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丘表情威严,说这句话的时候少了平时宠爱齐仙韵的柔和。
齐仙韵疑惑道:“难不成爹爹也认为姚将军与勤王殿下,有不臣之心?”
齐丘摇头:“朝堂上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明显是有人想拿住世子与姚小将军,掣肘西境军权。御史台上奏都已经几日了,去查这事的御史一直没给一个说法,陛下也默不作声。事情还未明朗之前,你不能把我们齐家也给搭进去。”
齐仙韵抿着唇,有些不高兴。
齐丘很宠齐仙韵,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女儿。
可齐丘宠归宠,却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闺阁女儿那般束缚起来。
许多该讲该说的事情,齐丘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齐仙韵。
就比如眼下这西境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就是他曾经与齐仙韵深谈过的话题。
齐丘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让她坐下,慢慢听这事。
齐仙韵慢吞吞地坐下,心里想的全是姚子安,即便是坐下也是跪着,随时想跑的样子。
齐丘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只能道:“你想想,爹爹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跟着勤王爷姚将军一起处理过多少棘手西境事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可只有我心里清楚不行,要陛下也清楚才行!但是每年陛下寿礼,都是西境军务最焦灼的时候,我们在前线,知道西凉城外的情况,可陛下没去过,他怎么知道?他不过就是从西境呈到兵部的折子里面知道西境局势。这都是写在折子上的,多写一点少写一点,还不是写折子的人说了算?”
齐仙韵听着齐丘跟她分析但前局势,心里不高兴一点点散去。
齐丘道:“五个皇子最大的已经十六,最少的也有十一,东宫位置一直悬而不决。各方为了这个太子之位暗潮汹涌,谁都希望从收拢西境兵权这件事上得了圣心。这时候,你再撞过去给了那些人话柄,把我们齐家也拉进去,若真的勤王府与姚府出了什么事,这许都还有没有人替他们说话,替他们想办法?!”
齐仙韵听着,便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让她在这个时候沾上姚子安与蔚巡生。
西境这次就来了三家。
总不能一个案子,把三家都牵扯进去,任人宰割吧?
齐丘见齐仙韵脸色减缓,伸手摸了摸齐仙韵的头,语重心长道:“韵儿,爹爹跟着勤王与姚将军一起在边关守了十余年,深知他们为人。爹爹今日不让你去,并不是怕这事牵连我们齐家,而是西境需要我们齐家站在事外,盯着这一切,想破局之法!只要我们没有被看的那么严,或许爹爹还可以凭借以前旧友的关系使一把力。”
齐仙韵方才的高兴劲瞬间烟消云散,她泄了气,坐实在小腿上,小声问:“爹爹,你说姚子安与世子这次能平安回西境去吗?”
齐丘长叹一口气,摇头,有一种乏力感:“我们在许都没有势力,也没有关系。朝堂之上瞬息万变。我们今日坐在这里说话的功夫,不知道世子与姚小将军那里又出了什么事。不是爹爹不想帮,是真的无能为力。眼下爹爹只能干坐在这里,等着老友念着一点旧情,来给我送些消息。”
齐丘垂眸,看着桌上的茶杯里缺了一半自己的影子:“韵儿,你不知道,只要我们进了许都,那我们就只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掌控权从来都不在我们手上。如果非要说这事有什么转机,只能看北寰言出不出手帮忙。”
“北寰言?”齐仙韵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是去岁爹爹出去见的那个人?!”
齐丘点头:“这次给陛下献的收拢西境军户的计谋,就是他给的。可,韵儿,你想,这么妙的计谋献上去,陛下没有反应,这说明什么?”
齐仙韵略微思索了下便得出了结论:“说明……说明宫里出了别的变故,所以这策等于没献成!?”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齐丘道,“帝君寿礼那日,御前侍卫总领秋薄、禁卫军总领陈松、大理寺少卿北寰言与姚子安一起离席,出城去了。消息来的时候,帝君明显非常不悦。”
“御林军?禁卫军?”齐仙韵眼睛一转,“西境军!是校场出事了?!”
“是!”齐丘点头,“所以眼下这事,变得更复杂了,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再给别人行动的机会。”
齐仙韵蹙眉,问:“爹爹,你说世子请我去临府,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
“那件事?”齐丘不解。
“就是有人算计勤王府这事啊?”
齐仙韵左右看了看,见外面没人,她向着齐丘挪近了些,趴在齐丘耳边,轻声道:“合宫夜宴那晚,后宫也出了小意外!”
齐丘睁大了眼睛,盯着齐仙韵。
齐仙韵轻声道:“我总感觉世子是想问我这件事?”
齐丘蹙眉沉思。
齐仙韵小声道:“爹爹,你想啊。世子那么聪明,会不知道现在要跟我们避嫌吗?可他还是给我发了请帖,请我去临府,那说明什么?说明有些事,他很迫切,很想知道。可我一个闺阁女儿,有什么事可以帮他的呢?方才听爹爹说前朝发生的事,我才想到那晚其实后宫也有事发生。这事有关于世子妃,你说世子是不是想知道这事?”
齐丘问:“世子妃怎么了?”
齐仙韵解释道:“那晚我坐得远,但是我看见有一个侍女把菜泼在了世子妃身上,那侍女带着世子妃去更衣了。随后我就看见锦妃娘娘也起席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可是后来世子妃回来了,锦妃娘娘也跟着回来了。从那时候起,世子妃就没心思用晚宴了!爹爹,你总跟我说,前朝后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合宫夜宴,前庭出了事,后宫也出了些插曲,您说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啊?!”
齐丘竟不知道前朝出事的时候,后宫竟然也有了变故。
锦妃……与世子妃?
齐丘忽然想到这世子妃的来历——是勤王妃为了给蔚巡生冲喜,在西凉城找的生成八字极好的姑娘。
那姑娘是西凉城外村户的女儿。
身份与锦妃有天壤之别,她们怎么能凑到一起说话?
这事有蹊跷,或许能助西境破局?!
“走!”齐丘不再犹豫,“爹爹与你一起去临府。”
“是!”
齐仙韵忽然浑身都有了劲,因为她马上就能看见姚子安了。
*
很快齐府的马车就到了临府。
早就差人来回过话,临府老管家在门口等着齐丘与齐仙韵来。
齐丘与齐仙韵下了马车,被引到了前厅。
临允站在前厅门口迎客。
这是齐仙韵第一次见临允。
临允虽然年岁已高,可身姿挺拔。站在那里,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座山,稳稳地盘横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天地如何裂变,他都岿然不动的感觉。
他眸光深邃,乌黑的眼睛里有如白雪一般湛亮的光。花白的头发与胡须,给这个老者增添了几分仙风道骨。
这便是历经两朝三代的老人,如今东陵帝国皇子们的唯一老师。
齐丘见到临允先是深深一礼:“齐丘见过太傅!”
齐仙韵也跟着福了福身子:“齐仙韵见过太傅。”
临允摆摆手:“无须多礼,里面坐吧。”
临允引着两个人往客厅走,立即有小厮来送茶水点心。
临允没有坐在上座,而是就着两边的座位随便坐了下来。齐丘也贴着临允坐下,齐仙韵没坐,站在齐丘身后。
临府一般没人来拜见。
都官都知道临允不掺和朝堂,朝堂上的事,是他的唯一学生北寰言在主理。
北寰言因为特殊身份,也没人敢无缘无故地前来攀谈。
齐丘今日来,已经是临府稀客。
临允接到齐丘的拜帖,甚是高兴。
临允年轻的时候还曾四处游学,如今年事渐高,走不了远路。对于边陲之事,近些年的了解也不过是从邸报或是北寰言北寰舞的口中得知。
如今西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还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在西境主理事务的齐丘。
临允身为帝师,要教给皇子们的东西太多。
最近去弘文馆给各位皇子们讲学,他们一个二个都争相问他西境的军务与政务。
也不怪各位皇子积极这件事。西境的事,眼下就是朝廷上最热的话题。皇子们关心是应该的。
可临允到底许多年没去过西境,有许多事,他也是一知半解。
临允原本是想最近去拜访齐丘,讨教些事。
可被北寰言拦下了。
他道朝中不太平,世子住在临府是众矢之的,若是太傅再去找齐丘,或许会给整个西境乃至临府带来麻烦。
临允一向不耻党争,若是只有他一人,他便去了。可眼下府里住着四个孩子,他也是红尘中人,心有牵挂。拜访齐丘的事只能作罢。
现在得知齐丘要来拜访,临允高兴得很。立即整理了些问题,想要想齐丘讨教。
齐丘听见临允用讨教二字当即吓得抱拳:“太傅,不敢当,不敢当!怎么就用得到讨教?”
临允确是很严肃地回答:“不懂的人向懂的人学习,那就是讨教。我也不是事事都清楚。在西境事务上,齐刺史便是我的老师。”
齐仙韵在一边看着,心道,这便是帝师的风范?不耻下问,学术无家。哪怕他可能是整个东陵帝国最有学问的人,在讨教时姿态也放的如此之低。
这便是帝师?
齐仙韵不是许都大家养出来的规矩,身上多少带着点西境女子的豪放。
她站不住,眼睛到处乱瞟。
临允府上养了四个孩子,当然知道这些少年人都是耐不住的性子。除了北寰言,没人能在书房里枯坐一日。
他见齐仙韵眼睛到处瞄,就知道她心思,道:“齐丫头,去后院找他们玩去吧。北寰言北寰舞不在府上,世子与姚子安在后面。”
齐仙韵眼睛弯成月亮:“多谢太傅!那我就去找姚子安玩了!”
还不等齐丘交代,齐仙韵就跑没了。
齐丘无奈地摇摇头:“太傅别见怪,这孩子太没规矩,等我回去说她。”
临允笑道:“我看倒是个性格直爽的好姑娘,性子活泼,很像小舞。由她去吧,小孩子管得太死容易少了灵性。我在弘文馆就不怎么管那些皇子上课礼仪。他们本来就是规矩的制定者,再让这规矩锢死了,日后如何改这东陵旧制?前人制定的规矩,未必就是好的。我们的朝代应该与时俱进,我倒是希望他们这些少年人有打破成规的勇气。这样,我们的国家,才能朝气蓬勃。”
齐丘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帝师的风范。
本应该最守规矩的皇族,他们的老师却教他们不要固步自封。
到此齐丘才明白,为什么临允唯一的关门学生北寰言能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三元榜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齐丘抱拳,很是佩服。
*
齐仙韵一路往临府深处跑,整个临府上没有多少下人。府上构造很是简单,没有那些复杂的庭院花园。
过了前院,到后院,就看见分左右两个院子。
直直往后,就是凌信平时练剑的空地。
齐仙韵早就听见空地上有人在耍枪,她跑过去,扶着墙,悄悄地看着姚子安赤膊着上身。结实有力的肌肉一弓一平的样子,很是迷人。
她太喜欢这样的身体了,看了忍不住还想再看。
姚子安一枪回头,看见墙后有一个小脑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瞬间害羞起来。
他收了枪,红着脸,望着齐仙韵:“你怎么来了?”
齐仙韵见他不练了,才背着手跑过去,站在树荫下,对他招招手:“过来说话啊,站在那,多晒啊。”
姚子安提着枪,缓缓走过去。
还没到齐仙韵面前,她就能感受到姚子安方才习武之后,浑身散发出的热气,一浪接着一浪,打在她脸上。
姚子安把枪插回武器架,顺手拿起巾帕开始擦汗。
齐仙韵忙道:“我帮你!”
姚子安吓得直列身子,捂住胸口:“不必。”
齐仙韵才不管他,又从边上拿起一个干净的帕子,跑到他身后,帮他擦汗。
齐仙韵在西境长大,没有许都大家闺秀那些羞耻心。
她喜欢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坦率地喜欢。
就跟她喜欢姚子安这一身腱子肉一样,连夸奖的时候,都不吝啬语言:“好漂亮的肌肉啊……姚子安,背后的肌肉真的好漂亮啊!”
这一夸,夸得姚子安从耳根红到了全身。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只听别人夸蔚巡生长得好看,长得漂亮,还从来没有人夸他好看。
这身肌肉也是他寒来暑往每日三操练出来的,好看他自然知道。可他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里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齐仙韵已经不满足隔着巾帕摸,她贪婪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抚着姚子安身后的肌肉。
立即一种冰凉、柔软略带点坚硬的触感在背部铺展开。
姚子安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儿家的手可以这样纤细,轻柔。
那好似是刀,一下一下划开了他的心神。
又不似刀,似春水,可以抚平他身上所有的坚硬与疲惫。
齐仙韵顺着姚子安身后的肌肉往下,摸到了腰背。
姚子安自小就没让人这么摸过,奇痒无比。
他忍不住回身,抓住齐仙韵的手。健硕的胸大肌与八块腹肌,瞬间横在齐仙韵眼前。
齐仙韵眼睛都看直了。
她还要伸手去摸,姚子安死死地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这样。”
齐仙韵摸不到也要睁大眼睛,多看几眼,她羡慕地说:“姚子安,你的身子真的好好看啊!”
齐仙韵的个子并不矮,只是姚子安太高了,所以齐仙韵在他面前,只刚好到他肩膀。她说话的时候吹出了一口气,正巧吹在姚子安的心口。
那口气好似真的化成了一阵风,穿透了皮肤,吹进了姚子安心里,顺着心神往下,去往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暗道不好!
连忙去武器架上扯过衣服穿上,想要遮掩住下.体的尴尬。
可夏日衣服太薄,即便是穿上了,她还是能看见。
姚子安匆匆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一副想死的表情。
齐仙韵倒是不以为意:“怕什么,我们迟早都是要成婚的。”
成婚!
姚子安不能再想这些事,越想越下不去。
“你好歹也是姑娘家……怎么这样?!”姚子安连忙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
齐仙韵似乎是发现好玩的,侧过身,从他臂弯处探出一个脑袋,问:“哪样?”
姚子安现在看不得她,又背了过去。
“姚子安,”齐仙韵追着他,又站到他身前,“西凉城里人人都道你纨绔,会玩。怎么我今日一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你不会……到现在都没碰过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