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境, 总有一天要交到蔚巡生与姚子安这些孩子们的手上。
姚蔚两家当年奋勇一战,博得现在名利,是为了城墙后面自己的亲人, 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选择,也是他们守护这片疆土的理由。
这个理由中倾注的是姚蔚两家近乎所有男女儿的热血, 让姚家蔚家成为西境镇国石柱。
可蔚巡生与姚子安, 与他们这代人不同。
他们没经历过战乱,没见过百里饿殍, 没见过亲人战死沙场, 更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
要他们继承他们的意志守护这片土地,理由何其脆弱啊?
蔚光良说, 蔚巡生这一代人不懂战争。
所以他要蔚巡生懂人心, 懂人性。
只要知道人心与人性最高与最低的地方,他们这一代人才会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蔚巡生是一只久病的兽。
被困在这一方之地太久,需要出去四处走走, 以正心中所念。
“我今天喊你来,就是说这事。”
勤王妃想着儿子大了, 总要担事。蔚巡生似乎也对这帖子颇感兴趣, 一口应下。
他沉思良久, 道:“母亲, 此次去许都……我想带上束茗。”
勤王妃早就知道他会提这要求, 当即没有驳他, 只是望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蔚巡生道:“其实母亲也知道我的婚事,在西境这边,难上加难。母亲嫌弃她的出身,觉得她不是世家之女。可我们眼下勤王府这情况,她的出身反而是我们一道护身符。”
勤王妃眸中松动。
蔚巡生继续道:“她上学已经数月,功课极好。母亲想必也听说了。”
“先生确实说过,那孩子聪慧至极。”勤王妃轻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但我始终觉得这事,委屈了你。”
蔚巡生轻笑:“没有的事。我与她在一起,心里很舒服。之前还没有找到治疗法子的时候,与她在一起,就能让我心静。现在我与她有夫妻之实,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考虑对外公布这件事了。”
勤王妃蹙眉不语。
蔚巡生轻声道:“母亲,我喜欢她。”
蔚巡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里满是柔情与光辉。
勤王妃从未见过这样面若桃花的蔚巡生。
他是认真的,认真地与她说他喜欢那个丫头的事。
“我也不是讨厌那孩子……”勤王妃道,“只是她不在世家,不曾见人打理过府上大小事务。她又是孤身一人来到王府,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她的性子也没那般决绝,我怕她以后掌家,镇不住。”
“母亲教她便是。”蔚巡生笑着,“我经常在想,如果我还有一个妹妹,母亲会怎么教导她呢?其实她来,那便是母亲半个女儿了不是吗?以后这宅子里,到底是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更多。”
勤王妃曾经是怀过一个女儿的,只不过是因为操心蔚巡生身子,没注意休息,没保住罢了。
若是束茗……
那孩子长得确实好看,眉眼圆润,神情淡然。
无论多困难,看到那张脸,就不觉得难了。
巡生说,看到那孩子,心静。
这些时日与那孩子相处下来,她多少有些理解巡生说这话的意思。
“你想去许都,公开她与你的关系?”勤王妃盯着蔚巡生。
蔚巡生点头:“那种场合,最合适不过了。我需要一个女眷,去接触接触锦妃。 ”
“这事交给她……”勤王妃多少有些顾虑。
“母亲放心,”蔚巡生倒是不怀疑,“她可以的。”
这是为了勤王府。
勤王妃到底是默许了。
*
姚府内,姚夫人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了宫里来的邀请帖。
姚夫人一筹莫展。
姚子安从校场上回来,给姚夫人请安,看见母亲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请帖惊奇得很。
“娘……”姚子安眯着眼睛,“谁家的请帖?”
姚夫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姚子安,回道:“皇城。”
“哪个黄城?”姚子安还没反应过来。
姚夫人捡起一个茶盏毫不客气丢了过去。
姚子安反应极快,抬手接住。
“许都!皇城!皇宫!”姚夫人一声比一声大。
“哦……”姚子安挠挠头,“陛下为什么给我们家下帖子?”
“帝君六月初六的生辰,这帖子是邀请你爹爹。眼下西境局势不太好,恐是去不了。”姚夫人若有所思。
“哦。”姚子安点头,“爹爹不去,我是不是要代替爹爹跑一趟?”
姚夫人亦是点头。
六月啊……
姚子安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喜,连忙道:“娘!我去!我去!蔚巡生肯定也要去吧!我跟他一起,你看他那么弱不禁风,我不得跟着保护他!”
姚夫人一脸迷惑地看着姚子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兴奋。
但是有一件事勤王妃是说对了,姚子安去,婚事必定要往后延。
当天下午姚夫人便去了齐府,跟齐夫人说了姚子安要代夫去一趟许都的事。
齐丘身为西境六州上洲刺史,身份贵重,自然也收到了许都的邀请。
齐夫人多少知道一些政务上的事,知道这事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齐家最近也在准备去许都给帝君贺寿的事宜,眼下也没多余的功夫来置办婚事。
姚夫人一来说这事,两家一拍即合。
姚夫人走后,齐夫人唤来齐仙韵,跟她说了婚事后延的事情之后,她面上一副恭顺乖觉的样子。
回到自己房间里立即写了一个字条,字条上面写了三个字“姚子安。”
她把这个字条贴在一个锦团上面,而后一拳打了下去。
打得“姚子安”那三个字瞬间变了形。
齐仙韵盯着那个被她打歪的锦团,甩甩手,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跑到许都,我就拿你没招?露水!”
露水听见齐仙韵唤她,连忙从外面进来:“小姐?”
“爹爹回来了吗?”齐仙韵问道。
露水说:“老爷回来了,这会在书房呢。”
齐仙韵立即深呼吸,换了一副温婉贤良的模样,细声细语道:“走,我们去给爹爹请安。”
*
束茗自从开始认字之后,学识增长极快。
现在她在课上已经开始问先生有关于《论语》其中的解释。
女先生喜欢她如此好学,总是细细与她解说。
书塾屋舍院子里的桃花也开了。
点点新粉随着三月春风翻腾着徐徐落下,一阵微风便有花瓣落入屋舍窗棂之中。
束茗侧目看去,用指尖戳了戳桌上错来的花瓣。
抬眸时,便看见了桃花仙灵。
蔚巡生身着一身桃花色的锦衣,站在桃花树下,伸手接着漫天花雨。
流光跳跃在他手掌上,把他的手指跳成了透明。
他束冠玉面,身后如墨的长发掺杂着白色发带,逆风而扬。
眉眼上满是春光。
原来他穿这样轻柔的颜色,竟也好看得如此不真实。
蔚巡生似乎是察觉了束茗看他的目光,转眸看她的那一瞬间,手中漏接了一片花瓣。
“下学了?”蔚巡生声如暖春。
束茗连连点头。
蔚巡生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她。
从窗棂里看去,他像是一幅画。那画上桃色溢香。
“走吧,回去用膳。”
蔚巡生微微歪着头,花瓣便擦着他的脸颊,落在了他襟前的发丝上。
如意帮束茗收拾好东西,束茗先一步出了书舍。
蔚巡生伸手,把她带在自己的身边。
“五月跟我出一趟远门吧。”蔚巡生轻声道。
“去哪里?”
“许都,皇城。”
“皇……皇城!”束茗惊得站住了脚步。
蔚巡生侧身回看她:“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束茗有些激动,嘴唇都开始颤抖,“你的意思是我要以你的……你的……”
她没想过,想都不敢想。
蔚巡生望着她,应道:“嗯,妻子的身份。”
“母亲允了?”束茗激动地手心有汗。
蔚巡生挑眉,不言。
“母亲是真的允了?”束茗见他不答,高兴得跳了起来,跑到他身边,“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蔚巡生嗤笑,按住了她一窜一窜的头:“你这般不稳重,让母亲看见了,恐怕是要再考虑考虑了。”
“啊——”束茗高兴地一把抱住蔚巡生,把头埋在他怀里,使劲地拱,“怎么办,我好高兴!我抑制不住地高兴啊!巡生!”
蔚巡生笑得春光灿烂,抱住她,摸着她的头。
“母亲终于认我了!”束茗抬眸,那一瞬间,眼角有泪,“母亲终于认我了……”
“以你之资,迟早的事。”蔚巡生抚掉她脸上的泪。
“我……”束茗连忙把脸上的泪擦干,“我必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是,她这段时间努力学习,就是想进入他的世界。
现在她似乎已经可以看见他的背影了。
——等等我……巡生。
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能与你相匹配的人!
“愣什么?”蔚巡生走在前面,回身望向她,“母亲为你安排了下午的课程,回去好好休息。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嗯!”束茗快走两步,追上蔚巡生。
——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辜负你!
第61章 托付
下午, 束茗又见到了她第一位老师。
她走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敬请嬷嬷讲安!”
西嬷嬷再见束茗的时候,多少有些惊讶。
因为她明显能感觉到束茗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或许是之前太瘦了, 这段时间在王府养好的缘故, 她的身子在慢慢张开。
原本有些稚嫩圆润的脸, 现在已经带了些许棱角。
哪怕是架着折光镜也阻挡不住她眉眼处散发出来的精美。
她长高了,四肢变得更加纤细,女性优美的线条开始慢慢展露。
西嬷嬷望向束茗的眼睛。
曾经她还能在这双眼睛里面看见迷惑、犹疑、惊恐、无助。
现在那些卑微的情绪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优雅、淡然。
西嬷嬷打量了束茗许久, 才略微颔首还礼,笑道:“恭喜世子妃, 名正言顺了。”
束茗微笑着, 点头。
西嬷嬷此次来,是弥补之前教导的缺失。
眼下束茗能看见的, 耳濡目染, 自然是比上次学得更加得心应手。
这次西嬷嬷给了束茗一本手记,让她回去好好参详。
五月的远行前, 她想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
蔚巡生趁着束茗上礼仪课的时间去了一趟府内的医馆。
他向薛彦说明了五月要去许都的事情之后, 薛彦道:“世子眼下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出远门倒也不妨事。只要按方子吃药,慢慢清理体内余毒便可。”
蔚巡生微笑着道谢, 问:“薛大夫要随我一同去许都吗?”
薛彦略有迟疑,颔首道:“薛家留有祖训, 尽量不沾染朝堂之事, 祖训不敢违背。此番世子去许都, 请恕我无法随行。”
蔚巡生点头, 他心里大概也知道薛彦不会随他去。
但薛彦又道:“世子身子还没有好全, 只身一人去许都, 我也不放心……不如这样,让舒星随世子一起去吧?”
舒星在一边听着,当即蹙起了眉。
蔚巡生玩味地望向舒星。
舒星一脸不悦,可他从不忤逆师父,只得低头回道:“是。”
蔚巡生挑眉,知道他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跟他一起,道:“舒公子不用勉强,我自已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舒星虽然看不惯蔚巡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心里有数。
舒星深吸一口气,面向蔚巡生,抱拳一礼:“世子不必多心,师父交代,我必竭尽所能。”
蔚巡生面转向舒星,双手拢在衣袖里,一点都不避讳地淡淡问道:“你与她谈过了吗?”
舒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师父。
薛彦多少知道一些世子妃与舒星之间的事,他们找到了世子病因,蔚巡生的身子也在好转。
只是舒星却再也没提想要问王府要卖身契的事。
上次束茗来闻药,两人也没有多的交集,甚至束茗很是避讳与舒星独处的时候,薛彦就知道,舒星对那姑娘有心,那姑娘却已经做了决定。
他们初来王府的时候,那姑娘过得可能确实不好。
但……
年轻人们的事,他也弄不懂。
薛彦心下轻叹一声,道:“我去看看药。”
说罢,他便把场地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舒星见师父没说什么,就知道师父是想让他自己做决定。
这毕竟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
舒星转向蔚巡生,坦然道:“还没……”
“需要跟她好好谈谈吗?我可以安排。”
蔚巡生薄唇上有了血色,好看得很。
这段时间,他身子渐好,逐渐褪去了那副病弱的模样。脸上,唇上,指尖上都有着瑰丽的颜色,整个人变得更加明艳。
本就是举手投足之间就散发着贵气的少年,如今身形日益健硕。
往那一站,全然是一副翩翩风姿。
舒星抬眸看见这样一个天人,心中生出许多自卑,眸光暗淡许多。
“有谈的必要吗?”舒星侧头,不想看他。
蔚巡生道:“无论是我的事,还是她的事,我们都欠你一声谢谢。”
舒星闭眼,轻声问道:“她……决定留下来……是吗?”
蔚巡生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舒星睁眼,盯着蔚巡生。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竟然不知?
舒星不信。
蔚巡生亦是自嘲轻笑:“其实……我也跟你一样胆小,不敢问。生怕自己听了会难过。我看你……将心比心罢了。”
“……”
舒星不言。
“其实我也很害怕。”蔚巡生道,“此去许都,前途未卜。你跟着,我放心些。若我有什么不测……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不测?”舒星抬眸。
蔚巡生郑重点头:“是。我们家的事,一言难尽。若是出事,恐怕没人能逃掉,我们领着朝廷的俸禄,享受朝廷的优待,这份风险便是我们应该承担的。但,她是无辜的。薛家虽然不入朝,可薛家的现任家主薛灿与帝君是救命的恩情,若我落难,请你一定要薛彦替我把她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