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光良把东西接过来,看了一眼,便还了回去,道:“这么说,巡生的身子有办法医了?”
薛彦摇头:“光有这方子,并不能配出全部的解毒方子。因为世子的脉象与前任节度使的脉象完全不一样。我还需要问到另一副方子才是。”
“另一副方子?”蔚光良不懂了。
薛彦看了看蔚巡生,确认了他的脸色,又转向蔚光良,笃定地说:“是,我还需要另一副方子。另一副,让世子殿下,强行续命了十多年的方子。”
蔚巡生身子微动,脑中转得飞快,让他强行续命了十多年的方子?
蔚巡生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他的手在缓缓锁紧。
勤王妃激动地站起身来,怒问道:“什么意思?”
薛彦抱拳一礼,说道:“这便是为什么世子与前任节度使的脉案完全不一样的原因了。前任节度使明明住进来不到两年就早逝了。而住在春生阁里的世子殿下,却活了十多年之久,若不是有另外一个续命的方子在救世子,恐怕世子早在七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蔚巡生缓缓向后靠去,问道:“薛大夫的意思是,我身边有有人,在救我……帮我减轻症状?”
薛彦欠身:“正是。”
蔚巡生沉吟片刻,站起身,冷言道:“薛大夫,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彦颔首:“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世子身边有人知道这屋子有问题,而那人不忍心看世子病逝,便找来对抗那毒的方子。可只要世子在那屋子里一日,终究会一直受毒侵害。所以这些年,那人一直在给世子用解毒的方子。企图救世子。”
第57章 反转
蔚巡生反应极快, 回眸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斥道:“周年,你还不出来解释清楚?”
所有人呼吸停了一瞬。
舒星眼眸微敛, 心中暗自佩服蔚巡生聪慧。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 他便想到了是谁在救他。
是了, 只有周年。
因为周年是从宫里出来、由东陵帝君赏赐给勤王府的阉人!若是说勤王府里由谁知道这府邸的来历,那便只能是宫里出来的老人。
周年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大厅正中, 缓缓跪下,头磕地:“王爷、王妃、世子……是奴。”
勤王妃愤怒至极, 他既知道, 为何回禀?
当即怒斥:“你即是知道,为何不说?!”
周年低头, 道:“奴不敢说……”
“你!”
勤王妃怒极, 想要继续斥责,蔚光良却在一边, 给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稍安勿躁。”
勤王妃被迫坐下, 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束茗见状连忙过去,轻轻给勤王妃抚着背:“母亲,消消气。周内官是想救世子的, 我们不防先听听他怎么说?”
勤王妃睨了一眼束茗,侧过目不再看周年。
周年跪在地上抬头, 深深一拜:“十五年前, 帝君封王爷为勤王, 并点了奴从宫里出来到府上伺候王爷。那时候奴就知道这府邸的问题。一开始世子年幼, 还未有自己的殿阁, 奴想着春生阁没人住, 便也没有多话。谁曾想世子六岁开始独居,选在春生阁……”
周年似是叹息了一声,顿了顿继续道:“那时奴人微言轻,世子内院也不许我们这些内官伺候……世子开始出现中毒症状……”
周年抬抬头,情绪激动:“王爷,王妃,世子,奴是一个阉人,没有子嗣,也没有妻子。奴的一生只能跟着主子。主子好,奴便能好。主子有好日子,奴便能有好日子。在皇宫里,若是皇子去了,无论是病逝还是意外,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人全部都会被处死!奴怕王府也有这个规矩,世子若是病逝,我们这些在世子身边伺候的人,难免处罚。奴不想死……这才飞鸽传书回去,问了我同期进宫的内官。他帮我问出了解药的方子。”
周年说着激动,可到底是经历过些事的人,随着他坦言这些年藏在心底的事,情绪逐渐舒缓开。
他低头继续道:“用这方法制约军政,毕竟是皇.太.祖时期的想法……后来陛下继位,替军门翻案,宫里上下便也知道了陛下对军门的态度。陛下很看重军门,我同期的内官才能帮我问的出这解毒方子。”
周年说得时候,头一个挨着地板,声音闷沉。
蔚光良见他说话悲痛万分,好歹是救了蔚巡生命的人,虽然不知其目的,好歹是做了些事,便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周年头埋得更深了,支支吾吾:“我……我……”
蔚巡生见他说话说一半,心生不悦,当即喝道:“话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有什么顾忌?”
周年俯身,环视一眼周围,似乎真的有顾忌,只是低头,不肯再说。
蔚巡生何其聪明,他道:“薛大夫,你只要另一副解毒的方子,明日我着人给你送去可好?”
薛彦也知道再往后的事情,恐怕不是他这种江湖人可以听的了。
连忙欠身道:“是,若没别的事,老夫先退下了。”
说罢薛彦便带着舒星退了出去。
蔚巡生又道:“屋里伺候的,都出去。陈姑姑也出去。”
“是……”
陈姑姑等人得令,立即带着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退了个干净,除了几位主子,没有一个外人,蔚巡生才道:“说吧。”
周年抬头,轻声道:“奴不敢说,只是不想得罪当朝权贵,想苟活一条命罢了……”
当朝权贵?
蔚光良所有所思,眉宇紧蹙,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周年低声回道:“王爷难道就没怀疑过赐宅子这件事吗?这西境有那么多宅子可以赏,为何陛下独独给王爷赏了这座宅子?”
周年这话一出,引得众人静默。
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不是意外?”蔚巡生问道。
周年点头:“不是意外……陛下给王爷赏这宅子,是有人从中作梗……让陛下把这宅子赏给了王爷。”
“何人?”蔚光良问。
周年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道:“锦妃……”
锦妃?
蔚巡生心中一动,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线,即将把那些他毫无头绪、拼不上的碎片给拼上了。
蔚光良低吟:“锦妃……许都朝廷新贵锦海的妹妹?”
周年点头:“正是。锦妃深得陛下喜欢,膝下有一皇子……锦妃此举,恐怕是为了自己儿子当太子……”
蔚光良蹙眉:“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皇后也还年轻,怎么可能轮得到锦妃……”
“王爷……”周年道,“您不在宫里,有些后宫的事,您不太清楚。但是我们内官却是都知道……皇后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便喝了避子汤,以后再也不会有孕……”
蔚巡生听到此,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蔚光良也是心中一紧。
二人心中想的皆是——这许景挚手段,确实不是一般人可有。
皇后这是用自己无子,换取了自己一族荣宠长盛不衰!
蔚巡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蔚光良也正好转向蔚巡生,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交换了心中所想。
此举恐怕是许景挚与皇后达成的共识——只要皇后没有儿子,他便可以保她一族官运亨通。
毕竟没有嫡子,便不会有外戚专权,逼宫之心。
相对的,没有儿子,便要选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皇子与自己达成同盟。
家族势力太大、或者是品性不行皇子,都会被皇后一族筛选掉。
那么剩下的家族势力大、有皇子的妃子,比如说锦妃这样的,就势必要与皇后一族在前朝后宫争得你死我活。
几方家族势力为了争夺储君,便会形成一种制衡局面。
而那些在宫里势弱、有天赋的皇子,便会被皇后一族保护起来。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许景挚想动谁,只需选一方随便给个由头,便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去把对方爪牙给铲除掉。
许景挚让皇后喝避子汤做法之毒,制衡心思之明,让所有人都投鼠忌器。
他这是把他所有的盘算都摆在了明面上,让那些人,不接受也要接受。
这便是经历了四龙夺嫡之后,存活下来的人的手段吗……
蔚巡生人在西境,心中却也不由得对许景挚这个远在许都皇城里的人产生了一丝敬畏之心。
勤王妃没听懂,喃喃道:“锦妃为何要针对我们勤王府?”
周年抬眸,看向勤王妃,低声道:“王妃只要细想下便知,眼下朝中局势,南境、西境、北境军权在外,不受帝君制衡的只有我们西境而已!而锦妃如此费劲心计,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谋勤王府……实则是为了替陛下分忧啊……”
蔚巡生接过话头道:“无论是我病重把我召回王城养病,还是我病死王府后继无人,帝君都可以在西境军政这件事上游刃有余。若锦妃替帝君解决了这一块心病……那么她的儿子,在帝君那里,便多了一份当太子的胜算。”
周年垂眸:“正是!锦妃是眼下帝君最钟爱的妃子。锦家又是朝廷新贵,能成为新贵者,手段自是不用言说。若,奴明着帮世子,那奴便是锦妃的眼中钉肉中从刺!锦妃手眼通天,奴实在是不敢……”
周年说着便有些哽咽,他们这些无根的人,无依无靠。
若不是蔚巡生前段时间厌倦了身边伺候的宫女,改由内官伺候,他恐怕都没有机会替主子办事,为主子所用。
蔚巡生望着跪在地上的周年,久久不语。
蔚光良却是心中暗自感慨许都里的血雨腥风,竟然可以飘得这么远。
但无论怎么说,周年确实让他唯一的儿子活了下来。
“周内官这些年……辛苦了。”蔚光良看向蔚巡生,“你是他的主子,如何处置,你做主吧。”
蔚巡生站直了身子,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周年许久,才转身对着蔚光良与勤王妃道:“夜深了,父亲明日还要早早地去军营。实在不值当为了这点小事操劳。父亲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剩下的交给我罢。”
蔚光良一向信任蔚巡生,知道他心细聪慧。眼下府中的这些事确实都不如西境异动来得紧急。
他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顾不得许多,只是挥挥手道:“你去吧,这事处理完了,来回我便是。”
勤王妃却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埋怨道:“王爷,许都这样,您就不想想对策?!”
蔚光良沉下脸,低声道:“什么对策?”
蔚光良很少用这种肃穆警告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妻子。
勤王妃心里多少有些没底,她虽然不满许都一直拿她的儿子生命做赌注,可她也知道,这里的事,到底是周年一面之词。若是没有深追下去,许多话不能乱说。
第58章 反击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 但有些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信口雌黄。
勤王妃闷闷不乐闭了嘴。
蔚巡生知道母亲心中所想,宽慰道:“母亲切勿忧心, 这事交给我去办吧。眼下西境局势紧张, 父亲日日在军营, 府上的事情还要母亲操劳。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勤王妃看向蔚巡生,他一脸淡然, 不怒不悲。
即便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此时此刻勤王妃也看不出蔚巡生心中在想些什么。
只能轻叹一声, 摆摆手让他去了。
蔚巡生看向束茗, 束茗连忙起身跟着他一起做了礼,退出了晴雨斋。
周年一路跟在后面, 不敢说话。
*
回到桃园, 蔚巡生让蔚济在外面守着,自己带着束茗与周年进了后厅。
周年要跪下, 蔚巡生瞥了一眼, 道:“不必了,站着回话罢。”
束茗知道蔚巡生是有事要问,很自觉地进了里屋。
蔚巡生负手而立, 仰着头,闭着眼, 似乎在想什么。
许久, 他才回过身, 望着周年, 道:“你救我用的药方, 明日送一份给薛彦。”
周年颔首:“是。”
蔚巡生走了两步, 侧目望着他:“你方才说的同期内官,是何人?”
周年低头,似乎是在斟酌。
蔚巡生淡然道:“周年,你应该知道,从你进了勤王府跟了我以后,我便是你今生唯一的依靠。如果你我之间都不能有话直说,那我怎么敢以后事事都交给你办?”
“是我的……”周年蹙眉,“义父……”
蔚巡生挑眉:“义父?”
周年解释:“我们这些阉人,没有子嗣,便会在一些新进宫的小内官里面选一个合眼缘的孩子认作义子。一则是为了以后有人养老,二则是为了在宫里抱团,形成自己的势力。我的义父,是宫里的老人,他这一生不争不抢,只图一个平安。可就是因为不争不抢,这才护不住我们这些义子……”
蔚巡生这是第一次听到有关于宫里内官们的生活。
周年低声道:“我们占了权宦的位置,权宦便要我们这些人挪地……没有主子照拂,那便是送出宫,到王府。”
所以他到了勤王府。
蔚巡生颔首眸光微敛。
周年继续道:“其实许多事情,在内官之间不算是秘密。很多龌龊肮脏的事情,那些出身世家名门的御前侍卫与御林军是不会做的。陛下也不会让那些名门世家知道自己做得那些阴邪小事。他们不做,那便会由我们这些没根的人做。这勤王府府邸有问题这件事……在我们内官之间便不是秘密。”
蔚巡生听着周年自述,暗自思忖。
周年道:“其实奴并没有完全解掉世子身上的毒……”
蔚巡生回过神望向他。
周年低头:“里面有几味药材实在难寻,而且价格昂贵……奴只能配出个大概,或是混在世子吃食中,亦或者混在世子的茶饮中,让世子喝下去……因为药效不全,所以世子爷身子,时好时坏。说起来世子爷这些年受了那么多苦,到底还是因为老奴没用……”
周年跪了下去,俯身磕头:“世子爷,您要罚奴,奴都认。但求爷给奴一条活路……”
蔚巡生望着周年许久,上前一步,屈身把他扶了起来,缓缓道:“这些年若是没周内官照拂,我恐怕也活不了这么久。别再说这么伤情份的话了。这事本该厚赏才是。”
周年老泪纵横:“奴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着主子,共享一世太平,足以。”
蔚巡生道:“这事你既然多有顾虑,那便不宜大肆嘉赏。既然你心里所愿是平安一世,那我便帮你在外置办一座宅子,一些良田,一些店铺,保你日后生活无忧。”
“爷!”周年连忙又要跪下去谢恩。
蔚巡生手上用力,把他扶住道:“我们勤王府远离许都,对皇城里的事知之甚少。眼下看来,我们勤王府已经卷入了夺嫡之争,你虽然被权宦放逐出宫,到底在皇城那里,比我们有办法。若想日后大家都平安,少不得要你从中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