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日里寂静的神情不同,这种表情,更应该出现在兴致勃勃去约会的小女生脸上。
罗宁下意识地去垂眼,躲避了这陌生的对视。
她感到身如飞逝列车,一切在往不受控制的地方驶去,她的心是烫手的方向杆,前方是深渊还是平地,无法去知晓。
罗宁顿了两秒,随后从包里扯出了一张纸巾,用力擦了擦自己唇间的颜色。
李煜安既然开了车,罗宁就乘坐地铁过去。
到达口腔医院门口的时候,还差五分钟六点。
罗宁走到门口,隔着自动玻璃门望了一眼,前台站着的人她看着眼熟,是第一次来和她有过交流的小护士。
前几次来的理由是拔牙,如今再来,就有些不好解释。
她最终还是没进去,只给李煜安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
发完信息后,她去了门侧台阶的下方花坛下站着,还没两分钟,就看见李煜安从自动门里小跑出来,身上还套着白色的大褂。
他来得匆忙,出门的时候又紧紧刹住了步伐,额前的头发还随着惯性竖起了几缕,只握着手机左顾右盼。
从他那个位置看不到罗宁,李煜安原地踌躇了一瞬,又低头去点手机。
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煜安转身,闻声往下望,看见她就笑了起来。
他很快来到她旁边。
“你怎么在这儿,吹风不冷吗?”李煜安边说边去握她的手,“手冰凉。”
他看着她继续道:“我收拾一下就下班,你进去等我。”
罗宁摇摇头:“我不进去了,就在外面等。”
李煜安没说什么,只将车钥匙给她:“那你进车里。”
罗宁勾着他的车钥匙,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她在副驾驶上待了一小会儿,李煜安就回到她的身边。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坐下之后,将杯盖拧开,很自然地递给罗宁。
罗宁接过来,抿了一口热水。
“有点烫。”她说。
李煜安拿回来,将热水倒进杯盖里,吹了两下,自己试了试温度,又递回去:“现在正好了。”
他开了导航带她去吃饭,罗宁抱着杯子坐在副驾驶,盯着挡风玻璃后面快速变换的风景,远处的乌金下坠,整个地平线边缘都被染得赤红。
她这才迟缓地意识到,白昼开始越来越长。
身旁开车的李煜安心情很好,唇角一直勾着笑,在后视镜里时不时瞄她两眼。
路上遇见了红灯,车子停下,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又移过来捏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掌心摩挲出热感,等到绿灯的时候又松开。
吃饭的时候,李煜安给她点了热椰奶,用透明的塑料袋扎着,放进了涂鸦的小铁桶里。
他将吸管插进塑料袋里,又推到对面。
罗宁低头喝了两口,抬头发现对方还在看她。
她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他目光柔和起来,看她又低头笑,“那我不看了。”
饭菜大多偏甜口,两人都吃得少,在餐厅里待了半小时就出来了。
这家店选得位置好,临江而建,夜色缓慢沉下,解放大桥上的暖色灯光便陆续升起。
他们没着急走,沿着桥上的人行通道散步。
这两天天气稍微回暖,但江边的风依旧不小,罗宁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
她低头在口袋里翻找到出了头绳,去扎头发的时候,李煜安就在后面伸手帮她整理多余出来的发丝。
头发被罗宁拢成了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她送开手后,发尾还悬在半空中被李煜安握着,他往上轻抚,指尖就顺着头顶的发旋绕回前面,在罗宁的眉毛处点了点,又顺着鼻梁滑到了唇角。
她莹白的面容在暖光下变得柔和,李煜安低头靠近她,下巴蹭着她的鬓角,他轻声启唇时的热气扑在她耳旁,话刚出口,很快又被江风吹散。
具体说了什么,其实罗宁并没有听清楚。
旁边驶过一队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带着头盔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身下的摩托发出轰鸣的声响,车后方坐着和他们同龄的女孩,裸露的长腿在这个季节很是吸引周围人的眼球。
他们行驶得慢,呼朋引伴,声势浩大地行驶到桥中心,一辆接着一辆经过罗宁和李煜安身边,最后一辆摩托车上的男孩还偏头朝他们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罗宁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过去。
吹口哨男孩的后座坐了一个漂亮女生,她转身迎上罗宁的目光,随即朝她扬了一个飞吻。
罗宁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李煜安掰过她的脸,指尖按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唇角弧度,瞅着她:“你笑什么?”
“嗯?”她这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就是觉得,他们很年轻很快乐。”
“我们也很年轻,”他反问,“你不快乐吗?”
“有时候也快乐。”
“那现在呢?”他拉起罗宁的手,继续沿着江边走,“我是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她不习惯去直接袒露情绪,只说:“我觉得很放松。”
“你在我面前很少笑,”他语气轻快,“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去猜你在想什么。”
罗宁低头看着鞋子:“刚刚扎头发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李煜安停下了脚步,凑近她:“你没听到?”
“没有,刚刚好吵。”
“我说,”他抿抿唇,“今晚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罗宁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过了两秒,轻轻“啊”了一声。
他在她的手腕上揉捏着:“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不是刚——”她没说下去。
“昨天不好吗?”
罗宁不去看他。
李煜安声音低了下来:“是不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回答得果断:“没有。”
他看见罗宁的神情,有些忍俊不禁:“那行吗?”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
“去我那里吧,”他说,“我今天早晨去给麦麦喂食,感觉它都有点闹脾气了。”
“它怎么了?”
“可能嫌我这几天没陪它吧,昨天晚上也没给它喂食,正好你也去看看它。”
“好。”
李煜安将车停在罗宁家楼下。
罗宁自己一个人上去,拿了一个黑色双肩包,装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又把床头柜里昨晚剩下的几盒安全套带上。
两人从车上下来,并排回家,拧开门的时候,罗宁比李煜安先进去,在玄关处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李煜安从后面抱住。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胳膊收紧她的腰,喃喃喊她的名字:“罗宁。”
“嗯?”
“罗宁。”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罗宁手上原本还拿着背包,李煜安的手从后面绕过来的时候,背包就不受控制地从她手中脱落,带着布料特有的沉闷的声响,坠到了他们的脚边。
她实在顾不及去捡,扭头去承受亲吻时,那些缠绵的水声就响在耳旁。
他上手去摸她的脸:“感觉有点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那我是你梦中人?”
“你一直都是,”他咬她的耳朵,“我对你念念不忘。”
罗宁去揪他的衣服:“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那我怎么没听见你给我说几句?”
“你要听什么?”
他踩掉她的鞋,将她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罗宁便穿着棉袜踩在他的鞋子上。
他抵着她的额头:“说你也对我念念不忘。”
罗宁的睫毛眨得很快,正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他的手掌早就探进了她的衣服里面打转,隔着边缘轻拢慢捻:“说不出口?”
李煜安继续在她耳边咬字:“那我说给你听,你可以学着。”
他也踢掉鞋子,轻松把她抱起来,随后带着她一起去洗澡,衣物在门外散落了一地。
浴室玻璃门早就被雾气熏白,罗宁膝盖抵着冰凉的瓷砖,大脑一片茫然。
“你有没有在听?”李煜安从后面去挠她下巴处的软肉,“你重复一遍我刚刚说的那几个字。”
“我头现在好晕,”她攀住对方有力赤裸的肩,“你让我说什么。”
他鞠了一掌水,轻轻洒在她脸上:“你是我遇见最坏的女人了。”
罗宁没躲开,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在锁骨处,她半睁着眼,凝睨过来的目光如潺潺流动的水:“我吗?”
李煜安去啃她的下巴,连同那些水珠一起卷进去。
她总是距离他很近,又距离他很远。
面前的她不是等待别人垂怜的女人,她警觉又敏锐,对他的态度就像乖和又疏离的风,吹得他们之间的情感如同团焰一般不断游移,他的心也随之摇摆不定。
第34章
李煜安曾经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人生短短几年,爱也短短几年。
假如他们能有一段正常的恋爱,在最渴求爱的那些年月,互相拥有年轻滚烫的肉体,彼此纠缠热切赤忱的灵魂,即使未能正果,左右不过是相逢一笑,至多怀念青春岁月。
可在他最不设防的年纪里,罗宁留下了飞逝而过的印。时间如砂砾,日复一日地冲刷心上的这块痕迹,一点点凿开了一个无法缝合的缺口。
对于这个缺口,他一直去刻意忘记,这些年任由风从里面呼啸而过,最多最多,不过是午夜梦回时睁眼,茫然听到风过的余响。
不相见的时候,他不会去想,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平静。
而不是如今这样,看着她,望着她,有时觉得勉强满足,有时候又觉得还不够。
两人折腾了许久,最后李煜安抱着罗宁的腰倒在床上,脸蹭着她的锁骨一路向下,最后选了最舒服最柔暖的位置贴着。
罗宁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摩,指尖染上了发丝的湿潮,有凉涩的触感。
就在两人都有些迷迷糊糊地时候,李煜安突然动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随即抬起脸,眼皮掀开的痕迹因为困倦变得明显。
他小声说了一句:“糟了。”
罗宁微微支起了半个身子,也没了困意:“怎么了?”
“麦麦还在阳台上呢,也没给它喂东西,”他无奈,“怎么又给忘了。”
罗宁用手背遮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
李煜安拍拍她的手:“那你先睡。”
“我和你一起。”罗宁边说边起身。
李煜安拿了一个毯子裹在她身上,她就跟着他去了阳台,一只手攥着毛毯的边缘,看着李煜安将果蔬拌进了鸟粮里,又放进麦麦日常吃饭的小碗。
“你要天天给它喂食吗?”
“嗯,不在家的时候就放宠物店里寄养,”李煜安把还在阳台上扑腾翅膀的麦麦赶进鸟笼里,拎回了客厅,“养娇气了,只放鸟粮它都不爱吃的。”
“我就不太会养这些小宠物,我养不活的。”
“得陪着它玩,”他放下笼子看着她,笑,“只不过最近没能顾及到,它就会觉得孤独。”
罗宁还想再看会儿,就被李煜安推着罗宁回卧室:“有空可以再买一只,给它配个对。”
往后的几天都是如此,李煜安下了班就来找她,两人顺便简单吃一点。
“十五那天去爬山吗?”李煜安问她。
罗宁正趴在床上点手机,闻言也没抬头,回答随意:“去哪里?”
李煜安说了一个地方。
“乔彤也给我发信息了,”罗宁这才抬眼,“是不是一起的?”
“无非就是那些人,”他勾勾她的小指,“还可以放灯。”
见罗宁没有反应,他便轻捶她的背,一路敲到小腿:“去吗?”
李煜安捶打的力度和位置都让人感觉挺舒服,罗宁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最后才轻声说道:“我就不去了。”
他依旧帮她按摩,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你那天有安排?”
“陪我爸妈吃饭也算安排的话,那就是有。”
李煜安点点头,意识到罗宁看不到他的动作,又补了一句:“那我知道了。”
越是逢年过节,家里就越容易摩擦吵闹。
罗振阳不是把家务全部撂挑子的家庭角色,相反他是非常勤快的,做饭也比宋文慧好吃,但动作同语言不一致,手上忙碌着,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体贴,两人在厨房里,他一会儿嫌宋文慧这儿,一会儿嫌宋文慧那儿。
从小到大,有千百次的争吵都是以这种情况作为开端。
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都像是空中飞来飞去的流弹,罗宁知道相撞爆炸是必然的结果,但等待的过程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胆战心惊。
罗宁起身把宋文慧从厨房拉出来,自己顶替了她。
她刚碰到锅铲还没有多久,罗振阳让她去一边打下手。
洗菜,择菜,放在案板上切成细细的段,罗振阳翻动锅铲的声音也没能盖住他的讲话。
“人哪有活自己的,各个阶段有各个阶段的想法,碰到不错的接触一下也没什么。”
她只机械般地点头。
“你觉得如何?”他问,“比你大三岁,外科医生,各方面条件都合适。”
罗宁心不在焉地接话:“也是医生啊。”
罗振阳偏头看她:“‘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罗宁将切过的菜放进沥水的篮子里,“等我工作稳定再说吧。”
没得到回复,罗振阳的面上神情就不太好看,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
元宵是罗宁煮的,买的混合果味,吃的时候没注意,烫得她舌尖有点发麻。
直到回家洗刷躺在床上,舌尖依旧还有挥之不去的异物感。
她不爱发朋友圈,但是会经常去看,一目十行的刷过,五花八门的文案,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热热闹闹。
乔彤和郑欣宜的动态是上下排在一起的,似乎是同一个场景的不同拍摄角度,几个人围在一起放灯,罗宁在视频的结尾看到黑衣白裤的高挑身影。
将手机充上电,又拆开了新买的工具书。
开年之后,许多编制岗位都传来了一些招聘消息,其中也不乏好些她感兴趣的,她也改变了想法,广撒网多捞鱼,总归上岸才是第一要务。
新书散发出来的油墨味熏得她有些头疼,罗宁趴在枕头上眯了一会儿又醒来。
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赤脚下床关灯,又躺回床上继续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