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下雨天——一支枯芙【完结】
时间:2023-03-29 11:47:35

  “我要谢谢我的太太,芝华。”
  小渝轻轻推芝华的肩膀,震得芝华豁然惊醒,才发觉全场的摄像机都对着她,严丁青站在台上,躬身朝观众席的她伸出手。
  会馆的白灯落在他身后,而他的影子落在芝华身上。
  芝华抬头看着严丁青,迟钝地伸出手,快门声密密匝匝,像无数把刀同时切什么东西。她的眼前没有灯光,被严丁青的身体遮住,四面八方的闪光灯如洪水,尽管亮得她头晕目眩,却依旧让她陷在暗影里。
  “他一直很优秀,我很为他的赤诚感动。”芝华攥着话筒,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难看。
  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要笑,像演戏那样,表演一个开心又自豪的妻子。
  一枚戒指圈住她的无名指,那么小小的一环,拿在严丁青手里轻飘飘,怎么到了她手指上却沉甸甸。
  要笑,心里的声音提醒她。
  芝华努力扯动肌肉,表演技巧全部失效,脸上的肉像被生扯开,用两根线吊着,竭力维持光鲜场合该有的体面。
  “生日快乐,老婆。”严丁青揽她入怀,手轻拍她僵硬的后背。
  要笑啊,芝华。心里的声音无数次提醒,就当在演戏,没有导演喊“咔”,但所有观众都盯着不知何时会露出的破绽。
  她笑得累了,感觉扯着嘴角的两根线,已经绷直到断裂的边缘。“吱呀”一声,离场通道的门被打开,终于捱到散场的时候。她等这一刻,犹如沙滩边的溺水者,苦苦哀求潮水退去。
  芝华抓起手包往外去,离场通道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一头一尾按着两扇大玻璃窗,框着满天繁星,视野极好。
  晚上九点,或许还来得及。芝华脚步慌乱,踩着细高跟慢慢跑起来,一丝不苟梳起的长发在空中散开,她胡乱拔下满头冰冷坚硬的装饰,滴答落了一地撞开的珠宝。
  “你急着去找程濡洱?”严丁青的声音追出来,语气分外平和。
  散场后的狭长通道,他的脚从容踏出,身影被斜斜拉长。芝华鞋跟一歪,差点倒下去,扶着墙勉强站住。
  “你怎么会……”芝华呼吸一滞,声音抖得快碎开。
  “我看到了,你杀青那天。我看到了蒋裕生来接你,我还听到他说,今天程先生准备得很隆重。”严丁青一步步走过来,是终于收网的猎手。
  “你不能去。”他念出他的判决书。
  芝华脑内轰鸣,手撑着墙壁站直,眼看他逐步靠近,挂着胜利者的笑容,轻描淡写向她揭开这场赌局。
  “为什么?”
  “我出轨却被他扣了。我以为是巧合,我以为是一场即兴的交易,直到我昨天看到蒋裕生,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巧合。”他冷笑几声,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为了你我愿意一年拿出120万打水漂,可我和那个阿莹都算不上出轨,顶多是露水情缘,甚至你自己也出轨了,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芝华从他眼里读到了委屈,情真意切的委屈。
  “不,我没有不原谅你,我从未因出轨而恨你,我是无法爱上你,我注定要离开这段婚姻。”
  “对,我不如他有闲有钱,我总是无法轻易讨你欢心…… ”
  他说得越来越急切,说得咬牙切齿。
  “不是的,严丁青,你始终没搞懂。”芝华轻笑着摇摇头,“我试过去爱你,真的。”
  “我试过很多次,给过很多机会,你也许不相信。比如,每一次在餐馆吃饭,你都没想过让我点菜。比如兜兜走丢时,你只是说找不到就算了。很多个这样的瞬间,是你亲自、亲口,让我一再确认,我无法爱上你。”
  芝华转身要走,她看起来毫不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小时后加更
第41章 41
  “我和程濡洱打了个赌。”严丁青冷不丁说。
  芝华不得不停下来,愤怒而惊愕地瞪住他。
  “我和他赌,你会在我这里,还是去他那里。首映礼后的生日惊喜是直播,赞助商打点过主流媒体,每一家都会弹窗,他绝对已经看到了。”
  严丁青步步贴近,拉起她无措的双手,轻声低语却残忍至极。
  “几个小时前,你已经选择了我、拒绝了他,他已经知道他输了。”
  “严丁青,你疯了。”芝华止不住战栗,身体灌进源源不断的寒风。
  她竭力将手从严丁青掌心抽出,但双手被他牢牢禁锢,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她已经够顺从、够坚强、够体面,她已经忍得精疲力竭,禁不住绝望地想,是否哪怕从此孤身一人,也好过这种日子。
  外面“砰”地一声,不知是为谁绽开的烟花,被走廊尽头的窗户切下小小一角,露出转瞬即逝的几粒火光。
  芝华仰起血色全无的脸,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浪漫里,双眼失焦成一片白,猝然往后倒去。
  后来,在淡淡的消毒水味里醒来,她找回意识的瞬间,就知道她被送到了医院。芝华睁开眼,看见熟悉的灰白色天花板,嵌着三盏条形白炽灯,病床左侧墙壁是夜灯按钮,为了保证睡眠质量,护士往往会给她两个枕头。
  “你醒了。”熟悉的女声。
  果然是这里,芝华无力地笑,原以为再也不用回来,还是失败了。
  “章医生,我怎么了?”芝华吃力地撑坐起,发现手背留着止血贴,点滴已经打完拔针。
  看来她已经睡了很久。
  “PTSD发作,我给你开点安眠,先让你好好睡一觉再说,但是现在需要你重新填资料。”章医生动作微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去年你决定不再需要治疗后,你父亲专门过来,把你的就医诊疗记录全部销毁,他说担心被小报记者发现……好吧,可以理解,但是现在得重新建档了。”
  “好,麻烦你了。”
  芝华浪静风恬,接过平板安安静静地填写。
  惊讶吗?也许理应惊讶,但是她已经对“惊讶”这一情绪感到疲乏,她不是远航水手,却总承受惊涛骇浪。
  “我让严丁青先走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在这里。”章医生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榛子巧克力,“虽然已经过了零点,但我记得是你的生日,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她把巧克力塞进芝华手里,取走填好的平板,俯身轻轻抱住芝华。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她期待的生日已经过去。窒息般的难过如游动的水草,温柔地缠绕着她。
  到头来,还是一团乱麻,她让程濡洱赌输了。
  “程先生,车备好了。”裕生站在包厢门口,目光试探却不敢走近。
  已经过了零点,芝华的生日彻底结束,程濡洱没有收到她任何消息。
  下午六点半,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特意打电话问齐烽,惊诧得知她和艾律师的预约也没成行。早就定好今日取离婚协议,艾律师发去的询问信息,同样石沉大海。
  事情明明有条不紊,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却戛然停摆。
  “查查严丁青今天在哪里,干了什么。”指针走到八点整,程濡洱仍然等着,他始终觉得芝华不会不来。
  这是赌局,严丁青是他的对手,也是赌局的庄家。如果严丁青刻意刁难,如果他想尽办法阻碍芝华过来,程濡洱不会再手下留情。
  裕生查消息一贯很快,这次竟磨磨蹭蹭,半晌没有答复。
  “这点事需要花几十分钟吗?”程濡洱神色不耐地走到一楼,声音愈发阴沉。
  裕生坐在沙发上,条件反射地将手机屏幕往下盖,飞快看一眼程濡洱,目光又闪向别处。
  “手机给我。”程濡洱站着,忽然变得平静,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袭来。
  不等他再重复一遍,裕生咬咬牙,狠下心把手机递出去。
  一场电影首映礼,屏幕中央是他熟悉的两张脸。
  “青梅竹马、琴瑟和鸣。”
  媒体还是这两套词,扎眼地标在屏幕下方。
  他看见芝华笑着说为严丁青感动,他看见严丁青拿着那枚赞助的、钻石小得可怜的廉价婚戒,轻易套在芝华的无名指上。
  屏幕里,她还是笑着的。
  程濡洱倏然扔下手机,朝楼上走去。
  屏幕那头好热闹的生日会,显得他这里冷冷清清。程濡洱扯出几声冷笑,重新坐回包厢,预先准备好的烟花,按时在江边点燃。
  筑云会所二楼右边包厢,修着整排玻璃墙,最适合看夜晚江景。程濡洱找了角度最好的一间,先让她吃饱,接着会有烟花,五光十色映在她惊喜的脸上,然后李摩会推门而入,把那方黑丝绒盒子交给她。
  “程先生,这个怎么办……”李摩按计划送东西进来,恰好在烟花燃尽的最后一秒。
  今夜的每个环节,都严丝合缝卡在他设定的位置,唯独主角空缺。
  其实烟花并不浪漫,燃烧过后只有呛鼻的硝石硫磺味。看烟花的过程也并不浪漫,转瞬即逝的一闪,除了吵闹没留下什么。
  “扔了。”程濡洱冷淡出声。
  “程先生,这个可是……”裕生忍不住开口劝。
  “随便找个垃圾堆,扔了。”声音是不变的冷淡。
  程濡洱懒得抬头,微眯着眼点燃一支烟,出神的望着夜幕下漆黑的江面。烟一支接一支,借此压下难以纾解的情绪。
  直到零点钟声敲响。
  车灯从玻璃窗一晃而过,停在会所门口。程濡洱灭了烟,干脆利落起身,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42章 42
  刮了一夜的风,铺天盖地来势汹涌,撞得病房窗棂猎猎作响,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
  医院楼下修着几排停车棚,满满当当挤着电动车,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狂风,一排齐刷刷被吹倒,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芝华在警报声里惊醒,耳边声音嘈杂,像一场被惊扰的交响乐。
  窗外又朦胧天光,她迟钝的思维花了十多秒,从凄厉的风声里,分辨出那些刺耳的嘈杂,是不同品牌电动车的警报声,同时混合后冲击耳膜。
  她松口气,走到窗边坐下,盯着黑压压的乌云发呆。
  手机弹出一条天气预警,西伯利亚寒潮来袭,明后天可能落雪。
  北方城市的秋天,和往年一样,倏尔闪过,是夏天和冬天交替时,短暂的一口喘息。
  日子越来越冷了。芝华裹上毛毯,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庆幸的是,父母没有发现异样。芝华住院了,果然严丁青不敢告知他们,省了她反过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母亲。
  几个剧组的群聊被顶到上面,芝华往下翻了翻,才发现忘了回复艾律师的消息。
  “抱歉,艾律师。我再跟你约时间,财产这方面有些新问题需要咨询。”
  她仰头靠在椅背,闭上眼在脑海中推演可能发生的场景。签完离婚协议后,父亲会作何反应,母亲会如何游说,每个月10万的勒索金额,是否会成为她和严丁青斩不断的牵连。
  就这样进入一场繁忙的梦,她从争执不休的离婚现场跑出来,跑进高中时那片桃林。严丁青带她来摘桃子,却忘了带竹篮,主人家的背篓已经被之前的客人取完,芝华只能拿下自己的阔檐遮阳帽,和严丁青并排往桃林去。
  她捧着帽子,严丁青一颗颗往里放,帽子逐渐沉甸甸地坠,但严丁青浑然不觉,摘得兴高采烈,芝华跟在身后撇嘴,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游玩,却只有一人体验到自由采摘的乐趣。
  茂密的林间忽然冲出一只避暑的流浪狗,严丁青吓得掉头就跑,把她落得远远的。芝华抱着满兜粉嫩的桃子,缓慢地在后面追,桃子颠簸着一颗颗掉出来,最后只幸存两个。
  “唉,我辛辛苦苦摘的,全被你跑没了。”严丁青反复唠叨,单车骑出去好远,仍对撒了一地的桃子念念不舍。
  芝华却不觉得可惜,那一堆桃子太重了,剩两个桃子却正好,因为她浑身上下,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口袋。
  座椅耸动,芝华猝然醒来,意外自己会梦到这么遥远的少年事。
  也许是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回想从前,想起他们还是朋友的十几岁夏天。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芝华犹疑接通,没想到是裕生。
  “梁小姐,我是蒋裕生,方便和我见一面吗?”耳边有潺潺水声。
  芝华意料之外,没想过程濡洱的人还会再联系她。
  “好。”芝华看了眼时间,“一小时后见吧。”
  她拜托章医生买了一套常服送进来,和裕生约在离医院稍远的商业广场,总归是不想让人知道住院的事情。
  电话另一头,裕生得到肯定答复,表情瞬间轻松,拧上水龙头往外走。
  他从卫生间出来,担心说话声被前厅的程濡洱听到,刻意把水声开大。
  推开门后,耳边静下来,周熠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还用别人告诉?你生气那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都难。”周熠乐不可支,半瘫在沙发里,手捏着兜兜的爪子玩。
  “周先生您来了。”裕生还是心虚,不敢说太多话,“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程濡洱略一点头,端着茶盏吹气,脸色并未好多少。
  大门开合后,周熠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难得正色道:“这事有蹊跷。”
  “我知道。”程濡洱说得轻描淡写,“所以我让裕生去查。”
  “那你还生那么大气。”
  说话声停了停,周熠忽然低声笑起来,“哦,你不是生气,你是跟人闹别扭呢?”
  程濡洱不响,冷不丁站起往卧室走,对周熠下逐客令,“我没休息好,你先走吧。”
  “我得提醒你,没名没份的小三是没资格闹别扭的。”周熠哈哈大笑,闹得兜兜不明所以,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程濡洱充耳不闻,哐当带上门。
  外面疾风骤起,裕生停好车,给芝华发送了停车位号码,左右等了不过两分钟,便看见她裹着鹅黄色羊毛大衣过来,眼底一团浅浅的乌黑,是粉底都盖不住的疲惫。
  裕生放下半扇车窗,伸出头示意芝华坐进副驾,“梁小姐,麻烦你坐进车里,我带来的东西不好拿出来展示。”
  虽然心存疑惑,芝华还是拉开车门,依言坐在副驾驶。
  车里静悄悄,衬得她忐忑的心跳惊天动地。她反复想了无数可能,裕生可能是受程濡洱的指派,和她做一场体面的终结。她双手交叠,在暗处悄然握紧,让自己坦然接受一切可能。
  裕生探身向后座,取来一个纸质手提袋,手伸进去时,纸袋哗啦啦脆响,听得芝华眼皮一跳,一动不动看着。
  片刻后,他拿出一方黑色丝绒盒子,看起来像高档首饰盒,却比寻常首饰盒大了一倍不止。裕生调整方向,将开口正对芝华,手指用力缓缓打开。
  盒子做得厚实,开合的弹簧绞得很紧,防止颠簸中不慎漏出里面的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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