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探到窗口瞧了眼,阿念将一包药粉搁到桌上,担心宁嫣哭坏身子,正搀着宁嫣进里屋坐下。
茉绮收回目光,怯声道:“小姐,咱们怎么办?”
宁姝心思急转,暗暗冷笑一声:“你去把那药粉偷出来,五殿下还在锦明堂等宁嫣与他私会,我断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茉绮有些犹疑,宁姝毫不客气地抽了她一耳光,心中越发坚定。
她不能嫁给萧南烛受罪,宁嫣说得对,五殿下为人风雅正直,比萧南烛好拿捏的许多,嫁给五殿下,早晚也能做王妃!
宁姝冷冰冰地盘算:该死在信王府的人是宁嫣才对,最好被萧南烛残虐致死!
而她,一定要攀上萧清宴!
未来妯娌相见,她要挽着萧清宴的手,让宁嫣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宁姝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萧清宴近妖般俊美的眉目,唇色如脂,身形瘦挺,一袭绛紫长袍,亦是大燕朝罕见的贵公子。
怎么之前没觉得,萧清宴的面相与身份也是她的上上之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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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阁里屋,阿念拿帕子给宁嫣擦了擦眼角,见茉绮偷走桌上的药粉,小声喜道:“姑娘,她们走了!”
宁嫣颔首,回想自己方才乱扯的一通话,心中亦有些好笑。
昨夜她与萧南烛说,她有法子让宁姝去勾搭萧清宴,却没说具体是何法子。
方才这番话若让萧南烛听见,怕是萧南烛会生她的气。
“姑娘,万一大小姐不去找五殿下怎么办?”阿念又忧声道。
宁嫣呼了口气,起身道:“她若没去,此事便到此作罢。不过,她会去的。”
宁嫣说罢,观摩外头的天色,见时辰不早,便又坐回妆奁前补了补妆粉。
方才到底抹了两滴眼泪,妆都哭花了。
豫国公府内外钟鼓齐鸣,没一会儿,柔桑公主乘华辇赶来百香居。平日与宁嫣交好的几名小姐,也各自带了贺礼来送宁嫣出嫁。
姑娘们见面后,欢喜地将宁嫣围到中心,从妆发夸到喜袍,又七嘴八舌地告诉宁嫣国公府外头人山人海,极其热闹。
宁嫣听得心中痒痒,忍不住自个儿站到百香居的院门处,往外院瞧了两眼。
日色灼灼,秋风飒爽,却见萧清宴绕过远处山石,自重重红绸下缓步走过来。
宁嫣脸色微变,提着曳地的喜袍,小心地退后一步。
院中烟岚与云岫察觉她面色不对,急忙护到她身边,瞧见对面行来的萧清宴,也是微微怔住。
萧清宴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眼尾却泛着迷离的潮红。
宽大的紫袖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袖下攥紧的拳头若隐若现,不断地朝地上滴着血珠,如地狱修罗一般。
几名贵女站在宁嫣身后,讶道:“这不是五殿下么?他该在信王府才对吧?”
萧清宴头一次不在意外人异样的打量,目光死死盯在宁嫣身上,哑声道:
“宁三小姐好谋算,配四皇兄实在委屈你了,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的?”
宁嫣定了定神,反唇讥道:“这光天化日的,五皇弟怎么胡言乱语?我观你面色不对,莫不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吧?”
萧清宴浑身沸腾般,死死压住身下渴求的燥意,恨不得一把捏碎宁嫣眸中细碎的笑意。
他忍了片刻,扫过宁嫣一袭刺目的大红喜袍,忽地伸手笑开,掌心殷红的血迹滴落地面,绽开一朵朵诡艳的花朵。
一圈女子们吓呆了,萧清宴不紧不慢地扯唇:“这大婚吉日见血,可不是好兆头,本殿便不祝四皇嫂新婚之喜了,咱们回头见。”
话毕,拂袖离开。
宁嫣望着他翻飞的绛紫袍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宁姝的。
柔桑从没见过自家五皇兄这般模样,吓得捏了捏宁嫣的袖摆。宁嫣回神,忙领着一众贵女进厅内歇息。
阿念跟进厅堂,趁众人不备,小心贴耳道:“姑娘,大、大小姐被人杀了……国公夫人疯了一般,锦明堂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
宁嫣抬目,还未开口,外头两位胖乎乎的喜娘进厅,扬着帕子招呼:“三小姐,吉时将到,快些准备出阁拜别双亲罢!”
“信王殿下簪花披红,亲自率辇队接亲来了!”
第72章
百香居厅屋, 两位喜娘声音欢快,使得柔桑一众闺阁好友放下萧清宴的事儿,纷纷开心地鼓掌, 又扭头去寝阁内找喜梳、红盖头等物。
女官们也涌进厅屋,帮着忙活起来。
宁嫣见众人雀跃的模样,坐在椅上微微笑了笑, 小声问阿念:“锦明堂那边, 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阿念神色不大好,点头道:“那边几名侍女说,亲眼瞧见五殿下从大小姐的闺房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
“她们说, 似乎是大小姐意图勾引五殿下, 被五殿下给杀了, 一同死的还有大小姐的贴身侍婢茉绮。”
宁嫣眸光暗闪,沉思地问道:“老夫人和国公爷那边怎么说?”
阿念抿唇,轻声补充:“老夫人身子差, 暂时没告知她;国公爷洒了两滴泪, 又担心此事被前院的宾客们知晓, 会坏了国公府的脸面,就先按下了。”
“夫人不愿意, 与国公爷撕打了一番, 眼下被国公爷关在锦明堂里, 整座锦明堂的人都不许胡乱走动。”
宁嫣交握的双手微微一紧, 心底却没有太大感触。
这座国公府自老夫人那一辈就是如此,国公爷的反应倒也符合他平日的作风。
“我找到喜帕啦, 都怪我们玩儿糊涂了, 这么重要的帕子险些被我们弄丢了!”
柔桑声音清脆, 跑到宁嫣跟前素手一扬,彩绣凤云纹的红帕子登时盖到宁嫣的凤冠上。
宁嫣只觉眼前一暗,满世界笼入红蒙蒙的雾气中,垂首朝下看,只看得到自己逶迤于地的织凤裙摆,如一片堆叠的花瓣。
“好嘞王妃,奴婢们扶您去主院正厅拜别亲长,信王已经在厅中候着了!”
喜娘说罢,小心地上前扶宁嫣起身,一左一右搀着宁嫣踏出百香居。
柔桑等贵女欢喜地跟在后头,阿念、宛秋嬷嬷等人手握喜钱,大把大把地散给两边围观的侍婢、小厮们。
宁嫣听着贺喜声,心中忽而有些遗憾:这盖头遮得严实,她岂非看不见萧南烛穿喜袍、接她入花轿的样子?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没见过萧南烛穿红服,不知萧南烛今日会是什么样貌?
一径行至主院正厅,漫天锣鼓吹打声、与宾客们的说笑声传入耳内。
宁嫣辨不清人,只能经由喜娘们的指引奉茶,两位喜娘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宁嫣一愣,就觉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又轻轻安抚似的,向下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垂眼望见对方苍凉清瘦的指节,眼神一亮,悄声道:“殿下?”
“是我。”萧南烛浅应一声,一贯清沉孤寒的声线染上两分笑音,可见心境罕有的愉悦。
宁嫣顿时放松下来,接过萧南烛递来的青玉茶盏,与萧南烛一起朝上座的豫国公、老夫人敬了杯茶水。
豫国公母子连连起身道「不敢」,又恭敬地与萧南烛客套两声,便算礼成了。
宁嫣挽着萧南烛的手踏出厅堂,旁侧隐隐有命妇不解:“这么大喜的日子,国公夫人怎么没出面?”
一圈人跟着奇怪两声,却也无人深究,欢天喜地跟随宁嫣两人出门,打算亲眼送新人离府。
然而没走几步,厅堂后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宁文渊!你个泥猪癞狗、王八羔子!你没用啊,你女儿稀里糊涂死了,你不愿意去查凶手啊!”
有几名宾客听见声响,诧异的四处望去。宁嫣亦顿住步子,竟是舒氏跑出来了?
豫国公尚未察觉异样,后头舒氏的哭骂声更为癫狂,四方丝竹管乐声都压不住。
“我是晋国公府的嫡姑娘,我可配当今圣上啊!我为什么偏偏瞎了眼看上你,青楼粉头子、乡庄野丫头,你什么都往府里领!”
“宁文渊你不得好死,你当初与我山盟海誓,说娶了我,就一辈子不纳妾!”
“你辜负我,你跟你那下贱老娘糟蹋我生不出男嗣,你们连我的姝儿都不要了,去巴结宁嫣那小贱蹄子……”
豫国公这下听清了,老脸一白,拼命甩袖子撵随从:“你们都是死人吗?干什么吃的,怎么还能让这疯婆娘溜出来,还不快去抓住她!”
随从们连声答应,撒腿往厅堂后头跑。
然而为时已晚,一众锦服宾客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南烛凤眸微眯,伸臂揽住宁嫣的肩头:“夫人别怕,本王带你回家。”
“嗯。”宁嫣浅笑一声,镶金丝的珠绣红鞋轻轻一抬,跨过正厅的大门槛。
往后这豫国公府的是是非非,与她再没有干系了。
宾客们闻言回神,瞥过尴尬到浑身打颤的豫国公,纷纷转脸送萧南烛与宁嫣出门,权当没听见此事。
众人闹哄哄地谈笑,府门外头更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迎亲队伍如长龙般浩浩荡荡,太子殿下与几名身份显赫的皇室宗亲作为傧相守在前头,拱卫着后方一顶十二人共抬的大花轿。
宁嫣不能视物,踩过满地红绸与鲜花,被萧南烛搀扶着一步一步坐进轿辇。
喜娘见状,乐得上前说了两句吉庆话儿。
宁嫣松开萧南烛的手掌,心中暗暗呼了口气,就听喜娘高声唱喝:“新娘出阁,起轿!”
四周锣鼓吹打声愈发响亮,轿辇抬起的刹那间,一阵飒飒秋风掀动轿帘,亦拂起宁嫣头上喜帕的一角。
宁嫣顺势望出去,就见花轿前方十来匹高头大马,其间一匹白马系着重重红绸,最是醒目。
萧南烛端坐在马背上,灼灼日色下身影冷隽、红袍张扬,宛如临世的神祇般风姿俊美。
宁嫣悄悄看着,不禁红了脸颊。
车轿缓缓启程,载上两百来箱嫁妆,比原先长了一倍有余。京中百姓们夹道观望,赞叹不止。
直至半个多时辰以后,迎亲队伍方才驶入朱雀大街的信王府。
王府内亦是披红挂彩,奏乐如潮。
宁嫣小心地迈下轿子,随萧南烛赶至正殿行拜堂之礼。
殿中燕明帝亲临,沈国舅、睿亲王等一众高官也亲自赶来观礼,是本朝除太子娶妻之外,从未有过的尊荣与体面。
宁嫣不敢怠慢,随着礼官高昂的唱词俯身下跪,三拜天地、父母之后,便是夫妻对拜。
一应礼成,燕明帝满意地降下册封一品王妃的诏书。
宁嫣躬身接诏,在宾客们的道喜声中,被萧南烛打横抱着送入洞房。
喜娘们跟在后头,太子强拉着沈谦言、舒致远等世家男儿来闹洞房,且说且笑,乌压压的一片人影。
宁嫣躺在萧南烛怀里,听着众人起哄的打趣声儿,心头噗通乱跳。
她忍下羞怯之意,寻思说些话茬打破寂静,却听萧南烛率先开口:“嫣儿,我们成婚了。”
宁嫣微怔,低低答应一声,就觉萧南烛揽着她膝弯的臂膀收紧了一些,胸膛的跳动沉稳有力,似是比她还要激切开心。
行至洞房门前,后头一群等着闹喜的公子们彻底怂了胆儿。怕惹萧南烛不快,不顾太子邀约,纷纷扭头跑回前殿的宴席做客。
宁嫣听见众人说话声远去,隔着喜帕,悄悄抬脸往萧南烛侧颈送上一吻,软乎乎地笑道:“夫君,我们是成婚了。”
萧南烛步子微微停顿,宁嫣搂着他,喜帕下的脸庞飞起两团火烫的云霞。
洞房内,喜烛摇曳,红幔缭绕。
宁嫣坐到软榻上未足片刻,喜娘便呈来金玉秤杆,恭声道:“王爷,该为王妃挑帕子了。”
宁嫣心头一晃,眼前红蒙蒙的暗光褪去,一抬眼便对上萧南烛昳丽的面容。
他发束麒麟金冠,眉眼含笑,平日无甚血色的苍白肌肤,被一身大红绣龙喜袍衬得活气许多。鲜衣张扬似火,又如天上的神君般清尘拔俗。
宁嫣失神地望着萧南烛,旁侧喜娘们闷笑出声,她才醒神地垂下脑袋。
萧南烛勾唇浅笑,伸手摘下她发髻上的冠饰、流苏凤钗等物,交与喜娘道:“召王妃的侍女、嬷嬷们过来伺候。”
喜娘福身应是,宁嫣脑袋上松懈许多,再度昂首,便见萧南烛耳尖染了些微潮红:“嫣儿,你等我回来。”
宁嫣跌进他波光粼粼的凤眸,乖巧点了点头,嘱咐道:“好,殿下尽量少饮些酒,晚上咱们还有合卺酒要喝呢!”
喜娘们听罢,望向小王妃皎美的脸庞,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萧南烛走后,宁嫣扫过几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够矜持,不由懊恼地咬了咬舌头。
没一会儿,天色渐暗。
宁嫣在洞房内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便见舅母与宛秋嬷嬷走了进来。
阿念跟在一旁,端着两碟精细的糕点放到桌上,轻笑道:“姑娘,您一整日没用膳了,这是现做的玫瑰乳酥和桂花香糕,您可要尝尝?”
宁嫣肚子登时一阵叫唤,怪不得她觉得身上不得劲儿,原是饿昏头了!
今日礼程繁重,她天没亮就下榻折腾,宛秋嬷嬷为她准备的燕窝粥她也没喝成,肚子早该饿了。
宁嫣迫不及待地坐到圆桌前,捻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抱怨道:“你们瞧瞧,这屋里除了合卺酒,什么都是生的!”
“你们不来,我都快忘了用膳了。阿念,还是你贴心!”
阿念禁不住失笑,掩唇道:“姑娘,这是王爷怕您饿着,特特吩咐厨房备下的。奴婢与嬷嬷也险些忙昏头了,没想起来这事儿。”
宁嫣被噎住咳了一声,阿念连忙斟茶,见玉壶中装的是酒,便出门去端茶水。
宛秋嬷嬷与舅母趁机围过来,小声道:“姑娘、嫣儿,我们给你那册子你看了没有?”
宁嫣:“……”
她睁大眼睛,口中一噎,又猛咳了两声。
然而舅母两人目光诚挚,宁嫣只得硬着头皮搪塞几句,面上实在臊得慌,干脆想法子支开舅母两人。
及至窗外夜色上涌,她吃饱喝足、趴在喜被上昏昏欲睡时,萧南烛推门走了进来。
宁嫣没留意脚步声,半睡半醒之间,只觉身体被包裹在冷冽的酒香中,面颊上传出一片清清凉凉的酥麻之感。
男子细密的啮吮自她脸颊移至耳畔,一寸一寸挪向脖颈,认真地如参神拜佛一般。
宁嫣怕痒,忍不住躲闪,话语间却带着软糯的气音儿:“殿下,你回来了。”
萧南烛撑着双臂半压在她身上,哑声低笑:“是,让王妃久等。”
宁嫣眼睫忽闪忽闪,对上萧南烛迷离的醉眼,心中惦记着成婚的规矩:“殿下,我们还得喝合卺酒,你还能再喝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