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嫣说罢,心中掠过穆琼枝等人坐在亭子下,团扇掩面、窃窃私语的模样,竟当真生出几分委屈的情绪。
萧南烛望着她月光下清美的脸庞,一时失神,拥住她低低笑道:“那些蠢物不明白,是本殿勾引嫣儿,本殿花了两辈子工夫才勾引到嫣儿。”
宁嫣脸贴在他胸口,闻言微微怔住。
第68章
竹风清飒, 月色入户,寝屋外传来阿念与二等丫头们谈天的声音。
宁嫣侧目瞄一眼,见屋门关得紧实, 这才安心伏在萧南烛怀里,嗔道:“殿下说笑了,什么勾引不勾引的。”
嘴上这样说, 宁嫣心中却乐开了花。
只有她自己知晓, 萧南烛毫无保留的偏疼与宠爱,亦是她两世最大的荣幸。
宁嫣丢掉心底不值一提的委屈,上半身倾在萧南烛怀里,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萧南烛胸口。
她披散着长发, 身段如柳, 柔顺的发丝穿过萧南烛单薄的衣襟, 紧贴着肌肤带起一阵酥痒之意。
萧南烛轻哼一声,不着痕迹地坐到软凳上。宁嫣自他怀中爬起来,见他面色有异, 茫然道:“你怎么了, 殿下?”
“没什么。”萧南烛淡声摇首, 清瘦的指节插进宁嫣耳后的发丛,用力揉搓了几下。
“嫣儿, 京城世族里藏污纳垢, 世族教养出来的女子耳濡目染, 大都也是难缠之辈。”
“往后再有人招惹你, 你直接拿信王妃的身份压过去。也可记住她们名字,回来叫烟岚和云岫趁夜出去料理就好, 不必故意敛着性子委曲求全。”
宁嫣眨眨眼, 她这辈子可从不知晓何为委曲求全。
但萧南烛这般宽纵的语气, 反倒令她觉得自己太过娇气。她囫囵应了两声,正要岔开话头,却见萧南烛盯着她,耳尖微微泛红。
宁嫣没想太多顾忌,倾身凑近半寸,直接抬手捏了捏萧南烛的耳垂。
冰冰凉凉的触感传至柔软的指腹,她于月光下瞧了个清楚,诧声道:“殿下,你耳朵在慢慢变红诶?”
萧南烛盯着宁嫣,身体下意识绷紧,搭在桌沿的手掌攥成拳头,一时竟忘记拨开宁嫣的手指。
宁嫣没想太多,朝萧南烛瘦挺的胸膛瞥一眼,取笑道:“殿下,你全身上下,可能只有耳垂最柔软了吧?我好几次趴在你胸口,都觉得太硬了。”
萧南烛思绪顿住:“宁嫣儿,你……”
宁嫣听他声音闷沉沉的,以为他觉得自己冒渎了他。本还想建言他平日多添两件软衫子,也可保暖护心……一席话全憋在嘴里不敢乱说。
但两人婚事都已定下,宁嫣也不害怕,好笑地缩了缩肩膀。下一瞬,却见萧南烛倏地伸臂过来。她肩头一紧,已被萧南烛拥进怀里。
男子身上幽浅的紫檀气息刹那间将她包裹,并非第一次拥吻,此次唇齿碾压的触感却比前几次炙热许多。
宁嫣睁大眼睛,配合地与他交缠,却听门外传来阿念的唠叨声:“不知姑娘入睡没有?我得看看她盖被子了没。”
宁嫣小脸憋得通红,「呜呜」两声,拼命伸手推萧南烛的肩膀。
萧南烛倾压的姿势纹丝不动,浓密的眼睫扫在她脸颊上,单手锢住她的肩头。不满她扭头退缩,另一手干脆紧紧捏住她的下巴。
宁嫣听着阿念的脚步声,慌得不行。
好在阿念脚步声落到门槛时,又打哈欠道:“罢了,这两日姑娘浅眠,吵醒她就不好了……”
宁嫣感激涕零地闭上眼睛,狠狠扯了扯萧南烛腰间的银链子,如一滩雪水般放软身子,任由萧南烛在她唇齿间予取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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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国公府另一边,锦明堂内。
舒氏母女打发了下人,坐在寝榻上叙话。
宁姝伏在舒氏肩头,思及自己这些年的深闺光景,泪珠儿抑制不住地落下来。
她少时是千娇万宠的姑娘。自打晋国公府舒家垮台以后,她在京中就失了一等贵女的体面,甚至还时常被宁嫣那个没娘教的庶女压一头。
如今宁嫣还入了信王殿下的眼,不日成婚封妃,岂不得把她踩到泥里去?
她们的父亲豫国公又是个没能耐的,唯一的本事就是随波逐流。
眼下信王殿下得势,豫国公定然要借着宁嫣巴结一番。往后在国公府中,谁还会在意她这个嫡出的正经女儿?
宁姝抚摸自己掌心被蔻丹掐出来的血口,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她什么都不差的啊。
舒氏这些年受豫国公冷落,每日在府中与几房姬妾斗智斗勇,亦苍老了许多。
她知宁姝心中难过,无奈垂泪道:“姝儿你先莫急,京中还有好男儿,咱们慢慢挑。”
宁姝不理,这京城男儿,还有谁及得上信王殿下的容貌才能?还有哪位权贵公子,能为了一名女子说出终身不纳妾、不养通房的话?
舒氏也想到这里,暗恼道:“早知今日,当初撵莫姨娘那贱人出府,就该把她怀里的宁嫣摔死。如今由着那小蹄子长大,竟敢来糟践我可怜的闺女!”
宁姝听舒氏唉声叹气,心头愈发烦乱,干脆叫舒氏出去,自己躺下歇息。
久久不能入眠,宁姝下榻斟了杯茶。
月光岑寂,她一瞥眼,却见贵妃椅上盘腿坐着一道男子身影。
那男子薄唇鲜润,肩背精瘦,映在一旁的花鸟画屏上,宛如鬼魅一般。
宁姝惊得大叫出声,那身影抬指抵到唇边「嘘」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宁大小姐眼里只有四皇兄,连本殿都不认得?”
“你、你……”宁姝颤巍巍地退步,跌坐到凳子上,支吾道:“五殿下?!”
萧清宴满意地「嗯」了声,将手搭到膝头,捏了个清脆的响指。
宁姝愣怔一会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寝衣,连忙捂紧胸口,苍白着脸道:“你、您怎么会来这里?你什么时候进来……”
萧清宴不想听废话,温和地注视着她:“本殿知晓大小姐心中所求,深夜造访是为了替大小姐出谋划策。”
宁姝眸光转了一圈,盯着萧清宴含笑的眉眼,竟没来由地放松心绪:“臣女不解,敢问殿下何意?”
萧清宴自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白玉小药瓶,幽幽叹道:“大小姐你相貌出尘,琴棋书画哪一点比宁嫣差?况且你还是正室嫡出,凭什么要屈居于宁嫣之下?”
宁姝神色踌躇,眸底溢出不甘之色。
萧清宴把玩着手中药瓶,不疾不徐地补充:“更何况,那宁嫣是什么良善之辈么?”
“从小到大,大小姐你与宁嫣交锋,有哪次是讨到好处的?你的祖母、豫国公大人、还有穆琼枝那些女子,哪个没被宁嫣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若让宁嫣嫁入皇室,做了信王妃,她能放过你?还有你的母亲,我方才可是听到当初宁嫣母亲被赶出豫国公府,是你母亲下的毒手。”
宁姝踌躇的神情逐渐坚定,萧清宴轻笑出声,眯眼道:“不如把宁嫣踢开,大小姐你来做信王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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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盛夏三伏天过去,时气渐渐凉爽。
宁嫣与信王殿下定亲之事传遍京城,豫国公府欢天喜地,百香居内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礼部拟算好吉日,婚期定在十月初。
燕明帝亲自补了赐婚的圣旨送到豫国公府,各类赏赐、以及世家勋贵们的贺礼如流水般堆到百香居,整日热闹至极。
宛秋嬷嬷与阿念几人忙得摸不着头脑,老夫人也派了管事过来搭手,众人干脆直接腾出一排空屋子码放贺礼。
宁嫣也没闲着,虽说婚事由礼部操持,三书六礼、纳彩择吉皆不必她过问。
但她身为新娘、以及未来的王妃,从婚仪流程到婚后如何侍奉信王、王妃的发髻服制、乃至如何觐见圣上皇后……挨个都得学一遍。
宁嫣十分苦恼,她自幼学东西快,且场面儿上的礼数从不曾出过乱子。
但前世今生两辈子,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做王妃,这针对王妃的礼法自然没有留意过。
并且礼部遣来教她规矩的,是位年过四十的严苛女官。
这位女官大人在百香居住了几天,说话一板一眼,不露笑脸,从发丝儿到衣摆规整的一丝不苟。
宁嫣每每看到她,都会觉得她能从广袖里掏出一把戒尺抽自己。
这日正午,天光明媚,宁嫣被迫坐在书案前翻阅皇室宗谱。
女官说,身为王妃,入了萧氏皇族,怎能不对皇室中人有些了解?万一往后在皇城遇上,连个名儿都叫不出来,便是闹笑话了。
宁嫣觉得女官此话有理,可偏偏皇室一脉关系繁乱,各类宗亲联姻,盘根错节。她看了半晌,只觉秋乏的日子来了,她想睡觉。
萧南烛踏进厅屋时,就见宁嫣手中竖着一本书卷,无精打采地趴在小案上。
红裙娇艳,整张脸掩在竖起的书卷后头,只露出发髻上两支坠流苏的花穗钗子来回晃荡,像只打瞌睡的兔子。
萧南烛远远望着她,抱臂站了会儿,才抬指扣响门扉。
宁嫣惊得一个颤栗,以为自己偷懒又被女官抓到了,连忙直起身来,半张小脸趴在书案上压得红扑扑的。
“殿下?你吓死我了!”宁嫣呼了口气,一把扔下手中厚厚的书卷。
萧南烛失笑,阔步撩袍坐到她身边。
宁嫣担心女官进来说不合规矩,便又装模作样地拾起书看了两眼,忽地瞥向萧南烛道:“殿下,你知晓自己有几个叔叔吗?”
萧南烛认真寻思一番,却只记起汝郡王,不确定道:“至少一个吧,不过已经被我杀了。”
宁嫣皱起脸,苦巴巴地耷拉肩膀:“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有几个亲戚,我为什么非要看这些宗谱啊?!”
萧南烛瞧了眼她手中的书卷,单手支着下颌,揶揄道:“师妹,十年前林剑士教你武功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如这般不情愿?”
宁嫣听到「师妹」两字,捧书的动作一顿,脸红道:“殿下还笑话我,我当时扎了三日的马步!整整三日!”
话毕,那段不甚美好的记忆浮上脑袋。宁嫣眼睛一亮,瞄向萧南烛道:“师兄,你可知嫣儿当时怎么躲懒的么?”
萧南烛挑眉,奇道:“怎么?”
“我和林师父说,我祖母病了,要我去长康堂伺候!这次祖母是真的病了,你说我躲去长康堂歇两天,不过分吧?”
宁嫣声音甜糯,合起书卷捧到胸口,俏皮地偏着脑袋冲萧南烛眨了眨眼。
萧南烛心中一软,抬手托住她的脸颊,摇首道:“躲去那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师兄带嫣儿去信王府瞧瞧?”
宁嫣眼睛更亮了,立刻凑近他道:“可以吗?!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可想去看看我的新家了!”
第69章
午后三刻, 朱雀大街。
宁嫣乘马车随萧南烛赶到信王府附近,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透了口气。
大街上日色温煦,行人却稀少。
宁嫣扭头看萧南烛, 奇怪道:“殿下,你为何要将信王府定在这里?”
“朱雀大街并不富庶,离皇宫又远。譬如嫣儿这两辈子, 除了去画圣老前辈的院子坐坐, 平日从不会往这边来。”
“因为清净……”萧南烛顿了顿,支颌道,“嫣儿若觉得此地太过冷清,我等下安排人去御街附近再置办两座府邸, 那边女儿家游乐的地方会多一些。”
“不过, 婚事的规程礼部早已定下, 临时更换府邸,恐会拖延婚期,咱们的婚事就在这里办好不好?”
宁嫣见他认真的谋算起来, 好笑地扑进他怀中:“不必!嫣儿就住在信王府, 哪里都不去!往后这王府有殿下陪着, 便是全京城最热闹的所在了。”
萧南烛心绪微动,还未回手拥住宁嫣, 马车已经驶入府邸, 外头车夫凛声道:“殿下, 到二门处了。”
宁嫣「咻」地撤回身, 雀跃地探头朝外看。
萧南烛怀中一空,下意识要捞她回来, 又不好坏了她的兴致, 干脆跃下马车伸手搀她:“这府邸我也没来过几次, 正巧咱们一起逛逛,看看可有要修缮之处。”
“好。”宁嫣甜滋滋地点头,顺势挽住萧南烛的胳膊,暗暗构想自己期待中的王府:
冬日暖阁、夏日凉房、竹林花圃,还有她的琴苑和萧南烛练剑的地方要挨得近些……
信王府内仆从不多,两人且逛且聊,一路上无人搅扰。
直至绕过曲折的门廊,宁嫣瞧见一方青绿的水榭荷塘,讶声道:“殿下,这片荷塘比太子府的还要胜一筹!”
说着,她瞟见水榭边儿停着三两艘小舟,不由想到自己在太子府时说「夏夜泛舟荷塘,最为惬意」的话。
当时萧南烛抱着她,说在信王府也凿一片出来,她以为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萧南烛如此上心。
宁嫣心头噗通乱跳,挽住萧南烛胳膊的手掌略略收紧,抬目朝四周的亭台楼阁扫去。
萧南烛侧首看她:“嫣儿逛累了?”
“不是,”宁嫣眺望池塘尽头的红瓦飞檐,叹息道,“豫国公府在京城已属一等一的大宅子,这信王府竟比十来个豫国公府还大。万一我打理不好,会不会把殿下的私产败光呀?”
萧南烛失笑,苍硬的指节捏了捏她的脸颊:“嫣儿尽管败,我赢回来便是。”
宁嫣被迫昂着脑袋,见萧南烛眼底打趣的笑意,小脸一红,连忙拨开他的手,迈着碎步朝前跑去。
两人一径行过正厅主院,越过重重山石流泉,不知不觉来到信王府后头。
宁嫣惊异地发现,王府后头竟盖了一大片覆着花草的木架棚子,高约三丈,不见尽头,如在府邸里另辟出来的一座宫殿般,巍峨宏大。
宁嫣不明所以,昂首打量一番,略有些胆寒地捋了捋胳膊:“这是私牢?谁家私牢建这么大啊,殿下你想关谁?里面不会有刑具吧?”
萧南烛无奈瞥她一眼,推开边角处的一道小木门,示意道:“你进去看看。”
宁嫣轻轻咬唇,见暖光自木门内溢出来,并不阴森可怖,这才提着裙子小心地迈进去。
甫一踏入木门,她一脚踩入湿软的青草地,险些摔倒。
随即,清浅的花香味儿钻进鼻息。
宁嫣举目四望,但见灿灿粉霞铺天盖地袭来,一树树盛放的桃花撞入眼帘,如同一片小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宁嫣愣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眸瞳中映着漫漫桃花树,忍不住后退两步。
萧南烛托住她的腰肢,敛声道:“地上有石头,当心别摔了。”
宁嫣失神地看向他,用力眨了眨眼,再度望向棚内花枝虬结的桃树,仍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
萧南烛望进她的目光,唇边笑意加深两分:“我吩咐宫中花匠搭建的花房,喜欢么?”
宁嫣跑到花树下,掐了掐枝头新翠与水嫩的花蕊,确定是新鲜的实物,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