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踏出国公府的高门,宁嫣立刻欢喜地呼了口气。
萧南烛抱她进马车,好笑道:“是不是闷坏了?咱们往后都不必再来了。”
宁嫣搂着他的脖颈,点头甜声道:“那咱们现在出城可以么?”
萧南烛自是应下,然而马车将将驶出城门,阴晦的天空便飘起雨花。
一场酝酿已久的瓢泼暴雨,哗啦啦倒在马车顶上。
四处风紧雨急,泥地稀烂,前往外祖父乡庄的路还得冒雨走一个多时辰。
宁嫣蹙紧眉头,掀帘见车夫艰难策马的样子,忙得央求萧南烛:“殿下,嫣儿想回王府了。这雨势太大,万一前头再遇上塌路的,便糟了!”
萧南烛也知此程困难,敲了敲车壁,温声安抚道:“过段时日,我告假陪嫣儿去庄子里多住几日。”
宁嫣含笑应下,但心中期待数日的事儿忽然没戏,少不得落寞一番。
尤其见萧南烛温言软语地惯着她,她干脆趴到萧南烛怀里,当真哼唧地难过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她不说话,只嗓眼里哼唧两声。
纤瘦的胳膊圈在萧南烛腰线上,指尖勾着几道冰凉的银腰链子往下拽,像猫儿勾咬毛线似的刺挠。
萧南烛哭笑不得,抬手摩挲她后颈的头发,好话说了一通,一时不知该拿什么哄她。
宁嫣听不到萧南烛的声音,满身娇气劲儿降了三分,抬脸见萧南烛无奈地看着自己,心中忽地生出些自责来。
这新婚燕尔的,她就顾着自个儿寻开心,竟一点没顾及到夫君的喜乐。
京中有哪位亲王,能乐意冒雨陪妻子远赴京外的小庄子做客?甚至见她不开心,变着法儿哄她,生怕她失望难过。
宁嫣水眸儿轻转,暗道得补救一番。
她撑起软腰,昂着脖子朝萧南烛侧脸亲了一下,见萧南烛神情顿住,亲昵地笑道:“王爷,咱们回王府歇着吧。”
萧南烛诧异她的主动,耳根微红,清了清嗓音道:“可现在是白天。”
“什么白天?”宁嫣一怔,以为他不想休息,便挽住他的胳膊道,“那嫣儿陪王爷去看桃花好不好?”
萧南烛看她眸中并无情意,明白自己误会了,单掌托住她的脸颊道:“好,本王一直想去花房。”
马车一径行入王府,宁嫣觉得萧南烛心情不错,便吩咐直接去了府邸最后头的花房。
花房内,桃花依旧盛烈,隔绝外头湿冷的雨气,只听得大雨哗啦啦打在棚顶,别有一股温暖安逸的味道。
宁嫣在花房内转了小半圈,本是为了哄萧南烛开心,一路上见萧南烛神情淡淡,反倒自己也没兴致了。
可外头雨势越下越大,宁嫣知道走不掉,便坐到贵妃榻上无聊的荡着腿玩儿。
红裙如雾,随她晃腿的动作翩跹而起,隐隐约约露出两抹皓雪般的脚踝。
萧南烛蹲到她跟前,玄衫铺泻一地,轻松握住她的脚踝,抬起凤眸道:“嫣儿,今日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了。”
宁嫣不解其意,只觉得脚踝传来一阵沁凉的触感,忍不住缩起腿,嘟着嘴道:“那是!雨下的这么大,除了咱们两个呆子,谁没事往这边来?”
萧南烛噎了一下,嗓音蓦地低沉下来:“所以,柔桑和沈谦言她们也不会来打搅了……”
宁嫣想到什么,心头突地一跳,目光跌入萧南烛映着灿灿粉霞的眼眸。
只见萧南烛倾身覆过来,她的绡纱红裙「刺啦」裂开,整个人又陷入无穷无尽的缠绵中。
第75章
京城一场暴风雨过去, 天色又断断续续阴沉了数日,方才彻底放晴。
这日秋光明朗,宁嫣计算着日子。
自新婚之后, 她几乎时时刻刻被萧南烛缠在王府里,朝云暮雨,没个消停。
若再不去皇宫向燕明帝请安谢恩, 各路宫妃皇亲、世族贵戚们必定要说她们夫妻二人行事狂悖、不尊礼数……
若萧南烛因为这种事被御史台参上两本折子, 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宁嫣权衡一番,决定与萧南烛去皇宫走一趟。
正巧今日燕明帝在宫内办了场骑射大会,许多世族亲贵都会到场。借此时机,她与萧南烛可以堵住众人的嘴, 也可顺道看望看望柔桑。
大清早, 宁嫣拉着萧南烛坐进马车, 缓缓驶向皇宫。
宁嫣拢着一袭云锦朱绣披风,坐在车厢的斜侧一角,目光瞪视对面支颌入睡的萧南烛。
这几日萧南烛愈发纵情, 只要同她在一起, 不是搂就是抱, 尤其喜欢肢体接触,也不嫌腻得慌。
她已经不敢主动亲近萧南烛, 每次她一撒娇贴过去, 就少不得一顿没完没了的交缠。不到她精疲力尽地掉眼泪, 绝难罢休。
宁嫣瞪着萧南烛沉静的睡颜, 怨念之余,忽地起了个坏心眼儿。
萧南烛昨夜折腾了她半宿, 本就没睡好, 今早四更天时, 太子又亲自领着幕僚们来王府找他商榷急务。
天没亮,他便与太子等人去书房谈话,谈了约摸两个时辰才散席。散席没多久,又随她乘马车赶来皇宫,想来是有些疲累的。
宁嫣想到这里,转念思及自己昨晚明明已经入眠,甚至少有地做了个甜梦,却被他半哄半迫地弄醒……
宁嫣心中越发来气,暗戳戳坐到萧南烛身边,朝萧南烛脖颈里吹了一口热气。
见萧南烛没动静,便又凑近一些,朝萧南烛微隆的眉骨轻啄了下;
一径朝下,如磨牙一般,轻轻咬上萧南烛冰凉的耳垂。
果真,萧南烛稍稍敛眉,偏头躲开。
宁嫣心中得意:今日必得叫萧南烛尝尝沉眠时被人吵醒的痛苦!
她小心地攥紧衣袖,继续往萧南烛身畔挪一点,抬着脑袋吻萧南烛的侧颜。
谁料马车忽地一顿,她身子失重地朝前倾倒,额头狠狠磕在萧南烛的下颌线上,「呜呜」两声,险些哭出来。
萧南烛失笑地睁开眼,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很疼吗?”
“疼死我了!”宁嫣拼命点头,眼皮一跳,惊异地握住萧南烛的手掌,“你没睡着?殿下你装睡骗我!”
萧南烛凤眸中墨色浓郁,浅浅勾唇笑道:“本就睡得不深罢了。”
宁嫣眨巴眨巴眼,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气哼哼地要从他怀里钻出来。
萧南烛不许她乱动,搂紧她柔若无骨的腰肢,哑声俯首道:“嫣儿,其实谢不谢恩真的无所谓,不如咱们回府歇息可好?”
宁嫣盯着萧南烛不怀好意的眼神,眸光一转,干脆瘫下身子,装起可怜。
“好啊,不就是被外人说成魅惑亲王的小妖精嘛,嫣儿从来不在意这些的!”
“许久不见柔桑也没什么,大不了整日待在王府里。除了在王爷您身下承欢,便是被宛秋嬷嬷追着看账本……王爷,其实账本很有趣的,嫣儿一点都不累,无所谓!”
萧南烛:“……”
宁嫣不理他的反应,可怜巴巴地昂着小脸:“王爷、小表叔,咱们回府吧。”
萧南烛拿她没办法,单掌托着她的后腰,扶她起身道:“晚上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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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皇宫内苑,径自穿过重重宫阙,停到西华殿附近的马球场。
骑射大会正在马球场内举行,宁嫣顺着萧南烛的搀扶跃下马车,就见燕明帝与元贵妃在球场上射箭玩儿。
太子殿下与一众世族男儿也在场内,个个挽弓搭箭,远远地瞄准箭靶放箭。
此刻秋阳正盛,温煦的阳光拂过偌大的球场,映得一众公子的身影熠熠生辉。
中箭靶的几名锦衣少年扬起笑脸,举着膀子叫唤起来,引得西华殿廊檐下看热闹的命妇、贵女们都欢喜地鼓起掌来。
宁嫣眺望马球场内的盛况,一时受到感染,也忍不住拍手叫好:“殿下,你快看,那边有位公子两箭都中了靶心!”
萧南烛负手站在宁嫣身边,瞥过宁嫣说的锦衣公子,冷淡地赞许道:“这种花架子箭法,在边境半天都活不下去,不过唬唬姑娘家倒也足够了,还不错。”
宁嫣微愣,歪起脑袋看萧南烛,抿笑道:“是啊,还好嫣儿有殿下,否则多半也要被这花架子唬住,殿下可否让嫣儿瞧瞧殿下的箭法?”
萧南烛舒心一些,笑道:“嫣儿想不想学,我来教你。”
宁嫣眼睛亮起来,讶然道:“这个比练剑容易吗?我可以射得比这群花架子更好吗?”
萧南烛颔首应下,宁嫣恨不得拉着他往马球场跑。
但顾忌着附近宫女太监多,西华殿又有不少命妇、贵女在偷看她们,便老老实实走到燕明帝跟前请了个安。
宁嫣给燕明帝行礼后,又乖巧地朝元贵妃福了一礼:“儿臣请贵妃娘娘安。”
元贵妃依旧柔柔婉婉的样貌,亲自搀宁嫣起身,轻笑道:“圣上您瞧,信王殿下与信王妃站在一块儿,多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多亏您赐婚成全这桩佳缘。”
燕明帝侧目望着元贵妃,少有地露了个笑脸。
宁嫣眸光暗闪,不想打扰帝妃二人独处,拉着萧南烛走到一旁的玄铁箭架下,费劲地从箭架上取下几支长箭。
萧南烛见宁嫣当真有兴致,便随手握住一柄长弓,接过宁嫣手中箭矢,对着十丈开外的箭靶道:“看好了。”
话声将将落下,利箭已飞出弓弦,铮然一声,直接穿透靶心,钉入远处的一截木桩内。
周围默了一瞬,登时一片叫好声。
宁嫣睁大眼睛,忙不迭鼓起手掌,满脸敬慕的笑容:“殿下,这边所有的男子加起来,都不足够和你相比!”
萧南烛好笑地垂下目光,他两辈子最不屑卖弄功夫,不成想以此哄嫣儿喜欢……感觉竟出奇地不错。
他这般想着,自后头半拥住宁嫣的身子,将手中长弓递到宁嫣手中,教宁嫣握弓拉弦道:“这样握着,小臂要沉下力,慢慢往后拉。”
宁嫣听天书一般,还没静下心,萧南烛已撤回身子,声线清沉道:“好了,把弓拿稳,另一手放箭。”
“啊?”宁嫣僵着不敢动,见萧南烛肯定的目光,心一横,猛地松开手来。
空中「咻」地一声,箭矢猛地钉入方才的箭靶。
宁嫣不禁呆住,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远处地木质箭靶晃了一晃,竟「咔嚓」碎裂开来。
四围看热闹的人们错愕不已,西华殿门下的女儿家们团扇掩唇,难以置信道:“这小庶女莫不是个会武功的高手?”
几圈人叽叽喳喳,宁嫣檀唇微张,侧目看向萧南烛。
萧南烛低低一笑:“好师妹,往后若还想学什么,尽管和师兄说。”
宁嫣甜滋滋地点头,燕明帝与元贵妃并肩走过来,夸道:“一箭碎靶,信王妃箭法不错。”
“呃、父皇赞誉,儿臣愧不敢当。”
宁嫣潦草地应付,不知燕明帝看出端倪没有,便柔柔续道:“都是信王殿下亲授的成果。”
燕明帝看了眼萧南烛,和声道:“温恭谦慎,柔婉坚韧,这正该是大燕女子典范之态。凤岐,你自己的眼光的确是好。”
“多谢父皇。”萧南烛欠首回应。
宁嫣腼腆一笑,难为情地站到萧南烛身后。
上辈子她在一次宫中举办的马球会上大放异彩,燕明帝也这般夸过她。没想到这辈子是因为射箭,明明她连弓箭都拿不稳的。
元贵妃见宁嫣羞怯,忍不住出言打趣几声。四人又谈笑一会儿,太子忽地从球场另一端走来,直言寻萧南烛有事,萧南烛便先行离开。
宁嫣闲来无趣,干脆陪燕明帝两人说话。没多久,却听西华殿外头一阵骚动。
她举目探过去,就见廊檐下贵女们让道,萧清宴一袭紫袍流曳,迎着日头缓缓走过来,含笑拱手道:“儿臣请父皇、母妃安。”
燕明帝心情不错,应道:“清宴年岁也不小了,前几日朕与英老王爷商议了封你爵位之事,就定做怀王,回头你自己出宫建府罢。”
“跟你四皇兄学学,早些寻个心仪的姑娘,眼下宫里就你和柔桑单着。”
萧清宴笑微微地答应,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宁嫣。
宁嫣心生不详,担心萧清宴当着燕明帝、元贵妃的面儿编排她,福礼脱身道:“父皇,贵妃娘娘,儿臣这两日略有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元贵妃关切地点头,浅声道:“许是太阳底下站久了,这马球场沙尘又大,信王妃且去西华殿歇会儿罢。”
燕明帝也无异议,宁嫣扫过萧清宴笑吟吟的脸庞,拢袖离开。
转身之际,却觉萧清宴懒洋洋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四皇嫂神色不大好,想来作这信王妃,心里是会很累的吧?”
宁嫣皱眉,不知萧清宴这话是说与她听,还是说与帝妃二人听?
她不想过多纠缠,权当没听见,独身走进西华殿内找柔桑解闷儿。四下里看了一眼,没瞧见柔桑,竟瞧见自己的二姐姐宁婧。
宁嫣颇为讶异,不想与宁婧有瓜葛,便自个儿坐到软椅上用了盏清茶。
宁婧却莫名其妙不愿放过她,远远地拔声道:“三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出来?”
“前几日,三妹妹去咱们国公府回门,没待半个时辰就回王府了,二姐我还当你今日也不舍得出来呢!”
宁嫣不解地看向宁婧,这位二姐姐十来年不曾找她麻烦,今日撞什么邪了?
西华殿内大且空旷,四处雕梁画栋,声音极快地荡开。
几名带女儿的一品命妇犹疑一番,捻着帕子坐到宁嫣对面:“信王妃新婚没几日,与信王殿下必定是如胶似漆罢?”
宁嫣不动声色地望过去,说话之人乃当朝太傅妻子,一袭鹅绿织银纹长衫子,年过四十,举手投足颇有些严肃之态。
没待宁嫣接话,旁侧又一位命妇道:“本朝从没哪位亲王敢当着百官朝臣之面,说出终身不纳妾、不养通房的话,信王妃当真好福气,我等是羡慕不来了!”
宁嫣平日参与的雅宴,大多与未出阁的闺秀们打交道,鲜少与上了年纪的命妇交锋。但她再没经验,也能听出这些妇人话里话外,暗藏机锋。
“让夫人们见笑了,本王妃是比夫人们有福气一些。”宁嫣莞尔一笑,素手执起桌上的杯盏抿了口茶水。
对面两位命妇气闷,旁边一位相较年轻的美妇搂着女儿,温声道:“信王妃身份贵重,别与咱们这些老姐姐计较!”
“不过……说到底咱们也是为了王妃好,您是国公府庶女出身,今时不同往日。若不注意着点德行,可是容易遭人诟病的!”
宁嫣眼睫微闪,搁下杯盏道:“夫人可得说明白些,本王妃哪点德行容易遭人诟病?”
她的声音柔而不弱,那美妇微怔了一下,怀中半搂着的红裙女儿笑道:
“这不是方才宁家婧姐姐说的么?回门没待半个时辰就走,实在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