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烛不语,额头抵在她额头上蹭了蹭,转身斟了两杯酒走到榻边。
宁嫣坐起身,郑重地接过去,与萧南烛双臂交缠,一饮而尽。
她多日不曾碰酒,烈酒入喉一径淌过胸腔,急得眸中泛泪,直接打了个酒嗝出来。
洞房内烛影摇红,清晰地照亮两人相对的身影。
宁嫣「嗝」地一声自嗓眼儿冒出来,立刻尴尬地捂住嘴,却觉背后一紧,整个人已被萧南烛拥入怀中。
「咔嚓」两声,酒盅碎地。
男子清冷的气息凌压而下,宁嫣松松挽着的发髻彻底散下来,整个人软绵绵的朝身后的软榻倒下。
直至红烛泪尽,「啪」地一声爆出烛花,屋内在一瞬间的明亮之后,陷入昏昧的黑暗。
宁嫣猛地睁开眸子,小手抵住萧南烛的胸口,认真道:“舅母她们给我的册子,我真的没看几页!”
“她们都说会疼,要是真的很疼,嫣儿真的会生你的气……”
第73章
翌日清早, 一簇簇和煦的朝阳穿透双喜窗花,斑驳地拂进寝阁。
寝阁内,朱幔如雾。
宁嫣躺在软榻上懒懒翻了个身, 瞥过穿衣起榻的萧南烛,再度阖眼睡去。
她眯着眼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 想到昨夜洞房花烛被萧南烛来回缠弄的样子。
整整一宿, 翻来覆去。
哪怕她呜咽着推他,他都不肯停下。
尤其后半夜,她浑身脱力,被他从寝榻上抱到后头的汤池, 又从汤池里被抱回寝榻……
往返几趟, 她已全然记不清了。
只觉得身心好似溺入一片热腾腾的湖泽, 趴在他怀里浮浮沉沉……最后便是身子骨儿酸痛酥麻,好似从里到外被重物碾压了一般。
宁嫣想到这里,不满地蹬了蹬被衾, 嗓眼里哼唧两声, 引来萧南烛的注意。
萧南烛束好衣带, 将昨夜堆叠一地的喜袍搭到衣杆上,回身望宁嫣一眼。
隔着隐隐绰绰的床幔, 只见宁嫣乌发散乱, 半张脸埋在枕头内, 一截雪藕般的小臂搭在被衾外, 似一只贪睡的猫儿般慵懒可爱。
萧南烛眼底浮露笑意,撩开床幔为宁嫣理了理被子, 抬手拨开宁嫣耳鬓处的碎发。
宁嫣又哼唧两声, 似嗔似娇, 一把拂开他的手掌。
萧南烛喉头一痒,垂目望着她潮红的脸颊,檀唇鲜嫩,玉颈修长,不禁再度俯身倾压而下。
宁嫣心头一慌,呜呜两声,又被迫折腾到晌午方才结束。
外头日色炽烈,宁嫣彻底失了困瘾儿,坐在寝榻上怨念地瞪着萧南烛,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萧南烛见她瘪着嘴,眼尾通红,亦忍不住有些自责,哑声道:“嫣儿,要不再睡会儿?”
“不不要!我不困了。”
宁嫣毫不犹豫地摇头,见萧南烛凑过来,怕他不知餍足,连忙扯着软被朝后挪去,窘道:“殿下先出去罢,召我的侍女过来服侍便好。”
萧南烛知她羞怯,颔首应下来,利索地退出屋子。
门扉「吱呀」一声,屋外灿灿暖光倾泻而入。
宁嫣探头送萧南烛离开,眼快地瞧见萧南烛的耳尖竟也露出些薄红之色。
没一会儿,阿念与烟岚进屋服侍。
宁嫣触及两人暧昧的眼神,心中羞臊愈甚,干脆接过两人手中的小衣,自个儿躲在床幔后穿戴起来。
阿念不忍打趣,压下笑容道:“姑娘,午膳已经备好了。王爷正在前殿陪莫家舅母和岳阳公子说话,等您梳完妆,便可一块儿用膳了。”
宁嫣草草答应,垂首系小衣的腰带时,忽地瞟到腰间几点红梅似的印记。
她吓一跳,忙得抬手摁了摁。
雪肤柔软,并无疼痛,但沿着腰线朝上、胸口与肩头都是这般红嫩嫩的印子。
宁嫣想到什么,两颊一热,羞得紧紧系住腰带。
好在此刻已入凉秋,穿件立领的云锦衫子,脖颈中的梅花印便可遮得严实了。
宁嫣暗暗思忖,飞快地洗漱装扮,又绾了个两辈子从未绾过的牡丹头,簪上金钗玉饰,一派新嫁娘的娇美风韵。
阿念与烟岚看呆了眼,宁嫣瞟过二人目光,满意地起身出屋。
直至午后盛烈的太阳拂到身上,宁嫣心中才突突一跳,愣道:“我记得女官说过,新婚次日得进宫向圣上谢恩?”
阿念两人不知此事,宁嫣提起裙摆,赶紧跑到前殿问萧南烛。
她出身庶女,匹配萧南烛本就是高攀。
各大世族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在新婚次日就出了岔子,必定要遭人话柄;
万一惹得圣上厌弃,那她与萧南烛往后的路便更难走了!
宁嫣心中冒起一阵凉汗,在前殿见到萧南烛,恨不得怪萧南烛昨夜太过放纵!
可舅母与岳阳在旁边,她除了面颊通红,半句话也没好意思说。
萧南烛见她面露急切,多半猜到她担忧什么,轻笑道:“不必谢恩了,太子会替我告假,过几日咱们再一道进宫拜谢。”
宁嫣微愣,稍稍安下心来,侧目就见舅母意味不明的打量她,与阿念、烟岚暧昧的目光简直如出一辙。
岳阳微微一笑,岔开话头说了几句,几人便一同移步膳厅用饭。
用完午膳之后,已然又过去半个时辰,舅母记挂着京外的药堂,便要趁天黑前离开。
宁嫣心中不舍,却也不好挽留,与萧南烛亲自送二人出府,见二人坐进马车,才留恋地道了个别。
一路回到府内,宁嫣无精打采。
萧南烛搂住她的软腰,好笑道:“不是还有三朝回门么?”
宁嫣微怔,诧异地抬眼。
萧南烛见她耷拉的狐狸眸儿亮堂起来,应允道:“届时,咱们去庄子里看外祖父好不好?”
“他老人家在青山秀水里呆惯了,不愿离开,那夫君便陪嫣儿去看望他。”
宁嫣心尖儿一软,昂首望着萧南烛浸在日光下的俊脸,忙得扑进他怀里,蹭上他的胸膛道:“夫君,你对嫣儿最好了!”
ꁘ
回门之日未到,又不必进宫拜谢圣恩,宁嫣闲来无事,便开始帮着宛秋嬷嬷打理王府中的一应事务。
信王府建府时日不长,平日也无管家照看,有多少房屋资产、多少田地钱财,萧南烛自己都不清楚。
宛秋嬷嬷自踏进王府,便忙地脚不沾地,又要负责归置宁嫣的嫁妆等物,实在累得摸不着头脑。
眼下见宁嫣愿意担起当家主母之职,她心中欣慰,便带着宁嫣熟悉府邸。
首要了解的便是各座院落的称谓与用度,譬如宁嫣与萧南烛安歇的寝殿名唤藏殷居;
藏殷居边儿上,萧南烛的书房名唤兰章苑。
前头的正厅名唤秋水堂,再往后头的亭台水榭、下人们的罩房也各有名字、以及每日开支多少银两……
宁嫣听得头大,当日下午便找到躲懒的由头她与萧南烛的师父——林剑士,自南境边关赶回来贺她们新婚之喜了!
宁嫣又惊又喜,忙跟着萧南烛一同去秋水堂见客。
林剑士站在大堂中,样貌与十年前并无太大出入,依旧一袭冷灰布衫,身形高大,笑容爽朗。
甫一见到宁嫣,他便眯起眼,捋须道:“嫣儿长大了,这根骨瞧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清奇纯粹,不若跟着为师继续练武?”
宁嫣眼前一晃,想到站在日头下迈开腿扎马步的可怖过往,立刻扭头躲进萧南烛怀里。
萧南烛玄衣清肃,顺势揽住宁嫣瘦弱的肩脊,淡笑道:“嫣儿性子软,我亲自教,不劳烦师父。”
林剑士「啧」地一声,不满地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瞪视萧南烛。
“你这孽徒还跟小时候一样!半点好话不会讲,还跟我抢上徒弟了,配我家嫣儿真是委屈嫣儿了。”
宁嫣转回头来,就见林剑士慈爱地朝自己昂了昂下巴:“好徒儿,往后你师兄若敢欺负你,你直接告诉为师,为师打断他的腿!”
萧南烛轻嗤一声,但笑不语。
宁嫣眨眨眼,察觉林剑士并非真心要逼她练武,立刻钻出萧南烛的怀抱,踏着小碎步走到林剑士跟前斟了盏茶:“师父,师兄对嫣儿很好!”
“师父您是怎么来的?一路劳顿,就您一个人么?”
“您会在王府待多久?就在王府住下好吗,嫣儿想替师兄尽一尽作徒儿的本分!”
萧南烛怀中空落落的,没料到宁嫣与林剑士这般熟稔,眼皮不禁跳了一跳。
林剑士听着宁嫣滔滔不绝的甜软嗓音,却好似回到十年前教宁嫣功夫的三日光景。
他心中暖流上涌,和声道:“不了,好闺女,为师今日来最要紧的是为了找你夫君说正事儿。”
“况且你二人新婚燕尔的,我留下来,你夫君少不得搓弄我!嫣儿你看看,他脸都快黑了。”
宁嫣回首瞥萧南烛一眼,她还未说话,厅堂外头的几名侍女率先失笑出声。
萧南烛敛眉,正声道:“你到底什么事。”
林剑士端起茶水,猛喝一口:“还不是你要找的劳什子楼兰古巫师,我在南境和西域那边跑了三年多,才……”
话至此处,林剑士见萧南烛神色愈发阴沉,连忙醒神地按下声音:“去你书房、去书房慢慢说。”
萧南烛负起手,轻轻看了宁嫣一眼。
宁嫣听到「楼兰」二字,便想到萧清宴的蛊虫,心知这是正事,柔声笑道:“眼瞧着天色渐晚,王爷与师父先去兰章苑慢慢聊!”
“师父今夜便歇在王府罢,嫣儿亲自下厨,王爷都没尝过嫣儿的手艺呢!”
林剑士看着宁嫣明丽的笑脸,眸光温软可人,又如疾风劲柳般坚韧、有力道。
他心中越发满意,起身笑道:“好,为师十年前尝过嫣儿端来的一碗汤圆,那味道可是记到如今,一刻未忘!”
宁嫣不禁夸,雪腮微红,忙领着一众侍女到厨厅张罗晚膳。
可惜不知萧南烛师徒二人在书房说了什么,用膳时,宁嫣觉得林剑士情绪不高;
用完晚膳,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王府。
宁嫣以为是萧清宴那边有什么异动,入夜后回到藏殷居,缠着萧南烛要问个究竟。
红幔飘摇,烛光幽微。
萧南烛越说没什么事,宁嫣就越觉得萧南烛在安抚她。
她躺在萧南烛怀里,叭叭地希望萧南烛明白:夫妻须得一体,万事万物不可一力独抗!
直至最后,萧南烛不胜其扰,倾身堵住她翕动的檀唇……宁嫣嘤嘤呜咽,又是彻夜未眠。
第74章
三朝回门之日很快到来, 这日晨光阴晦,秋气寒凉。
宁嫣心中记挂去乡庄探亲的事儿,忍下浑身碾压般的酸软, 早早地起榻梳妆,打算给舅母和外祖父一个惊喜。
但为了不落人口实,面子上的功夫马虎不得, 宁嫣与萧南烛先乘马车回豫国公府走了一趟。
国公府喜绸未散, 气氛却极度压抑。
舒氏因宁姝之死大动干戈,如疯魔一般将府邸闹得鸡犬不宁。每日与豫国公撕打六七回,怎么也不愿罢休。
豫国公遍体鳞伤,大怒之下将舒氏锁进柴房, 准备先饿上两日。哪知舒氏竟是个烈性子, 一根麻绳, 自个儿在柴房吊死了。
舒氏无甚亲族,唯一在世的外甥舒致远颇有孝心,怀疑豫国公谋害嫡妻, 直接一纸诉状将豫国公告去了大理寺。
前几日婚仪上, 舒氏的哭骂已然闹得沸沸扬扬。
在场宾客们皆出身豪门望族, 一传十、十传百,豫国公在世族圈内早已灰头土脸。
如今又去大理寺喝了两盏冷茶, 虽没查出什么杀妻害女的罪证, 却也彻底失了一等公爵的体面, 在朝堂内外抬不起头来。
整日整日地缩在国公府, 再没力气拉帮结派、攀附权党;
甚至连纳妾生男嗣的事儿,都不指望了。
若非顶了个「信王岳丈」的新名头, 怕是落井下石、看笑话之人更多。
宁嫣在国公府的厅堂落了座, 从相熟的婆子口中得知这些事情, 心底并无太大波澜,只对舒氏之死有些意外。
成婚这几日,她在信王府不闻窗外事,本还以为舒氏会去找她不痛快,竟是直接自戕了?!
十年前晋国公府被满门抄斩,舒氏也只是难过一段日子。如今怎会甘愿放下尊荣、又不顾宁姝的血仇未报,这么快选择上吊自戕?
宁嫣寻思一番,暗猜是府中几个姨娘干的好事。
且不说旁人,今日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接待她与萧南烛回门的白姨娘,便不是什么心无城府的良善之辈。
白姨娘伺候豫国公的年岁最长。虽说身份微贱,但生有二女儿宁婧。平日性子又好、广交善缘。即便刻薄如老夫人,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眼下舒氏死了,豫国公名声又臭了,短期内定然不好续弦。
白姨娘借机揽权、统辖国公府后宅,正巧可以帮议亲的宁婧谋个好前程。
宁嫣想到这里,瞥过厅堂内端着茶点招呼萧南烛的白姨娘,无趣地长叹一声。
左右她已经踏出这片泥沼,国公府的前途与利害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萧南烛见宁嫣托着腮帮,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便径自绕过白姨娘坐到宁嫣身边,握起宁嫣细嫩的手掌放到唇边吻了吻。
“此地无聊,本王待腻了,咱们回家好吗?”
宁嫣微愣,险些没反应过来萧南烛是在顺着她的心意,要带她离开。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得被萧南烛薄唇擦过的地方,撩起一片温烫的暖流,不由地红了脸颊。
白姨娘杵在一旁也极为诧异,正要开口打趣两声,豫国公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藏蓝长袍,神情萎靡,添上满身的酒臭味儿,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连面对萧南烛都没了往日的讨好与奉承。
宁嫣收敛心绪,正待起身请安,豫国公恹恹地朝她摆了摆手,转而与萧南烛寒暄几句话。
宁嫣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瞧着豫国公萎靡不振的模样,恍惚想到大婚那日,舒氏口中喊的“晋国公府嫡女、可匹配圣上、偏偏瞎了眼与豫国公山盟海誓”等话……
若非遇人不淑,舒氏或许不会害人,或许也能做个正儿八经的好妻子。
可惜一辈子困在豫国公府,活在生不出男嗣的阴霾里,继而不断地戕害妾室、打压庶女……这几年,她手里过的人命没有二十,也有十五。
宁嫣神游天外,望向身畔萧南烛的俊挺身姿,不禁感慨地抿出一嘴笑容:
怎么说呢?还得是她命好,遇到了萧南烛这般良人君子!
萧南烛察觉宁嫣的打量,侧目一探,便对上宁嫣甜滋滋的笑脸。他心神一荡,压下搂宁嫣入怀的念头,淡淡地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