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巡生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
调戏这种事,自然是要有人调,要有人接。
他调,北寰言不接,这戏还怎么调下去?
但是蔚巡生可不止这点耐心,一次调不成,他立即换了心思,靠近北寰言,也去看他手上的卷宗。
北寰言见他凑过来,不说事,忍不住蹙眉,望回去。
蔚巡生道:“你在查什么?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一二?”
北寰言把手中卷宗转了个圈,推到蔚巡生身前,意思是,给你看。
蔚巡生垂眸看了一眼,他在看西境流放卷宗?
“你在找什么人?”蔚巡生问道。
“找得到,我就不用在这里看了。”北寰言答。
“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蔚巡生道。
“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事?”北寰言望着他。
蔚巡生双手撑着脸:“自然不只是为了这事。”
北寰言拿回卷宗,低头问:“还有什么事?”
“是你引我去查束茗身世的?”蔚巡生问道。
北寰言抬眼:“束茗……是谁?”
蔚巡生一脸疑问。
束河不是他引到勤王府的?
“藏息阁不是号称知晓天下事,怎么连束茗是谁都不知道?”蔚巡生挑眉。
北寰言想了想,问:“那日站在你边上的姑娘?”
这人反应倒是挺快。
“如何得知?”蔚巡生想知道他的本事。
北寰言道:“你最近身边就只多了那一个身份可疑之人。若是有人引你去查身世,也只能是她的身世。”
“嚯?这就是大理寺少卿的本事?”蔚巡生眯着眼睛,“是不是凡事给你的线索,你就能把事情都给还原了?”
北寰言沉思片刻,问:“你还有什么事?”
“锦妃。”
蔚巡生笑容诡异,缓缓道出锦妃的名字,观察着北寰言表情。
“你的病,与她有关?”北寰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在查的事情与她有关吗?”蔚巡生问。
北寰言摇头:“我倒是没关注她的事。只是觉得给你那消息,能助你摆脱目前困境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与锦妃这局,只能我自己来下了?”蔚巡生挑眉。
北寰言继续低头看卷宗,回道:“我眼下确实没那么多精力管你的事。”
蔚巡生望着北寰言手中翻看的动作,心中了然——
他来西境确实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蔚巡生思索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说……我们两个人的事,其实会不会就是同一件事?”
北寰言抬眸,直勾勾地盯着蔚巡生,心里好似转过无数个念头,才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关联点。”
蔚巡生笑了:“这还没关联点啊?”
“嗯?”北寰言望着他眼睛眨都没眨。
“我这事是从宫内指向宫外,而你的事,似乎也是从宫内指向宫外啊……”蔚巡生似笑非笑地盯着北寰言,“若这事起源都是在宫里,那我们所追查的这两件事有关系可能,不说九成九吧,一成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没有证据的事……我一般不做猜想。”北寰言淡然道,“你说这事跟锦妃有关,如果真的与她有关,她无非也就是想要替陛下‘分忧’而已。可……在宫里,想替陛下‘分忧’的,不止她一人。”
蔚巡生明白北寰言这话的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面上的那个人,未必就真的是背地里操控这一切的人。
锦妃现在是浮在了面上,可皇城里的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他们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别人想让他们看见的罢了。
若是没有更深入的调查与证据,谁也不能说这事就是锦妃干的。
所以他这不是要亲自去一趟许都,进一趟皇宫吗?
“你什么时候回去?”蔚巡生转了话头。
北寰言道:“过几日罢。”
“临府可还有多的客房?”蔚巡生笑问。
北寰言听出不对劲,看向他:“什么?”
“久闻临太傅学识渊博,我难得去一趟许都,怎么能不拜见呢?”蔚巡生一脸坏笑,“我攒了好些问题,想要问临太傅呢。”
北寰言听出蔚巡生的意思了,他这是想给他找事。
蔚巡生见他不言,继续道:“既然你先回去,那你可记得收拾出几间客房。我们许都,不见不散。”
“拉我下水对你有什么好处?”北寰言蹙眉。
蔚巡生漫不经心笑着:“当然有好处了,以你之势,想要太子之位,信手拈来。若是有了军门支持,这事不是更加顺理成章?姚蔚两家,可从来不怕事。也更喜欢把筹码压在对的人身上。”
“我若想当太子,回许都的时候直接恢复王姓便是。又何必等到现在再起势?”北寰言冷眼看着蔚巡生。
蔚巡生不以为意:“是呢。可我偏偏就想赖上你。言公子,我与你亲近,与我百利而无一害啊……”
蔚巡生这目的何其明显?
他沾着他,无非就是想要陛下一个态度。
帝君信任北寰言,就必将信任他身后的所有人。
蔚巡生带着西境军政主动投诚北寰言,要的就是东陵帝君的信任。
即便是帝君不信他西境也没关系,这事只要把北寰言拉下水,北寰言自然要替自己辩解。
他蔚巡生就不信,北寰言能置身事外。
北寰言何其聪慧,怎么会看不明白蔚巡生心里的盘算。
可若是他能随便任人拿捏,那便也不配当得起东陵帝盛宠。
北寰言笑出了声:“这世上当真是有这么无赖的人。”
“怎么样嘛,”蔚巡生一脸无赖像,“合作一下,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不是?我们哪有那么多谋反之心啊。不过就是想平安活着而已。”
“口说无凭。”
北寰言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一个人。但他不怒不悲,蔚巡生的小心思,也懒得理会。
“那我们,走着瞧。”
蔚巡生挑眉,心里转得飞快。
这人油盐不进,稳如泰山。
帝君对北寰言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蔚巡生不知。他只能从周围小事知道北寰言这个人身份贵重,深得帝君喜爱。
民间都传北寰言是安王殿下留在许都的人质,但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蔚巡生却不这么想。
人质怎么可能就带一个内官跑到西境来?人质怎么可能调查流放之人?
在东陵帝国,能当得起“流放”这两个字的,只有朝廷大员、皇亲国戚。那些人若不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可能攀得上“流放”二字?
北寰言来查的,明显是有可能颠覆国本的大案,所以他才对勤王府与姚府危机视而不见。
在北寰言的眼里,他没有时间去管两府人的死活。他要管的是天下的人死活!
所以哪怕他跟他说再多,他也无暇顾及。
他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
哪怕他带着姚蔚两家军权来威胁北寰言,他也面不改色。
他心中记挂着的是百姓苍生。
他想的只有大义。
这便是帝君信任他的理由。
亦如他父亲安王殿下当年软禁在皇宫里被人诬陷,最后依然决定要带兵阻击乌族南下,拯救东陵帝国与水火。
北寰言坐在灯下,丝毫不为蔚巡生这点小威胁动摇的样子,让蔚巡生生出一丝敬佩。
这便是临太傅教出来的孩子。
蔚巡生愣神之际,门口有扣门的声音。
景雀在外面低声道:“摆膳了,各位公子去用膳吧。”
北寰言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看向蔚巡生道:“去用膳吧。”
这人,有意思得很。
不受威胁,淡漠如水。
蔚巡生心中想着,便也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蔚巡生忽然很想与北寰言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身上好像有一种光,无时不刻都在吸引着他,想了解他更多。
*
膳食摆在这院子里的偏房。
青楼里的酒菜都是打牙祭用的,并不是用来赚钱,所以无论是味道还是样式都不如外面酒楼精致。
四人坐下,北寰言道:“景大监也坐下一起用吧。”
景雀很是自觉,欠身微笑:“公子们身份尊贵,我在一边伺候便是。”
北寰言没再言语。
饭桌上姚子安与凌信坐得非常近,恨不得整个人都要贴上去。
蔚巡生一脸嫌弃:“你烦不烦,这么大的桌子,没地方给你坐吗?”
姚子安瞥了蔚巡生一眼,知道他不知道凌信的来历,懒得理他。
凌信倒是极好的性子,一直低头笑盈盈地吃东西。
也不知道姚子安给他灌了什么迷药,竟然也不反感姚子安自来熟。
晚膳过后,周年去送蔚巡生与姚子安出门。
北寰言则继续回屋看卷宗,凌信跟着进来在一旁打坐修炼心法。
北寰言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凌信睁开眼,略有迟疑,回道:“姚小将军是个爽快人,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爽朗性子。蔚世子——不是你接触的更多些?怎么还问我?”
北寰言低头:“蔚巡生那个人,是个无赖。”
凌信愣了愣,笑出了声:“那不是正好?正好改一改你这个小古板的脾气。”
“……”北寰言抬眸,小声嘀咕,“什么小古板……”
凌信打趣他:“你哪里是个少年人的模样,成日里学太傅,自己也快变成太傅了。”
北寰言不在理会他,继续低头看卷宗。
*
蔚巡生回去的路上问了姚子安:“你很喜欢那个凌信吗?”
姚子安连连点头:“开玩笑,那可是活在江湖传说里的剑法啊!”
蔚巡生一脸懵。
姚子安继续道:“你知不知他父亲在与安王在守岩州城那一战中有多么勇猛啊!凭借一己之力就连夺防御壁上的三道闸口。还有啊,在城外追击战中,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斩杀乌族将领的头颅!”
蔚巡生蹙眉:“你从哪听来的这些野史?”
姚子安不服:“怎么就是野史了!这可都是留在陵中储备军营里的神话!当然是陵中储备军分过来的人讲的!他们可都是听着安王与飘渺剑的传说成长的!江湖剑法,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哪怕是我们姚家枪法也无法做到啊!”
“听你这么说,”蔚巡生道,“那瘦弱的凌小公子,倒是一个本领非凡之人了?”
姚子安连连点头:“那可是凌信,飘渺剑与神医谷的传人!一手剑术平得了江湖乱世,一手医术解得了疑难杂症。你别看北寰言身边就跟了他一个人,派一百个人去刺杀北寰言,也未必能得手。更何况,安王殿下手上还有月芒剑。不知道安王的月芒剑有没有传给北寰言……看他那个纤细的体型,不像是习武的。”
这一路上姚子安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兴奋不已跟蔚巡生讲北寰言与凌信他们父辈留在江湖上的传说。
什么安王殿下那手月芒剑,出自于苍山。
苍山上住着江湖第一剑客廉杀,廉杀年轻的时候带着双剑去缥缈峰问剑飘渺剑,铩羽而归。
随后就在苍山上隐居练剑,期间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便是安王,另一个是现在的御林军统领秋薄。
……
“你说说看啊,如果我与凌信一战,能有几成胜算啊?”姚子安只是想着就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蔚巡生也不知道他一个戍守边疆将门之后,怎么就对江湖上的事情那么上心。
即便是飘渺剑再出名再强,也没为守护黎明百姓而出。
在“大道”上,到底是逊色姚家枪法一筹。
“你这副模样若是让舅父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顿打。”蔚巡生冷言冷语,“你们姚家枪法在战场上不落下成,怎么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练剑的。”
“哎,你不懂。”姚子安叹气,“像我们这种习武之人,少年心中都有一个执剑江湖的梦想。”
“少年?”蔚巡生挑眉,“兄弟,你都多大了,还能称之为少年?再有一年,你就过弱冠了。”
“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泼我冷水?!”姚子安气得想一脚踹上蔚巡生的马。
蔚巡生勒转马头,懒得跟他打嘴仗,远远地跟他摆摆手:“走了,各回各家。”
*
回到勤王府,已经过了戌时。
束茗才从西嬷嬷的课上下来,回到桃园用膳。
见蔚巡生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忙放下碗筷问道:“可用膳了?”
蔚巡生把披风脱下递给周年:“在外面用过了。”
束茗五感极强,她远远地便能闻见蔚巡生衣衫上掺杂着许多香味……
他这是去哪了?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香味?
“我先去沐浴,你好好吃饭。”蔚巡生走过来,摸了摸束茗的头,转身便向着净房去了。
束茗用着饭,心中生出一丝忧虑。她见周年跟着蔚巡生去了净房,抬眸看向如意:“如意姐姐!”
如意立即过来,低声垂询:“世子妃怎么了?”
束茗咬着筷子问道:“你知道世子下午去哪里了吗?”
如意道:“看着世子爷跟着姚少爷出去的。”
“外面哪里是香味比较多的地方呢?”束茗又问。
“香味比较多?”如意想了想回道,“大约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或者是卖香料的地方?”
束茗吃不下了,呆呆地望着桌上的菜,好一会,才道:“我吃饱了……收了吧。”
如意很是疑惑,这才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忙问:“世子妃是哪里不舒服?”
束茗摇头:“中午用得有些多,现下不怎么饿。”
如意点头不再问下去,便招呼人把东西撤了下去。
束茗拿了西嬷嬷给她的书,靠在软榻上乱翻着,怎么也没看进去。她老是往净房方向看,心里打着鼓。
他去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干什么?
是给她买东西吗?
还是跟着姚子安,帮他挑东西给齐府小姐?
除了那些店里,还有什么地方能闻到那么多繁杂的香味呢?好像不止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熏香的味道……还有一些酒味……
束茗忽然反应过来,抬眸看向净房方向。
难不成,他是去了……那种地方?不想让她闻出来,才匆匆去沐浴,换了衣裳?
正想着,蔚巡生从净房出来,见束茗已经吃完坐在软塌上看着书,自己也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