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嫣脑中「呯」地一声,想到那日在花房的贵妃榻上,抵在她腿间的硬邦邦的物什……
她登时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合紧册子,睁大眼结巴道:“我、我我回头自己看,我自己看!”
舅母一时也有些尴尬,宁嫣脸上潮红漫进脖梗儿,一把将小册子塞进袖中的暗袋,无所适从的站起身:“舅母,嫣儿大致明白了。”
舅母浅咳一声,欣慰地点头。
宁嫣却臊得不敢直视舅母,眼神飘忽,捧册子的手掌一阵阵滚烫。
她上辈子就看过许多情爱话本,知晓夫妻之间有同榻云雨之事。
少时,她和萧南烛躲在常山寺的斗室里,也曾亲耳听到到舒氏手下的男女在佛堂内交缠的欢愉之声,她当时还装作听不懂,拿这事儿逗萧南烛来着。
但她以为的男女「交缠」之欢,一直是紧贴着拥吻,就如猫儿为对方舔舐皮毛,亲密无间。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宁嫣抿抿唇,臊得走到桌边儿斟了盏凉茶喝下去。就连与萧南烛赶回豫国公府的路上,都矜持了许多。
萧南烛没有多想,马车停至百香居的角门外时,天色已然入夜。他便没理会宁嫣的推辞,亲自送宁嫣穿过竹林、入了百香居。
竹林下晦暗不明,宁嫣偷瞄前头负手而行的萧南烛,心中羞臊之意挣扎一番,终不敌与萧南烛成婚的喜悦。
她碎步跑上前,轻轻挽住萧南烛的胳膊,还没说话,就见萧南烛瞥向侧方一片秀拔的竹枝,暗夜下眸色寒如冰水。
她吓得松开手:“怎、怎么了?”
“有老鼠溜进来。”萧南烛搂住宁嫣的腰肢,盯着晃荡的竹影,不着痕迹地跃入百香居罩房外不起眼的一个拐角。
宁嫣心中骇然,揪紧萧南烛的衣襟,小心地朝院里扫了一眼。
四下里丫头、小厮们忙活着点红灯笼,宛秋嬷嬷正指挥烟岚和云岫往房檐上挂红绸,一派喜气,无人察觉异常。
萧南烛好笑地捏住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脸望向小厨房:“老鼠在那里。”
宁嫣眨眨眼,就见光色黯淡的小厨房内,一名黑衣男子自胸口掏出一包药粉,迅速倒进炉火上煨着的紫砂盅内,又鬼鬼祟祟地跳出窗口,朝竹林躲去。
“我前段日子食欲不好,宛秋嬷嬷每晚都会为我炖一盅燕窝银耳粥,让我次日清早喝下去养胃。许是嬷嬷知道我今晚得回来,因此提早备下了。”
宁嫣皱眉说着,暗中庆幸萧南烛亲自送她回来,否则明儿大婚之日中招就完了。
她呼了口气,琢磨道:“殿下,你说会不会是我长姐做的?”
萧南烛轻轻搂着她,安抚道:“不对,此人轻功不差,烟岚云岫两人在院中都没察觉,宁姝不可能使唤得动他。”
宁嫣觉得有理,脚下一轻,萧南烛抱着她轻巧地掠过院落,一路追着那黑衣男子而来,却见那黑衣男子闪身进了锦明堂。
宁姝的寝阁内,烛光熠熠。
黑衣人沉厚的话声传出来:“我在汤羹里下了软筋散,你明日自己想法子混进百香居,趁机换掉宁嫣,代替她嫁去王府就好。”
事情临门一脚,宁姝反倒有些胆怯:“你确定办妥了么?若我被抓住怎么办?五殿下怎么不亲自来动手?”
“五殿下前几日被信王支出京城了。不过你宽心,殿下明日会来帮你的!”
“……”宁嫣微愣,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只是宁姝能搭上萧清宴来害她,属实是她没想到的。就宁姝这点深闺道行,也不怕被萧清宴玩儿死?
萧南烛指节摩挲衣袖,亦轻嗤一笑。
大婚在即,萧清宴也好,许茹茵、穆琼枝也罢,抑或是宁姝……他是不愿手上染血腥的,但眼下不动手怕是不成了。
他直接转身进屋,趴在窗棂上的宁嫣立刻拽住他,猫着腰嘘声道:“殿下,你想做什么,让嫣儿来吧!”
萧南烛眉峰微动,见宁嫣眸间慧黠的笑意,弯唇道:“嫣儿又想做什么?”
宁嫣担心打草惊蛇,朝四周瞥一眼,拉着萧南烛走到锦明堂外的墙根下,凑近萧南烛的耳朵嘀咕了一番,末了弱声道:“殿下,你觉得可以吗?”
她的呼吸浅浅如风,萧南烛只觉耳畔酥痒,偏头应道:“好,全听嫣儿的。”
宁嫣乐不可支,见四周没有侍女,便想再溜去窗下听听热闹。
忽地袖中「啪嗒」一声,她不在意地回望一眼,就见砖地上落了本小红册子。
萧南烛弯腰捡起册子的时候,她恍惚以为那是岳阳赠她的帛书礼单。
直至萧南烛翻开册子,她眸瞳骤缩,猛地伸手抢过来。
然而锦明堂廊檐下明灯煌煌,萧南烛已经清楚瞧见册上内容,见她反应巨大,盯向她的目光反倒变得古怪。
宁嫣直愣愣回视他,不知自己如何做到面不改色,脱口道:“豫国公府竟有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哪个奴才这样不懂事,什么画儿都往府里带……偷看也就算了,还扔在墙边儿!万一被人捡起来翻看,多不好啊!”
她一脸淡定,话音软而流利。
萧南烛看着她,凤眸中古怪之色愈浓。
第71章
明明已入寒秋, 萧瑟的夜风一刮,宁嫣站在锦明堂墙角下,浑身却自脊骨腾起一阵火烫的麻木之意。
尤其对上萧南烛怪异的目光, 见萧南烛少有地抽了抽嘴角,她简直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才好!
可身体僵着, 她松手任由小红册子落到地面, 讷讷摇头:“殿下你听我解释,这册子真不是我的……”
萧南烛眼睫微颤,悠悠起唇道:“我明白,你方才不是还斥责了么?这是府里哪个伤风败俗的奴才所扔, 怎能与你有关?”
“只是当真奇怪, 我分明瞧见这东西是自你袖口落下的, 莫不是我眼花了?”
宁嫣:“……”
她懵怔地眨眨眼,见萧南烛弯身将册子捡起来,还纳闷地抖了抖灰尘, 认命道:“这、这是我舅母给我的, 她说女儿家出嫁都要看这个。”
萧南烛微微抬眸, 以为宁嫣还能再装一会儿,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认下来。
宁嫣当萧南烛不信, 涨红着脸解释:“真的!我这大半个月一直住在王府, 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这种书画?”
远处廊檐下风灯摇曳, 映得宁嫣雪腮染上霞色, 眼底急得漫出晶莹的水光。
萧南烛不忍再打趣她,奇道:“那嫣儿看了吗?”
宁嫣抬着脸, 下意识否认:“没!我一眼都没看过。”
萧南烛将册子递与她:“那你要看吗?”
“不不要,”宁嫣如避鬼神般后退一步, 忿忿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它了!”
“好,那我来看。”
萧南烛眼底笑意深邃,苍润的指腹掠过一整本书页,当着她的面将册子收进怀里。
宁嫣见状,身上臊地直接冒出汗来。
她彻底失了听宁姝墙角的兴致,木木地朝百香居走。
羞恼之后,便开始生自己的闷气:大婚前一晚,竟还能闹出这么一档子破事儿,平白坏了自己的闺阁名声,真是倒霉!
往后老了,她与萧南烛谈及年轻时的成婚之喜,萧南烛不会拿这破事儿笑话她罢?
宁嫣不得劲地回到百香居,与萧南烛匆匆道了个别,便与侍女们回了寝屋。
嫁衣冠饰、盖头喜金等物,早在她去信王府前便已置办妥当。
故此她没费什么力,与宛秋嬷嬷商议将百香居靠谱的二等丫头们全挪去信王府伺候,便自个儿歇下了。
及至次日寅时未到,百香居外天光晦暗,梆子声都没响,她便被宛秋嬷嬷叫醒。
阿念几人满脸含春地凑过来,开心道:“姑娘,快些起来罢!宫里来为您梳妆的女官到了,老夫人和豫国公大人那边也都起榻忙活了!”
宁嫣还未醒困,眯瞪地睁眼看了众人一会儿,这才真切地反应过来:今日是她与萧南烛的大婚之喜,她要嫁与萧南烛做妻子了!
豫国公府四处悬灯结彩,正门大敞开来,数挂鞭炮一同炸开,「噼里啪啦」的震响声远远传入百香居。
宁嫣立刻下榻洗漱,众人欢天喜地忙碌起来。
至五更天时,宁嫣与宫中遣来的女官们一一见了礼,女官们便开始为她开脸绞面、更换喜服。
一通忙活,天色已然大亮。
宁嫣本就生得貌美,绞面之后,面颊细嫩如剥壳的鸡蛋,两腮浮着通透的绯雾,配上一袭繁复艳烈的大红喜袍,赫然一股海棠醉日般的美艳。
尤其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眸儿,映在菱花镜内摄魂夺魄般诱人,勾得身后为她梳发的女官们都赞叹不已。
“早听闻三小姐容色倾城,今日瞧了,果真不假。这不必敷粉,便已是京中少见的貌美了。”
屋内众人附和起来,宁嫣听得心中欢喜,望着菱花镜中的清美人影儿,目光却落在自己一袭庄重的喜袍霞帔上。
这喜袍是宫内司衣局按照亲王妃的规制,耗时两个多月裁定而成。
织金广袖,彩绣云肩,袍襟内外织有繁复的赤金鸾鸟纹饰。暗花腰带上镶着八颗圆滚滚的东珠,糜丽盛烈,又衬得她千娇百媚、艳而不俗。
宁嫣暗赏一会儿,待女官们为她梳理好妆发,外头朝阳正盛。她赶忙吩咐阿念给女官们封些喜金,让女官们先行下去休息。
女官们福礼谢过,宛秋嬷嬷不自在地走了进来,朝侍立的丫头们使个眼色,丫头们便随几名女官一齐退出屋子。
宁嫣嫌脑袋太重,将发髻上的流苏金冠摘了下来,回首道:“嬷嬷,有什么事么?”
“啊对,有样东西得给姑娘看看。”
宛秋走到宁嫣跟前,郑重地点了点头:“本该是由姑娘母亲教给你,今儿奴婢有幸代劳了,姑娘别嫌臊得慌。”
宁嫣心中「咯噔」一下,就见宛秋嬷嬷自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直接翻给她看。
“姑娘,眼下没人,你且先自个儿瞧瞧!如有不懂的,可问问奴婢。”
宁嫣垂目,宛秋嬷嬷这本册子比她舅母的更露骨,上头还贴心地配了大段说解的文字……
“姑娘,可看懂了?”
宁嫣想到昨晚被萧南烛塞进怀里的册子,面颊再度腾起飞红之色。
她一把合上册子,激地发上金钗哗啦摇晃,支吾道:“嬷嬷,我、我舅母昨儿也给了我一本……我我不用再看了。”
宛秋嬷嬷一愣,抹开脸咳了一声,讪讪地将册子收回去。
宁嫣却觉得心中温暖,忍下女儿家的羞臊,怯声道:“我可不可以带两本?嬷嬷替我塞进衣箱里一并带去王府。”
宛秋嬷嬷又是一愣,忙答应下来,又关切道:“对了姑娘,今日礼程繁重,您怕是没什么机会吃东西。奴婢昨晚亲手炖了燕窝银耳粥,给您端来?”
宁嫣眸光暗闪,透过镂花窗子瞥见院中涌入许多眼生的小厮侍女,众人各自忙碌着搬嫁妆与聘礼出院子。
这个时候混几个人进来,是最不易察觉的。
“好,劳烦嬷嬷端来,我正巧饿了。”宁嫣浅浅一笑,待嬷嬷端来汤粥,又吩咐阿念出去留意宁姝的踪迹。
没一会儿,阿念回屋,悄声贴耳说了两句,宁嫣一把掀翻粥婉,泣道:“阿念,你说怎么办呀?我不想嫁!”
阿念配合地搂住她,哀声道:“姑娘,可别再说这种胡话了!外头宛秋嬷嬷和云岫她们都是信王的人。若叫她们听去了,咱们哪还有命活?”
宁姝穿着一袭粗使侍婢的行头,正小心地躲在墙角外伺机而动,闻言微微怔住。
她身边的侍婢茉绮探头朝屋里看,紧张道:“姑娘,那碗燕窝粥洒了,三姑娘没喝,咱们怎么办?!”
宁姝冷冷瞪茉绮一眼,专心听屋内的动静。
宁嫣眼角余光瞥过屋外奔忙的下人们,担心宁姝听不清,与阿念诉苦的声音放大了些:
“那信王脾气冷僻,对我又并非真心,我嫁过去一定会被他折磨死的!”
阿念劝道:“姑娘,您先别太忧心了,您长得这么美,等您嫁过去,信王必定会慢慢喜欢上您的。”
“才不会!”宁嫣摇首驳道,“京城好皮相的姑娘那么多,他怎地偏偏对我动心?若他是个贪恋美色之人,怎地不去喜欢我长姐,我长姐也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啊。”
宁姝蹙紧眉头,隐隐觉得这桩婚事不简单,就听宁嫣补充道:“阿念,你不明白,那信王是个疯子。”
“他有好几次醉酒搂着我,说我长得像极了他在北境心仪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死了,他要拉我去王府做替身罢了……”
“他钟情的从来都不是我,况且他少时性子就孤冷,又在北境待了许多年,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我、我不想嫁给他,等他对我腻了,一定会杀了我的!”
宁姝躲在外头听着,惊诧不已。
她万分羡慕宁嫣的婚事,却没想过原来宁嫣也有这样多的不如意。
宁姝心中莫名顺畅了些,就听阿念难受地哭道:“姑娘,咱们认命罢!说不准您嫁过去,王爷就喜欢上您了。”
“不可能的,你以为我没试过去讨好他么?他根本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他还想动手揍我!”宁嫣殷殷低诉,宁姝在墙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信王瞧着一副天上神君的模样,没想到竟与京中滥赌滥嫖的纨绔一样,还喜欢对女子动手,当真人面兽心!
宁姝心中惴惴,屋内宁嫣又道:“我想嫁的一直都是五殿下啊,明明我与他情投意合的。”
阿念应道:“五殿下是比四殿下好拿捏,姑娘若能与他结成良缘,未来日子定然也是不差的。况且如今英王府得势,五殿下封王指日可待,姑娘嫁给他,未来也是正王妃!”
宁姝指腹死死捏紧墙石,心中愤恨不已。
怪不得,五殿下愿意费心思帮她嫁给信王,还让她想法子把宁嫣弄到他身边去,原来他与宁嫣才是一对儿!
宁姝眸光渐渐阴戾,宁嫣哀哀戚戚的声音又传出来:“阿念,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的命这样苦?!”
“阿念,我让你买的合春药你买了么?我长姐不是想嫁给信王吗?你今日一定要想法子把她诓来,我要给她下药!”
“晚上我入了信王府的婚房,你再找两个壮汉将她绑到信王府去。”
“届时,我自个儿想法子与她换过来。从今往后让她留在王府受罪,我便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一定要嫁给清宴哥哥!”
阿念忙不迭应下:“奴婢天没亮就买来了,这药厉害得很,是奴婢托下头小厮去青楼里弄来的。”
宁姝吓得捂紧嘴巴,心底又冷又怒,浑身乱颤。
宁嫣这贱蹄子竟如此狠毒?!自己不愿嫁,就拖她下火坑?
茉绮守在一旁,亦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