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桑面上羞怯之色褪下两分,又苦闷地叹了口气。
宁嫣见状,纳闷道:“柔桑,你为何突然愁自己的婚事?”
柔桑探首,见四周没有外人,小声道:“我前几日不小心听到太子和幕僚说话,说如今北境安稳,大越朝归顺咱们两年之久,不可能再掀起水浪……”
“荣安侯府的兵权,也被四皇兄和英王府收了回来,所以是时候对南边大梁动手了。”
“那日我躲在外头,还听到太子皇兄揣度父皇的圣意,说若近来不和南梁开战,那多半就和亲,松缓松缓南境边关和大梁的关系。”
宁嫣心中一紧,当下皇室公主唯有柔桑一人,若要和亲,必定是柔桑嫁过去。
而南梁与大燕朝自先帝时期就交战不断,双方积恨已久;
大梁当下的皇室——柳氏一族,又各个残暴不堪,柔桑若嫁过去,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宁嫣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豁然大悟道:“你是因为担心和亲,才想着要与安景风在一起?”
柔桑点了点脑袋,宁嫣见她还没对安景风动真心,松了口气道:“和不和亲,还不一定。就算和亲,多半也是对方嫁过来,元贵妃不就是南梁嫁过来的和亲公主么?”
“还有,我在马球场见到圣上了,圣上说宫里就你和萧清宴单着,听意思是要给你挑驸马,你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柔桑心情好些,无奈道:“我以往还觉得五皇兄很可怜,而今想想,当真羡慕他!最起码他是个男儿身,不用嫁人。”
宁嫣微愣:“萧清宴?为何说他可怜?”
柔桑掸了掸衣袖,解释道:“就……就他的母妃是个疯女人!那个女人是英老王爷的养女,后来送给我父皇做妃子,受封为云嫔。”
“听说我父皇对那个云嫔挺用心的。可那个女人生下五皇兄以后,就疯了!宫里嬷嬷们都说,五皇兄在襁褓里,身上就时常青青紫紫的。”
“后来那个云嫔又生了七皇弟,精神才慢慢好起来,可她偏心!整个皇宫都知道,她只喜欢七皇弟,不喜欢五皇兄。”
宁嫣诧异不已,她与柔桑在一起时,从不谈论宫闱秘事。她一直以为萧清宴的母妃云嫔,就是英老王爷的嫡亲女儿。
柔桑打开话匣子,又续道:“我那位七皇弟命也不好,才两岁多就没了,云嫔娘娘就彻底疯了。”
“再后来,云嫔娘娘病逝,五皇兄就去了元贵妃膝下。我当时年纪小、记事不多,听说云嫔在世时,父皇就要把五皇兄送给别的宫嫔抚养,是五皇兄不愿意离开生母,可孝顺了!”
宁嫣檀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脑海中掠过萧清宴近妖般冶艳的笑脸,紫袍飘曳,又如流云般清贵澄澈,不曾想他竟有这般过往。
以及他与英王府之间有什么勾当?为何萧南烛请旨赐婚的那场宫宴上,他会说英老王爷一无是处、还说他从小就讨厌英王爷那老东西?
宁嫣攒眉沉思,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
“嫣、嫣儿,你没事吧?”
柔桑叫宁嫣时,宁嫣才回神,敛了敛思绪,转而与柔桑聊起安景风的事儿。
没多久,萧南烛寻来,宁嫣直接让柔桑考虑考虑沈谦言,这才与萧南烛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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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赶至信王府时,天已入暮,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回到寝阁内歇息。
宁嫣躺在床榻上,许是深夜思绪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一会儿担心柔桑当真喜欢上安景风、一会儿又担心柔桑要去南梁和亲,不由地钻进萧南烛怀里打听个清楚。
萧南烛着一袭霜白中衣,正借着床角的烛光翻阅一本兵书。
见宁嫣主动凑过来,不禁想到今晨去皇宫的马车里,宁嫣暗戳戳贴到他身边,柔软的檀唇自他眉骨吻至鼻尖、一点点舔吮他的耳垂。
萧南烛喉间一阵干燥,放下书卷反搂住宁嫣的肩头。隔着单薄的寝衣,女子肌肤柔嫩的触感传至他的指腹,如羊脂白玉一般细腻无暇。
宁嫣脑袋贴在萧南烛心口,察觉萧南烛心间鼓噪的情意,身子一僵,灵机一动:“殿下,我月信来了,今晚不方便!”
萧南烛动作微顿,垂眸道:“什么月信?”
宁嫣见萧南烛不解,憋不住昂了个笑脸,又怕萧南烛瞧出端倪,埋首弱声道:“就是葵水,女子每月会有几天。”
萧南烛恍悟,游走在她肩头的指节立刻收紧,温声道:“那我能帮你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宁嫣煞有介事地点头,摸了摸被衾下的肚子,难为情道:“我、我今日在柔桑宫里听了柔桑的烦心事儿,忍不住有些担忧。所以来月信肚子有些疼,殿下帮我揉一揉,再哄我睡觉就好了!”
萧南烛自是应下,常年执剑握枪的手掌轻轻放到她肚子上,隔着寝衣慢慢揉搓起来,又挪了挪坐姿,将她整个人裹进怀抱中,好似抱着一件弥足珍贵的宝贝。
宁嫣望着萧南烛映在烛光下的昳丽面容,心中一片温暖,慢慢将柔桑的要紧事儿说了一遍。
萧南烛听罢,不甚在意道:“我大燕朝兵强马壮,自然直接开战,不会有和亲这码事。”
“至于安景风,我近来事多,将他给漏了,他这辈子连在翰林院抄书的机会也不会有,嫣儿宽心罢,柔桑不会嫁给他。”
宁嫣松一口气,乌发蹭了蹭他的胸襟,歪在他怀里悠悠睡去。
往后几日过去,宫内传下圣旨:五皇子萧清宴性情温善、恪勤贞固,封作怀王,择日随英老王爷一同赶赴南境边关驻守疆土。
与此同时,南境边关十万兵将候命,与大梁国的战事一触即发,整个朝堂都沸腾起来。
宁嫣待在信王府,亦察觉京城气氛变得微妙。
平日参与一些雅集小宴,女子们的话茬忽地肃穆许多;
就连萧南烛留在王府内的时辰也逐渐少起来,大多数日子不是在太子府、就是在京郊军营里。
宁嫣以为萧南烛要出征,登时心头空落落的。
上辈子一切止于萧济楚乱政时期,全然没有出征南梁这档子事。若萧南烛再一去十年,那她怎么办?
宁嫣明白自己会守着信王府,好好等萧南烛凯旋回来。
可一想到又要分别十年,她心头就如钝刀割肉一般疼痛,疆场杀伐,每一刻都是生死决断,若萧南烛受伤出事了怎么办?
没两天,萧南烛晚间回府,看出宁嫣的心事,好笑地搂着宁嫣安抚了一番。
宁嫣趴在他怀里,直接哭了出来。
萧南烛心中一软,说南梁柳氏皇族残暴无道、战事稳赢、顶多两年就结束;
又着重说了此次是萧清宴上战场、他顶多收拾残余战局时,宁嫣才稍稍安下心来。
心内一安定,宁嫣又禁不住谋算旁的事情:待萧南烛前往南梁时,她要跟着一起去!
宁嫣盘算了数日,既然此战无甚危险,那想来她跟着也无妨?
她马术精湛、又懂医道,帮着给伤员包扎包扎伤口也可,总之不会拖了后腿。
这日用完晚膳,萧南烛有几份军营呈来的折子要看,便径自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宁嫣端着两碟茶点,蹑手蹑脚地迈进书房,暗暗寻思应当如何开口。
萧南烛正站在书案纱灯旁,全神贯注地打量案上一张边疆舆图。
他的书房下了死规矩,府内除宁嫣之外,擅自靠近者杖杀。故此,脚步声响在外头石阶上,他便知宁嫣来了。
见宁嫣走进来,远远端着茶点不说话,他以为宁嫣哪里不舒服,连忙搁下公务迎到宁嫣身边:“怎么了嫣儿?”
宁嫣反应过来,将手中茶点搁到桌上,小心揪起萧南烛的衣袖:“殿下、夫君,等两朝开战之时,我能不能做你的随军夫人,陪着你一起去?”
萧南烛眉心微蹙,没有半分犹豫:“不能。”
宁嫣:“……”
她料到是这个结果,见萧南烛转身走回书案前,不死心地追过去:“殿下,求您了!京中不是许多将领出征都会带随军夫人同行么?我为何不可以?”
萧南烛撩袍坐下,无奈地摁了摁眉心:“你听过哪个将领出征,会带正妻同行?那些随军夫人都是解闷的侍妾,她们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宁嫣直接坐到他腿上,不服道:“那京中还没哪位亲王娶一个庶女做正妻的,嫣儿不就是第一个?”
萧南烛:“……”
宁嫣不依不饶,雪藕般的小臂环上萧南烛的脖颈,撒娇地亲吻萧南烛的面颊。
“殿下,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留在京城等你……再说了,不是你自己说此次战事不会太危险的么?”
萧南烛脖颈间酥酥痒痒,宁嫣的发丝擦过他的鼻尖,更撩起一阵刺挠的痒意。
他单掌托住宁嫣的腰肢,将宁嫣软嫩嫩的身子往怀里带了一带。宁嫣搭在他脖颈间的指节轻轻一颤,眼底立时浮露胜券在握的笑意。
大不了今晚再折腾一宿呗,明早起来什么事儿他都会答应的!
宁嫣抿去唇间笑意,檀唇凑到萧南烛鼻尖啄了一下,萧南烛握住她腰肢的手掌触电一般,不再说话,俯身压下来。
宁嫣得意地笑了笑,却觉身下一阵暖流,似有血渍洇在腿间。
她下意识推开萧南烛,眼睫扑闪扑闪,紧张地涨红了脸:“不不、不可以啊,我好像来月信来了。”
萧南烛眸光一闪,下意识如上次那般、抬手覆到宁嫣柔软的肚子上。
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上次之后,他见宁嫣月信来得痛苦,特特翻了两本女子葵水的书卷,知晓女子月信一月一次。这算算时日,距离上次不过半月,怎会这么快又来了?
萧南烛神色微凛,正声道:“嫣儿,女子月信一次不过七日,你上一次是在十五日前,怎会这么快又来了?”
宁嫣睁大眼睛:“……”
她坐在萧南烛腿上,又羞又惊,不敢乱动,支吾道:“我、你先放我下去。”
萧南烛将她搂得更紧,隽美的面容映在暖融融的烛光里,没来由地令人胆寒。
他见宁嫣不说话,严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请太医来看了吗?怎么能不早点告知我?”
宁嫣尴尬到无地自容:“我、我没病啊。”
第78章
“殿下, 你听嫣儿解释,嫣儿真的没病,这是、是误……”宁嫣坐在萧南烛腿上, 挣扎着要站起来。
萧南烛牢牢锢住她,肃然锁眉道:“宁嫣儿,你自己的身体怎能如此轻忽?你是不是还没找大夫看过?”
宁嫣见萧南烛反应这么大, 小脸腾起两团飞红, 神情越发窘迫。
这下完了,如何解释才好?
萧南烛垂目等宁嫣解释,听宁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压下脾气, 放宁嫣下地道:“罢了, 你先去寝阁歇着, 我下帖子找太医来看看再说。”
宁嫣逃似地钻出他的怀抱,理了理裙衫,又见他挽袖执笔, 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掌, 紧声道:“别别!殿下, 真的不必如此麻烦!这三更半夜地,怎好劳烦太医跑一趟, 嫣儿真的没事!”
萧南烛不耐烦地收回手, 抬眼一瞥, 竟发现宁嫣急得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稍稍一怔, 恍悟道:“嫣儿,宫里有执勤的女医官, 我吩咐烟岚进宫找女医官来, 你不必为此羞赧。”
宁嫣心中噗通乱跳, 仍是满脸抗拒。
萧南烛只得搁下笔,站起来拥她入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嫣儿,不要胡闹好不好,你就当为了让夫君安心,今晚必须找大夫来看诊。”
宁嫣:“……”
她知萧南烛的脾性不会善罢甘休,为难地咬了咬唇,干脆如实道:“殿下,我、我上次压根儿没来月信,就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萧南烛眉峰微动,慢慢松开她的身子:“你说什么?”
宁嫣怯怯昂脸,讷声道:“我……半个月前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我身体一切如常,真的没病!”
“你最好眼下是在跟我开玩笑。”
萧南烛盯着宁嫣,神情渐渐不悦,映在纱灯暖光下的苍俊面容如覆霜雪般,慢慢变得晦暗不明,宁嫣眼睫扑扇扑扇,察觉萧南烛周身气息冷上三分,便知萧南烛当真动气了。
她小心地后退一步,拽住身后垂下的珠玉帘子,瑟缩道:“殿下我知错了,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我再也不装了。”
萧南烛负起手,疏淡道:“你为何要拿这种事骗我?”
宁嫣眨眨眼,猛地一扯帘子,干脆梗起脖子道:“你说呢!自打你我成婚以后,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当时、当时都连续几夜了都?你受得了啊?”
她话毕,转念想想这话不对劲,又躲到帘子后,愈发委屈道:“就算你能受得了,可我消受不来啊!”
“而且、而且那日我在皇宫的马球场转了一大圈,实在太累了!我就没想太多,见你要倾身覆过来,我就随口说了。”
“你……”
萧南烛负后的手掌轻轻颤动,耳尖爬上两缕薄红,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书房内烛光荧荧,刹那间尴尬至极。
宁嫣蔫巴地垂着脑袋,心中又羞又恼,等不来萧南烛的斥责,大概确定了萧南烛不会找太医来,便转身要离开。
哪知她将将转身,腹中便传来一阵酸痛,激地她顿住步子,面颊上的两团烧红愈发严重。
宁嫣暗叫倒霉,她月信来的时候会肚子疼是真的,萧南烛不会误会她又在装可怜罢?
下一瞬,却觉身子一轻,宁嫣惊得蜷起背脊,整个人已被萧南烛打横抱进怀里,阔步走出了书房。
宁嫣趁势搂住萧南烛,软软道歉:“殿下,嫣儿知错了,你别生气可以吗?”
萧南烛不语,宁嫣讪讪地不敢再搭话。
一径行至藏殷居的寝阁内,她自萧南烛怀里跳下来,自个儿跑到画屏后用了月事带,又换了件素纱暗绣寝衣。
她出来后,本以为萧南烛会赌气离开,却见萧南烛站在寝阁门口朝阿念吩咐:
“让厨屋熬一碗红糖小米粥送过来,再备一份枣泥燕窝糕,越快越好。”
阿念福礼退下,萧南烛便又淡淡地坐回床榻上,展眼见她绕出画屏,神情放软两分,伸手道:“过来。”
宁嫣听着萧南烛清清凌凌的嗓音,心头忽地松懈下来,直接跑到萧南烛身边蹲下来,脑袋趴到萧南烛的膝头蹭了蹭,打算好生撒娇道个歉。
萧南烛伸手摩挲她的面颊,先一步道:“嫣儿,你不必知错,我没有生你的气……前段日子是我不好,我太过纵欲。”
宁嫣心中一顿,诧异地抬眸看萧南烛,罕见地在萧南烛眸中捕捉到些许赧然之色。
他轻垂着凤眸,浓密的长睫悠悠颤动,耳尖轻薄的潮红映在烛光下,更是越发浓郁,如初染红尘的佛前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