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蔚巡生缓缓转过身,双手对插在广袖里,望着舒星。
舒星也不含糊,眼睛直勾勾盯着蔚巡生:“这话,我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跟世子殿下说的。我喜欢她,打小就是。我见不得她受苦,也见不得她生病。我知道她嫁给你,是因为你的病给你冲喜。可师父既然来了,我们也调查了这么长的时间,师父不敢说的话,我却敢在世子面前说——你的病,我们能治,只是时间问题。治好了,世子便不需要一个不敢公开的世子妃了。到时候,我会让师父帮我讨一个赏。我要替她赎身,带她走。”
“你要带她走?”蔚巡生觉得好笑,“就凭你?”
舒星肯定道:“就凭我。”
“人是我的,你带的走?”蔚巡生笑出声。
“勤王妃不喜欢她,就必然会把她身契放给我。”舒星道,“在王妃眼里,她根本就不是世子殿下的良配,不是吗?”
“我母亲的心思,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蔚巡生笑得妖娆。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房间是冷的,屋里桌上没有热水,院子里没有丫头,厨房的灶是冷的,整个院子就如意一个人。”舒星一口气连着说,“若是王妃重视她,怎么会让她以世子妃的身份住在这样一个与身份不匹配的地方?怎么会让她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重病里吃那种苦?换一个世家之女,你们会如此怠慢?如果她出身高贵,王妃会像这样,像绑人一般,连人都不让收拾下地把她绑走?”
舒星一脸不耻,那脸上好像写着,你们这种公爵人家,对待平民,也不过就是视人如草芥一般。
这话说得句句带刀,每一刀都直接捅进了蔚巡生的心脏。
“你不了解她,”舒星想杀人诛心,“如果她有的选,她一定不会甘愿就这样任人摆布。”
而他舒星,就是她另一条路。
蔚巡生强稳着自己的心神。
所以他砸了她能看清东西的折光镜,她就变成了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吗?
她骨子里,是一个有傲气的女子。
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舒星看着蔚巡生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黑,知道他有所动容。
蔚巡生转身要出厨房,人一只脚踏上了门槛,骤然停下,雪白的锦服带着狐裘大氅一起向前一顿。
他回眸看向舒星,身后苍雪漏着风,浅卷着白绒萦绕在他周围。
他一笑绽放,窗外万灯增艳地问道:“你这么有能耐,这么喜欢她,那为什么她最后是卖身到了我勤王府,而没等到你的三书六聘呢?”
舒星负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握住,指甲扣进肉里,也不知道疼痛。
绝杀。
蔚巡生一招还手,杀得舒星满盘皆输。
是啊,他那么疼惜她,为何最后不是他早他一步去娶她呢?
蔚巡生前脚出了厨房,舒星后脚就踢翻了在旁熬煮了几个时辰的鸡汤。
蔚巡生听着厨房里碎了器皿的声音,只觉得痛快——
跟我斗?你也配?
*
束茗被陈姑姑引着,随便裹着一件披风,走在铺满的积雪道路上。
她虽然不知道王妃什么要找她,但是她知道,只要她进了那院子,就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刚一进去,王妃就让她跪下。
束茗老老实实地跪下,听候发落。
“世子想与你圆房,你不肯?”勤王妃问道。
束茗抬眸,看向传出声音的地方,回道:“不知道王妃这话从何说起?”
“你可知道前段时间,世子院子里琼花被打发出府了?”
“知道。”束茗回答。
勤王妃靠在锦团上道:“琼花说因为你不肯与世子圆房,引得世子春心懵懂,她才动了勾引世子的心思。这才让巡生训斥,赶出了王府。”
第38章 诱
束茗越听越疑惑。
那日明明是她主动要求圆房, 是蔚巡生拒绝了才是,怎么到王妃这里变成了她拒绝……
不对。
等等。
她不在桃园的时候,琼花动了勾引蔚巡生的心思, 反而被逐出府……
那这是不是说明, 那日他的反应不是对谁都可以的, 只有对她才会那样?
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她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喜欢?
所以……
今日他才会冒雪而来,身边没有人跟着。
所以……
她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的认为, 她在他心中是琼花那样侍女无法替代的?
她在他心中与旁人不同?!
勤王妃以为束茗低头是愧疚,不敢回话, 便开始自顾自的训话。
“成婚之前, 就与你说好,你有义务……”
束茗根本没听勤王妃说话, 她从这些消息里面提炼出“蔚巡生不是谁都可以的”消息之后, 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开心。
她跪在地上想着方才他砸舒星送她的折光镜时,竟然闻出了些许醋意, 顿时觉得心里那汪苦水, 一瞬间变成了蜜汁。
“……我说的这些,你可听明白了?”勤王妃训话收尾了,声音高了八度强调。
把束茗从莫名其妙地喜悦中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点头, 附和道:“听懂了。”
屋外有侍女通传:“世子殿下到了。”
随后有人打帘,蔚巡生头上带雪, 进了屋子。
“怎么来也不打把伞?我的爷!”陈姑姑立即过去帮蔚巡生把头上雪打散。
勤王妃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她不找束茗, 蔚巡生便不会来。
只要她找了束茗来训话, 蔚巡生立即冒雪过来护着她。
说到底, 他这个儿子, 是对这个山野丫头, 更上心些。
前些日子把琼花打发出去,还以为他已经修仙成佛了。
不曾想,是琼花自讨没趣。
“母亲。”蔚巡生解下白狐毛大氅,坐到了勤王妃的身边。
勤王妃懒得理他,觉得他目的不纯。
这样想来,她第一次让束茗站规矩的时候,这孩子甚至还搬了亲爹来救场。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怕她在她手上吃亏罢了。
想到自己操心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因为一个山野丫头,跟她耍小心眼,气不打一出来,撇开头,不去看他。
蔚巡生见勤王妃已经洞悉了他的目的,便也不绕弯子,直说道:“她身子才好些,母亲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罢。”
勤王妃喝了一口茶,不答话。
蔚巡生继续道:“那事是母亲误会了。”
“哦?”
眼看着这话不搭,蔚巡生说不下去,勤王妃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其实……”蔚巡生俯身,凑到勤王妃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勤王妃瞪大了眼睛看向蔚巡生:“当真?”
蔚巡生点头:“我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敢在房事上放肆,这才拒了她。当时琼花恰巧在外面,便让她听见动了心思。母亲真的错怪了。”
“那些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勤王妃以为这事又是因束茗而起,不想还有这么缘由,这么看来她现在罚她确实无理,连忙道,“你先起来罢。”
束茗低着头,站起身:“多谢母亲。”
蔚巡生看见她手上有纱布,心中一紧,到底是他造的孽,他要想办法补偿才是。
勤王妃与蔚巡生闲话,陈姑姑搬了凳子,让束茗坐在一边。
束茗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听着。
蔚巡生说他年节想吃十里铺的果子,想吃这想吃那。
勤王妃一边叫人记下,一边嘱咐陈姑姑记得去采办。
说来也怪,往日冬日里蔚巡生病得没那么频繁,但也有个小病小灾的。
怎的今年入冬之后,搬离了春生阁,他便再也没有病过。
无论是身子还是气色一日好过一日。
真不知道是束茗的生辰八字对他起了作用还是薛彦的那套风水歪理,歪打正着。
总之今年年节上的蔚巡生,身体异乎寻常的好。
趁着勤王妃高兴,蔚巡生说他想出去走走。
见他难得老实待在家里两个月,身子也没出状况,在加上马上要过年节,家家户户要置办年货,现在街上好玩的玩意多着,他自然是待不住,便也没经蔚巡生两下磨,便同意了。
“母亲,我能带上束茗一起出门吗?”蔚巡生低声问。
束茗心中一动,抬头去看蔚巡生。
勤王妃本不愿意,可是想到这两次罚束茗都是因为她没把事情弄清楚,先入为主,觉得这丫头惹事,才让她跪了几次,心里瞬间就生出了补偿的心思。
便道:“你带她出去,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蔚巡生笑道:“怎么会?”
“好吧。”勤王妃松口,转而又道,“你们俩出去,多带些人跟着,年节上,外面乱得很。”
“我让姚子安跟着。”蔚巡生心里早有打算。
西凉城小阎王,估计也没人那么不开眼来惹他。
把束茗从母亲院子里接出来,一堆人远远跟着,蔚巡生替束茗打着伞,束茗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雪天路滑,一个小雪包,便让束茗脚下一空。
蔚巡生连忙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低声道:“还生我气?”
束茗不说话,靠在蔚巡生的怀里。
其实,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只还是在意被蔚巡生摔碎的折光镜。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有了那片镜子,她就可以自己读书认字了。
蔚巡生见她不理他,却也不恼,只道:“你这般不理我,是也不想跟我出府了吗?”
“你!”
束茗哪知道他为了逼她说话,这样耍无赖。
“想出去,还不理我?”蔚巡生轻叹一声,“白眼狼,冒着雪偷偷跑出去找你,又冒着雪来救你,还想着带你出去玩。”
“那你也摔了我东西了!”束茗急得跟一只吃食的小雏鸟一般,把脖子伸得老长。
蔚巡生低头,直接一吻封了她的唇,轻呢道:“我肉偿行不行?”
“你你你你你你!”束茗吓得想要挣开,蔚巡生揽得紧,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流氓!”束茗挣不开,只能握拳砸他胸口。
“你讲道理,”蔚巡生挑眉,“我们都拜过堂了,我怎么算耍流氓?”
“……”
束茗总觉得这不像是之前做事稳重的蔚巡生。
脚下又是一滑,她下意识地抓着蔚巡生的衣襟,把他往自己面前带。
蔚巡生的鼻息就在她唇前来回摩挲,他嘴里呼出热气,撞在了她的唇上:“这么主动?”
“……”
她本就其他四感比旁人更敏感一些。
蔚巡生的鼻息微热,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有力,离这么近,还能看见他脸上隽秀的轮廓。这一瞬间,束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燥热。
“拿着。”蔚巡生把伞递给她,束茗呆呆地接了过去。
下一刻,束茗只觉得腿弯处又多了一股力量,把她从地上直接抱了起来。
“啊!”
束茗吓得抱住了他脖子,她只能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他虽然清瘦,到底是男子,抱她绰绰有余。
“伞打好了。”蔚巡生低头,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
束茗羞地捂住了耳朵,狠狠地瞪他:“放我下来。”
“雪天路滑,你看不见,走得太慢了。”蔚巡生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先走。”束茗扶着他的肩膀望着他的侧颜。
“我以为你方才那么主动,是答应我的建议了。”蔚巡生似笑非笑。
“什么主动!”束茗觉得跟他已经说不成话了,越说越离谱。
她还听见身后有一众丫头婆子捂嘴轻笑的声音。
她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羞辱感,想再说些什么反驳,但看蔚巡生今日舌灿莲花一般,每一句都能扯歪,也不敢再说。
蔚巡生见她不再挣扎,抱稳了才开始走。
边走边道:“母亲每次喊你去回话,为什么每次都不解释?”
束茗抱着他脖子,撑着伞,红唇就在他耳边,小声道:“你都不讲理,王妃能讲理吗?我顶嘴只会被罚得更重。我又不傻。”
“是不傻,也不聪明。”蔚巡生回嘴。
束茗有些累了,蔚巡生抱着他走路她确实轻快。她走不了这种雪天的路,来的时候,就摔了几下,屁股还疼着。
“琼花是你处分的?”束茗想亲口听他说。
“嗯。”他应了一声。
“为什么?”束茗想听。
“她不守规矩。”
“还有呢?”
“……”蔚巡生问,“还有什么?”
“除了她不守规矩,还有呢!?”束茗想亲耳听他说那几个字。
“没了啊?”蔚巡生没听懂束茗是什么意思。
束茗气得不想理他,又不说话了。
蔚巡生满脸疑惑,怎么女子心思这么多?
他又说错了什么,她怎么又不理他了?
这一路蔚巡生没停,直接把束茗抱回了桃园,放在了暖榻上。
“怎么到这里了?”束茗小声嘀咕。
“病好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蔚巡生甩了甩胳膊,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气喘。
“我很重吗?”
“不重,是我身子不好。”蔚巡生道。
“没事,一定会好的。”束茗道,“薛神医和我都来了。”
知道他在意她,她很高兴。
可每次提及他病好,她却很悲伤。
如果他病好了,她真的能那么心无旁骛地跟着舒星离开他吗?
午饭前蔚巡生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姚府给姚子安。
两个聪明的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束茗知道蔚巡生之前的那些举动是因为吃醋,心里小小窃喜之余,也总想着那个能让她看见东西的折光镜。
蔚巡生想着自己气极,砸了束茗的东西,心里愧疚。
所以把她接回来以后,尽他所能的依着她。
用饭的时候,就差自己亲自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束茗不习惯蔚巡生靠她这么近,总觉得自己像是得了绝症,心率不正常,呼吸困难。
用完饭,如意端来药。
束茗喝药的时候,蔚巡生看见舒星从院子里穿过。
蔚巡生看着舒星的影子,暗道,他倒是个识趣、有分寸的人。
蔚巡生见束茗喝完药,苦得眉头直皱,顺手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手指在她的唇沿一寸一寸缓慢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