,护住京城的最后一方安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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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燕臻坐在御案后,闭眸听着底下人的回禀,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从肩膀处蜿蜒下来一道狰狞的刀伤,上面已经清洗过,洒了淡黄色的药粉,边缘处泛着些白色,混着不断渗出的鲜血,很快洇湿了一团纱布。
几个近臣都在底下,担心地看着张医正正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燕臻却像是觉不出痛来似的,淡声道:“有什么话直接说,朕没事。”
他的声音平稳异常,让底下难免有些慌乱的臣子也都定下心来。
“回陛下,那陶郁林能够从那院子中私逃出来,在京中少不了有人帮忙,如今臣已经揪出了不少与他暗中勾结的孽党,通通锁在家中待陛下处置。”
燕臻听完,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几个人都并不意外,齐齐应声。
燕臻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在桌子上,食指弓起在额前轻敲了两下,“定国公府百年根基,一时还余党残留,朕并不觉得奇怪,能和惠宜长公主勾搭上,也是他的本事。”
“但他没有兵权,没有兵权如何造反?”
“陛下的意思是……”
“朝中的兵权三分,一是在朕这儿,剩下两分在陇南陇右,这两处必定有人与陶郁林有所苟角,还有陶郁州,他曾在陇南为将,如今虽然隐退长安,在军中的威望确实半点不减,此事定要彻查。”
“是,臣遵旨。”
“只还有一点,朕不明白……”
燕臻犹豫着开口,“皇室里姓燕的嫡系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燕长风始终是朕的人,陶郁林,他要打着谁的名号登基?”
“他祖上百年忠臣,难道他真的能舍弃这些,不怕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燕臻琢磨着,按在太阳穴上的食指忽然一顿,而后霍的站起身,“给朕备车!”
张医正在旁边吓了一跳,“陛下,您的伤口还没……”
燕臻一把扯过纱布,胡乱一绑就往外冲去,“来人,给朕备车,不,备马!”
-
夜色不知何时悄然而至,将整个长安笼罩在安静的黑暗中。
长安城的天气比江南冷上许多,虽然如今都快三月了,可还是有春日的料峭寒意,尤其是在刮风的时候。
大约是晨起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一直到现在都淅淅沥沥地没有停,细雨敲打着窗户格外扰人,再加上呼啸而至的风,吹得陶令仪无法安睡。
陶令仪辗转许久,还是从榻上坐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不知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坐在榻上愣愣地坐了会,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凉意,像是有风直接吹进来似的。
可她如今实在屋子里,哪里会有风?
她抱着肩头打了个寒颤,而后拉进被子盖到脖子上,唤道:“晴岁,晴岁……”
她想让晴岁进来把窗户关上,可是不知为何,就睡在门外守夜的晴岁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晴岁……”
最后一句突然缩下去,陶令仪分明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股寒意似乎从脚底板窜上来,激的她浑身发抖。
这样大的声响,却连阿英都没有动静。
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不安,瑟缩许久还是大着胆子下了床,只是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自从曾经被梁仲贺带到他的院子里之后,她就一直会在枕边放一把匕首。
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握紧那匕首,轻手轻脚地往外走,“晴岁,你在哪……”
然而还不等她推开隔间的门,卧房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正巧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之中。
她被吓得一颤,闭眼握着匕首就要砍过去,却被人一把握住手腕,“簌簌,别怕,是我。”
作者有话说:
暂时换个地图,你们想看的都会写到(我发誓)明天下午三四点一更,晚上十点一更
第62章 受伤
陶令仪被突然出现的燕臻吓了一跳, 惊了惊,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
燕臻没立时答,只拢住陶令仪,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转身去将窗户关上。
屋内没有灯, 陶令仪看不清燕臻的脸, 却能感觉到他身上凛寒的气息和湿透的袖口。
燕臻合紧窗户,走到她的身边,借着透进来的一点月色将她打量了一通,而后看到她手上的匕首,神色骤然一紧, “这匕首是拿来的?”
陶令仪一怔, 将匕首收起,重新放进袖中, “没什么。”
她不再提这件事, 转而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燕臻答道。
这话就如同回京路上的那句“我会保护你”一样奇怪, 如今的形势她虽不懂, 却也知道危险的人应当是燕臻, 为何要担心自己。
她不是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吗?
“到底怎么了?”陶令仪追问道。
但最后燕臻也没有正面回答, 只说身上都湿透了, 能不能给他一块干净的巾帕擦一擦。
陶令仪下意识就去喊晴岁,“晴岁……”
然而刚开口就想到方才怎么叫都没人,正要去问燕臻, 就听到隔间传来脚步声, 晴岁的声音响起, “娘子, 您有什么事吗?”
陶令仪一怔,“方才你去哪了?”
晴岁笑着道:“奴婢去净房了,娘子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有。”陶令仪虽有些奇怪,但到底没有多想,只抿了抿唇,吩咐道,“拿几条干净的巾帕来,再烧些热水。”
“是。”
晴岁一向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烧了水进来,“娘子怎么在地下坐着,冷不冷啊。”
她把帕子和热水搁到桌上,而后想去衣箱里找一件厚实的衣裳给她披上,却被陶令仪急忙拦住,“不用了,我没事。”
晴岁步子一顿,愣了愣,而后应道:“是,那我先退下了,娘子安睡。”
陶令仪莫名有些心虚,抓着袖口点了点头。
晴岁退下了,陶令仪松了口气,走到屏风前,把拿在手里的帕子扔给后面的燕臻,“出来吧。”
她的语气有些疲惫,燕臻敏锐的察觉到,一边擦湿漉漉的长发一边问:“怎么了?”
陶令仪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现下的一切都超乎了她的预料似的,乱糟糟的搅在脑海里,理不清思绪。
这一切本该和她无关,可莫名的又像是身处局中似的,燕臻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她,好似她是什么关键的棋子,能够决判输赢。
“燕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抿唇看向他,扑簌簌的杏眸里写满了疑惑。
燕臻单手擦了擦身上,仍旧沉默,他不是不愿意回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若是对簌簌说起,岂不是会吓到她?
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对她说:“别问了,没事。”
他将湿透了的巾帕放下,搁到桌上,“今日是我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