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意在跟着她之前是一直跟在勤王妃身边做事。
算是这王府里面顶有见识的一个大丫头,她若说什么做什么,束茗只管听着便是。
想来蔚巡生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才叫如意自己跟勤王妃请愿来伺候束茗。
她之前一直纠结于喜欢蔚巡生这个人,纠结他的身份。
她忘记了,如果她想站稳世子妃这个位置,就必须有与其相匹配的见识。
不过就是出一趟门,勤王妃就要带十套衣裳备着,这样的排场,这样的家世,不是她这种一年就两身衣服、补丁落补丁的人能想象的。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束茗只觉得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妄想坐稳世子妃这个位置。
她闷闷不乐地上了马车,坐在蔚巡生的身边一言不发。
她本也不是一个闹腾的性子,只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让蔚巡生很难视而不见。
“怎么了?”蔚巡生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戳了戳她的微微鼓起的脸,“方才用饭的时候不是还挺开心的,怎么这会就变了个脸?”
束茗摸着衣袖,摇摇头。
蔚巡生只当是她去生人家里不自在,便跟她解释道:“我舅父是行伍出身,他们家不比我们家因为封王的关系,规矩大。你去便知道了,姚府是个好相与的地方。”
束茗点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蔚巡生反问。
束茗解释道:“母亲不就是从姚府出来的吗?母亲只是因为气我悄悄跟你出去,才罚我站了一次规矩,后面都省了我晨昏定省。我生病的时候,还专门拨了厨房跟小丫头来帮如意照顾我,想来母亲也不是诚心针对我,是个很开明的人。母亲就是从小跟舅父一起生活的,那姚府自然也不会那般拘束。”
“我以为你会怕去姚府。”蔚巡生眼眸中带了温度。
束茗摇头:“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
“嗯?”蔚巡生挑眉。
“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束茗说这话的时候很没底气。
“什么叫做名不正言不顺?”蔚巡生把她拉的面向他。
“就……”束茗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这些天一直烦着她的事儿给说了,“如果你身子不是这样,就不需要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我……”
“门当户对?”蔚巡生说这话的时候似有笑意,“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与我当户对?”
束茗低着头:“最少也是西凉城刺史家里的姑娘,最少也应该是读书识字,身体健康……没有眼疾的人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
蔚巡生向后靠着车壁,望着束茗,缓缓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的婚事那么好定吧?”
“不好……定吗?”
束茗不理解。
蔚巡生他们家可是王府,而蔚巡生长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样。有这样的家世,天赐的好模样,他竟然觉得自己娶不到名门望族之女?
“这事与你说说也无妨,”蔚巡生放慢了语速,继续道,“我们家是新帝上位之后封的异姓王。你知道异姓王,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不与皇帝一家,只是赏赐的一个爵位。”束茗接话。
这事,西嬷嬷跟她细细说过。
“对,是赏赐。”蔚巡生又问,“你知道整个东陵帝国开国到现在,有多少个异姓王吗?”
束茗摇头,表示不知。
蔚巡生道:“只有我们蔚家一个。”
“这不好吗?”束茗不懂,“这说明王爷很厉害啊?明明有那么多人在为国家做贡献,只王爷一人得了这个爵位,说明王爷很厉害啊!”
“父亲厉害是真的,可这份荣誉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也是真的。”蔚巡生缓缓道:“这其中有很多复杂的关系,我简单说与你听,你能听懂便听着,听不懂先记着,等你以后读的书越来越多,就知道我今日所言。”
束茗点点头。
蔚巡生道:“我们这种军门新贵,一般的世家是绝对不会沾染的。”
“为什么?”束茗不明白。
“因为我们家到我这里才两代,不过十几年的光景。”蔚巡生道,“那些百年传承的世家,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后起之秀?他们本就经过百年联姻,制造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若要跟他们联姻,那必然是要带着相等的利益,对方才会答应。”
束茗隐约能明白蔚巡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到了十五岁可以出嫁的年纪,她爹曾经想把她说给村头家里最有钱的大贵。可大贵那一家很是精明,知道她没有陪嫁,也知道她有眼疾不能干农活。便拒绝了他爹,娶了隔壁邻村另外一个姑娘。
听村里人说,那姑娘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胜在嫁妆多——家里给她陪了两亩良田。
这在庄稼户里算是非常富裕的了。
就连村头的大贵都知道娶妻娶有嫁妆,让自己家里生活更上一层楼。
那这西凉城里的百年世家怎么可能不会考虑结亲对方的家世?
勤王府对外称呼很好听,府里吃穿用度也是一等一的奢华,可就有一点站不住,那便是没有传承,没有靠婚姻支起来一张处于的自己“网”。
简单来说就是,蔚家虽然是异姓王,却是一座孤岛,抵不了风雨。
“我们家与舅父姚府,都是一个战场里生死的兄弟,为何这封赏的时候,一个是给的爵位,一个是官?”
说到这里,蔚巡生的眼眸变得犀利起来,像一把刀,处处都是刀锋。
束茗蹙眉思索了一番,道:“不公平……所以产生怨怼?”
这事她还在家的时候体会的太深了。
她爹爹虽然好赌,可总也有赢钱的时候。赢了钱,他便高兴,高兴就会给弟弟买糖人吃。
可糖人每次只买一个,只给束叶。
束茗每次都只能搂着两个妹妹站在一边流口水。
也有过妹妹不懂事上去抢,被爹爹暴揍一顿的事。
可……这到底是赤.裸裸的偏心。
其他没有糖人吃的三个孩子,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换做蔚府与姚府,蔚府封了王,姚府只是提了官职,这便是把“糖”给了蔚府,而让姚府看着。
“这么说来……帝君还是很心机的。”束茗听懂了这件事。
第39章 坦诚
蔚巡生道:“是啊, 这事若是换做心胸狭窄之人,必定会兄弟反目。任何时候名利都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双刃剑。坐在许都皇宫里,从四龙夺嫡之事中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在这件事上, 是动了心思。好在父亲一早就娶了母亲,封王之后也没纳妾,就我一个孩子。与舅父之间还是无话不说, 无事不商量。对姚子安也是视如己出。这才平了舅父心中那一点点怨恨。”
束茗有些无语,没想到只是一个封赏, 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你嘴里那些与我门当户对的百年世家, 官场老油子,他们难道看不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蔚巡生嗤笑, “他们就是看得太清楚, 知道帝君忌惮我们蔚府与姚府,这才不敢轻易与我们两府攀亲。”
“可之前你不是说, 姚子安的婚事已经再说了吗?”束茗眨眨眼睛。
“那只是我母亲与舅母之间的盘算, ”蔚巡生道,“能不能成都未可知。姚子安再过一年冠礼,他这般身份, 到这个岁数还没说到一门亲事,可想而知西境这些门当户对的人对我们两府有多忌惮。”
在外的名声很好听, 在里却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 哪来的什么门当户对。”蔚巡生玩味地望着束茗, 调笑道, “这世间, 也就只有你这么胆大, 敢与我拜堂。”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蔚巡生说这句话,束茗心中泛出无限心酸。
她立即想起之前如意跟她说过的话——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有灾,那便是抄家。上至王爷王妃,下至门房奴婢,都会被抄出来。
所以,他娶她,反而是保护勤王府一种最安全的路。
因为她没有任何身家背景,与朝堂没沾染。
不会让帝君忌讳。
“所以……”束茗鼓起勇气,“娶了我,你根本就没打算换人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束茗的手心出了冷汗,甚至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变得更加不稳。
蔚巡生低笑,凑近束茗,把她抵在马车一角,问她:“你想让我换谁?”
一种压迫感迎面扑来,她又被蔚巡生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笼罩,这一次,她不仅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还听见了心中迸发出来的声音。
那声音让困扰这些天的问题,骤然崩塌。
第一次她主动回应了蔚巡生,她主动伸手,挂了他的脖颈。
这一瞬,蔚巡生恍然大悟,他摸着她的唇,轻吟:“原来这些天避着我,是怕我日后病好了,休了你?”
束茗想要抿唇,蔚巡生却不让。
直直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唔……蔚……”
束茗一张嘴,只觉得有一片柔软湿润的东西顺势而入。
她心跳加速,根本不能呼吸。
他仿佛会什么妖术,只是这一吻,便让她浑身松软,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不让自己软得滑下去。
他根本没个完,像是在品尝什么人间珍馐一般,不肯放。
束茗被迫仰着头,只觉得蔚巡生这人其实霸道得很。
“挑个良辰吉日,我们圆房吧。”蔚巡生把这话送进她的嘴里,容不得她拒绝。
“若是你怀了孩子,母亲父亲一定会更加欢喜你的。”蔚巡生抚摸着束茗已经红透了的脸。
“你不是说你身子……”束茗低着头,把头抵在他的脖颈。
蔚巡生笑了:“我若不那么说,房里就会有通房丫头了。”
“有通房不好吗?”束茗问。
“我身子也不是时时都这样有精神,有通房,我怎么应付的过来?”蔚巡生觉得束茗傻得可爱。
“你之前不是还拒绝我……”束茗带着埋怨。
“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惦记你。”蔚巡生把话挑明了,“我这不是怕你跑了。”
“我没……”束茗不承认自己有跟他切断关系的想法。
蔚巡生看着她羞红的脸,看着她脸上藏不住的喜悦与心欢,忽然懂了。
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喜欢得那么直白。
她怕他病好了,便抛弃她,所以不愿意把自己那份喜欢表现出来。
“我会努力的。“蔚巡生顺势吻了吻她的额头,握着她的手,坐好。
“嗯?”束茗不知道他说的努力指的什么。
“母凭子贵。”蔚巡生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束茗好久才回过味来他说“母凭子贵”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发作,周年在外面道:“爷,到姚府了。”
这么快?!
束茗连忙把衣服拉展,扶了扶发髻,又摸了摸脸。
蔚巡生把她擦了擦唇,道:“只是嘴上少了点,可我给你补回去了。”
“你!”
束茗没发现,为什么蔚巡生会这么坏!随时随地都有办法让她羞怒难言。
“走吧,别让舅父好等。”
蔚巡生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出了马车,下车的时候,蔚巡生甚至把她拉起裙摆。束茗能看见姚府门口站着人,她不知道是谁,但也知道这不是蔚巡生该做的事。
她连忙拉着自己裙摆,小声道:“我自己来。”
蔚巡生挑眉,松了手,如她所愿。
“世子殿下,”出来迎的人,下了台阶,向蔚巡生做了一个礼,那人转身,又向束茗做了一个礼。
大约是特地交代过,并没有向束茗问安。
束茗也不计较,只是跟上蔚巡生。
有了蔚巡生的准话与解释,之前让她痛不欲生的念头烟消云散。
这偌大的西境,只有她敢跟他成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他,乃至整个勤王府的救星。
若是她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她便不会再生出旁的心思。
他要生,她便跟着他一起生。他要死,她便跟着他一起死。
不,他不会死的。
他要长命百岁,她要跟他一起老去,跟他手牵手一起走遍山河湖海。
蔚巡生回身牵住束茗的手,低声道:“上台阶,五级。”
束茗回握着他的手,把整个身体的平衡都交给他。
心明则神清。
她下颚微扬,西嬷嬷那时训练的记忆深深刻在她的身体里。她平稳地迈着步子,一走路,衣裳四平八稳,连衣角都没有动下。
头上的发簪,耳朵上的吊坠,甚至都没有巨大的摇晃。
在蔚巡生前面引路的姚府老管家不经意间瞥见束茗风姿,不由惊叹——这哪里是乡野买回来冲喜的姑娘?这明明就是一个从世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蔚巡生今日穿得随意,却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套着,这料子都是宫里赏下来的,惯用的雍容华贵。
复杂的绣工,里面不是掺杂着银线,就是金线。
院子里还有落雪,骄阳已经把雪照得明亮。整个院子里都比平日里亮堂许多,无数光反射在回廊上,映衬在蔚巡生的衣服上,把他照得波光凌凌。
这是贡品,千金难求的水光锦。
没走多远便到了正厅。
蔚巡生引着束茗进门。
束茗先听见厅里一群人向他们行礼。
“见过世子、世子妃。”
蔚巡生心安理得应下,让各位都收了礼,才道:“舅父有事先去忙吧,不用应付我。”
姚元武确实是接到蔚巡生今日要来府上的消息,特地赶回来接人。
这是规矩,哪怕姚元武是蔚巡生的长辈,在蔚巡生面前,也被他世子的身份压着。
快到年节,大营里确实有些忙,为了替换城防,各地守城的军队都是错开回家省亲。有些人在年节上能回家,有些人就回不了家。
可总还有一些特殊情况要跟姚元武禀报,这几日姚元武都住在军营里处理这些事。想着自己有几日没回府,在校场上活动量又大,里衣都要换一换,这才趁着接蔚巡生功夫回来梳洗沐浴一番。
姚元武道:“你有什么事就跟你舅母说,我最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
蔚巡生颔首微笑:“知道了知道了,舅父快去吧。”
姚元武说罢便也没继续跟蔚巡生客气,拿了佩剑,带上亲卫,火急火燎地赶回大营。
束茗在一旁听着,大概明白了这里的情况——即便是在府里,这该有的礼节姚将军一丝不苟地做了。
这恐怕就是之前在马车上,蔚巡生同她说的事。
明明是比自己小辈,却要特地从军营赶回来,行了这个大礼,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