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上, 王府开始各处开始装扮,张灯结彩。
屋檐下挂起了大红色灯笼, 满园红光。
年前, 下起了大雪。
海川阁的小丫头们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如意管园子没那么严,到了年关,阖家团圆, 这些身契在王府的小丫头们自然想家。
可到底是小,有得玩, 便忘记了家。
如意站在回廊里, 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堆雪人, 打雪仗。
“如意。”束茗披上大氅摸着房门, 从屋里出来。
如意连忙回身去扶束茗:“世子妃怎么出来了?外面下着雪呢, 又冷, 地又滑。”
“屋里太燥了,静不下心,写不下去字,想出来吹吹凉风。”束茗笑着便跟着如意站在了回廊上。
她看见满园白色,与天际连成一片。
天地间唯一的颜色,那便是挂在门楣与回廊上那一抹红,还有在雪地里玩耍的小丫头们衣裳。
这是她来到这里,听到过最放肆的笑声了。
“舒公子来了。”如意远远便看见舒心撑着伞,进了海川阁。
他一贯是一身黑衣,在这白范范的天地里,格外好认。
他一来,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立即围上去,比刚才玩雪还热闹。
“舒哥哥,你这次给我们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舒星声音难得柔软了许多,把藏在后面的手握着拳,举起来,笑道:“你们猜。”
“呀!是什么呀?”小丫头们的好奇心一下就被点了起来,纷纷围着舒星,想要去够他的手。
舒星太高,又把手举的那么高,小丫头们最高的才及他胸口,都够不着。
越是够不着,小丫头们越是不让舒星走。
舒星兜着她们玩,有不经逗的丫头已经开始急得掉眼泪。
这样子,像极了他以前在家,仗着自己身高,逗束叶他们玩。
“是炮仗吧?”束茗笑盈盈地望着天地间那些唯一的颜色道。
舒星惊诧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束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闻到的,你身上有火药味。”
“这么远你也闻得到?”
舒星与束茗之间最少隔了有十步的距离,而且这冰天雪地的,鼻子都冻得通红,没知觉,她是怎么闻到的?
束茗笑道:“自从眼睛不好了以后,我的耳朵,鼻子,嘴巴都异常灵敏。”
舒星望着束茗,手渐渐放了下来,围着他的小丫头们,见有机会,立即扑上去把他手里握着的一把炮仗抢走了。
机灵的丫头立即去厨房拿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火,出来点炮仗玩。
“啪”的一声响,舒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连忙上了回廊,收了伞。
束茗后退一步让出位置,如意把舒星手上的伞接过来,把伞上的雪抖落在檐下。
“这几日感觉如何?”舒星问。
束茗轻咳了一下:“就是嗓子不舒服。”
“嗯,进去我给你把下脉。”
舒星这段时日天天来,有如意在,两人倒也没多说话。
只是两人之间的感觉,好似不一样了。不似之前那般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意可能没注意到,但是束茗注意到了。
每次舒星同她说话的时候,都下意识地低头,向她靠了一下。
他们说话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束茗回到屋里,坐下。
如意拿出一方丝帕垫在束茗手腕上,舒星手搭在束茗脉搏上好一会才道:“是大好了,只是没好全,再多养些时日,不着急……”
“如意姐姐!”外面有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进来。
“怎么了?”如意连忙过去。
“芽儿跟叶儿俩为了炮仗打起来了!”
“……”
如意很是无语,这帮小丫头真是难管。
为的这点小事,也能打一架。
如意看向束茗,束茗道:“你去管管她们,一个炮仗而已。别真打起来,伤了和气。”
“是!”如意立即带着小丫头,出去看情况。
终于找到与束茗单独说话的机会了,舒星把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塞进了她手里。
凉冰冰的。
“这是什么?”束茗疑惑。
“你来。”舒星让束茗跟着他来书桌边,“你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眼睛上,去看你写的字。
束茗这才好好摸了摸手上的东西。
是一个圆形的,薄薄的,有边框。
她把这东西放在右眼睛前,看桌上方才自己写的字。
“这是什么东西?!”
束茗惊得拿这个看了又看。
这玩意居然能让她看清楚字的笔锋!
她随即举着那个薄薄的东西去看舒星,居然也能比之前看清楚几分,甚至她隐约能看见舒星右边脸上那一道疤痕!
她又去翻书,把书举到眼前,离得特别近,她竟然也能看见书上指甲盖大小的字的轮廓!她能隐约认出几个她已经认识的字。
“这是什么?!”束茗第一次在舒星这里真正“看见”了希望。
舒星见她这么高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跟师傅去西域游医的时候发现的,那边的人把这个叫折光镜,你看它是用西域那边工艺打造的,晶莹透亮。我前几天替师父出去办事,找西域商人用我们这里药材换回来的。”
“原来我的眼睛不用吃药也能治?”束茗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好事,“这花了你不少银子吧?我在这里生活,攒的有月钱,我拿给你。”
舒星连忙道:“不贵,这不是定做的,是随手选的。是别人不要的,我随便拿了一个过来给你试试。”
“这还能定做?”束茗惊得睁大了双眼。
“嗯,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西域定做……”
“你想带她去哪里?”蔚巡生声音冷不丁从门口传来,吓了束茗一跳。
舒星回头,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行礼:“世子殿下。”
束茗很想透过手上的折光镜看清楚蔚巡生的样子,可听见他语气冰凉,便知道是不高兴,也不敢惹他,只是跟着舒星一起,老老实实地向蔚巡生行了礼:“世子殿下。”
蔚巡生胸腔无端冒着邪火,看她向他这么生分的行礼,火气更大。
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抢过束茗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听叮啷一声,那东西,摔个粉碎。
束茗吓得身子一哆嗦,随即明白过来,舒星费尽心机给她找来折光镜,被蔚巡生摔碎了。
“世子殿下!”舒星蹙眉。
“你在这里做什么?”蔚巡生厉声道,“你一个外男,凭什么进我世子妃的寝室!”
“我……”
舒星刚想要说什么,束茗侧前一步,挡在舒星面前,淡然道:“是我让他帮我看看我的眼睛的。”
“你让的?!”蔚巡生语气加重了几分,
“是,我让的。”束茗丝毫不让步,仰着脸,望着蔚巡生,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眼睛没有焦点。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身份在王府里,私会外男是什么罪名?!”蔚巡生恨得手握在一起,发出咯咯响声。
“若你觉得我想治我的眼睛,找大夫来看,是私会外男,那我无话可说。”
束茗拉起裙摆向着蔚巡生跪下,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随你处罚。”
“你!”
蔚巡生气极,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气上不来,憋得头晕。
舒星没想挑事,不然他早就当着如意的面把这东西给束茗了。他看得出来束茗生气了,她气蔚巡生摔碎了她的东西。
忙道:“世子殿下,我细细检查了世子妃的眼睛,发觉世子妃……”
“你这是下了决心要护他?!”
蔚巡生没理舒星,目光灼灼,只盯着束茗一个人。
舒星自知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在这里只会让蔚巡生更生气,便向他做了一礼,去煎药了。
束茗跪得直直的,回道:“世子殿下也说了,这里不讲道理,我说再多,无人相信,还不如不说。再者我已经解释了,是你不信。”
“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他对你有私心!”
蔚巡生一声大吼,没走多远的舒星听见,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束茗抿唇,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几片晶莹上。
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他根本不知道能看见东西,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从始至终都没在乎过她这个人,所以才可以把她重新燃起来的希望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摔在地上。
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他对她不过就是一种占有欲。
他对她的好,就是一时新鲜。新鲜劲过了,这便是他本来的样子。
她跟那个被他打发出府的琼花,没什么区别。
都只是王府的一个物件罢了。
物件怎么会自己说话解释呢?所以她不想说话了。
第37章 争锋吃醋
蔚巡生从未见过束茗这样倔强的样子。哪怕知道他现在怒极, 也不愿意说一句软话哄他。
他当然相信她与舒星只见没什么,院子里有那么多人,她身边还有如意日夜守着。
可……
在他发怒的时候,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护着她小时候的青梅竹马!
这让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她跪得端正, 腰杆笔直, 满脸写着我没错的样子,让蔚巡生心火中烧。
他气得胸口闷着疼。
如意听见屋里争吵,从外面进来, 看见束茗跪着,蔚巡生头发与肩膀全湿着, 捂着胸口发怒, 当即察觉不好。
连忙进去,道:“世子爷, 您身边跟着的内官哪里去了?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若是您在海川阁里着了风寒, 王妃指不定要怎么罚世子妃呢!”
说着便上手要去把蔚巡生身上衣服换下来。
束茗倔强地不肯看他。
蔚巡生在气头上,竟然也没拒绝如意要帮他换衣裳。
如意有一句话他听进去了。
若是他在海川阁里着了风寒, 母亲绝对不会放过束茗的。
如意顺利地把蔚巡生身上湿透了外套扒下来, 就知道自己方才故意说的那句话,世子爷是听进去了。
她早就知道世子耐不住,一定会过来亲自看看世子妃的病, 说不定一高兴还要在这里教世子妃写字读书,会在这里过夜。
便早早地就在海川阁里备了几套世子的衣服, 这下派上了用场。
蔚巡生虽然是冒雪过来, 却穿得厚实, 外面披了斗篷, 只是发沿儿与外面的锦服湿了些。凉气还没透都身子里。
头发上的雪水擦干, 换了一件新衣裳, 如意立即去厨房里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给蔚巡生驱寒。
期间束茗直直跪着,目光一直落在那碎了的几片东西上,一动不动。
蔚巡生忽然就心软了。
她很在意他摔碎的东西。
在意到什么都不想解释。
“地上的东西是什么?”蔚巡生敛了情绪问她。
束茗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地板上的东西。
蔚巡生放下碗,想要去捡一片起来看看。
束茗却抢先一步按住,不管上面有碴子。
如意当即就叫不好,连忙去把束茗手掰开:“世子妃,奴来帮您收拾,您别伤着手。”
已经晚了,如意把束茗的手掰开,掌心已经多了几道血印。
碎的东西边缘很是锋利。
束茗不想让他碰她的东西。
怕她再不管不顾地护着,蔚巡生也没敢继续上前硬拿。
如意好说歹说,才帮束茗把碎在地上的折光镜收起来。
束茗翻着手,左手手掌上有三道血痕。
蔚巡生这才知道她的脾气。
他知道这事是他一时冲动,见她那么看重那个东西,碎的也要,不惜割破手也要护着,顿时心里就充满了负罪感。
那东西是他不由分说摔碎的。
他也没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见她这么宝贝那东西,又见她眼眸里全是泪,倔强得不肯滴下来,心里宛如灌了炭火一般,灼灼地疼。
他不是故意的。
他好不容易避开桃园的内官,冒着风雪翻墙出来见她,还没进屋就听见有男子说要带她出府,自然是火气上头。
他在桃园里担心她的病,她却在这里与别的男子有说有笑。
这叫他自尊心如何受得住?
他让如意拿药箱来,想亲自帮她处理手上的伤。
哪知她根本不领情,一直跪着往后缩。
无奈,蔚巡生只能让如意来处理她的伤口。
她护着的东西是什么?
他砸了那东西,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蔚巡生想了想,走过去把束茗从地上扶起来,道:“别跪了,也别气了。”
束茗依然不说话。
蔚巡生想起舒星。想着他们俩自小在一起,他应该知道如何哄好生气的束茗吧?
他二话不说就往厨房找去。
舒星坐在炉灶前在煎药,看见蔚巡生贵人临贱地,立即站了起来。
蔚巡生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直接问:“我摔的东西是什么?”
舒星见他语气没之前那么强硬,就知道束茗八成是倔起来了,油盐不进。
“世子殿下不生气了?”舒星问。
蔚巡生又不是不讲道理,这种情况下哪能继续生气?
他只问:“是什么?”
舒星把自己查看束茗眼疾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自己与师父商量的治疗方案说了个清楚。最后才解释,那东西是从西域商人手里换过来的折光镜。
可以帮助束茗看清东西的一个工具。
“好找吗?”蔚巡生又问。
舒星道:“那东西是西域一个小国的技术,其实像世子妃那样得眼疾的人很多。只是她的情况格外特殊一些。如果希望她能看得更清楚,需要把她人带过去,让那里的人测试以后,特别定制。这不是靠药物或者是针灸能治疗的病。”
蔚巡生负手而立,想着事。
听见外面有陈姑姑声音,当即藏到了厨房门口。
只听外面陈姑姑说,王妃请世子妃去喝茶。
蔚巡生从窗缝里看见束茗被陈姑姑带走了。
那哪是喝茶的样子?
“世子殿下不去吗?”舒星跟到蔚巡生在身边,越过窗缝看着陈姑姑把束茗。
蔚巡生回眸看他。
“既然没打算给她好的生活,又何必强拘着她呢?”舒星回到锅灶前,继续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