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菜色倒是寻常,但热气腾腾的,份量也足,此时一尝也算美味了。
用完膳后,贺清就让人带着木恬他们去了客院休息。
谢归远还对陆渊道了句:“就在这儿安心住着,你可是我爹心里的关门弟子,陆家那边不必担心。”
谢家这宅子颇大,虽说是客院,但也有主屋并左右两间厢房,住下他们一行人是绰绰有余了。
小米南星还有怀安算是贴身服侍的人,谢家的管事便只派了几个粗使丫鬟过来,帮着做点杂事,如今已经烧了热水,只等服侍着客人洗漱休息了。
到底在旁人家,不好让小米他们坐下一起吃饭,木恬便让他们自己去后厨领了饭食,她则犹豫着问了陆渊一句。
“陆家那边,可要抽空去一趟?”
木恬倒不是怕了什么,只是陆渊祖母和爹娘的排位的都在陆府,过年时只能遥遥祭拜。
如今到了府城,他肯定是想去给长辈上一炷香的。
陆渊却摇摇头,“不急于一时,我大伯那人惯是欺软怕硬,我们若是先上门,他说不得还以为是怕了陆府,你安心处理酒楼的事儿,我这几日也要随着谢兄见些人,其他的,等着便是。”
府城里谁不知道陆家二少爷回阳安镇祖宅养病了,年少考中解元后,陆渊也曾是府城内声名鹊起的少年郎。
以大房当时把他送走的急切程度,各种流言恐怕早就满天飞了。
如今他回了府城,不少人都等着看陆府的笑话呢,何况陆渊也不是半年前那个二房遗孤了。
在一步步进入太子党核心的同时,他手下也已经暗暗积攒了一股势力,只是为了藏在暗处对付京城的仇人,现在还不好暴露而已。
这等情况下,就算有人要着急,先沉不住气的,也绝不是陆渊。
既然他这样说,木恬自然也不再担心,这边二人舒舒服服洗漱完,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进入梦乡,陆府却炸开了锅。
自那管事说出陆渊回来的消息后,堂中气氛瞬间就掉到了冰点,所有人心里都是疑惑和震惊。
陆渊?
他怎么可能回来?
他回来做什么……陆鸿蓦然想起娘子林氏的话,心里一惊。
“爹!春闱,陆渊是想去京城参加春闱!”
“这时候回来,谁不知道他是为了春闱,还要你多嘴!”
陆大伯瞪了儿子一眼,满脸都是快要抑制不住的怒气,“让你时时盯着阳安镇,怎么人都到了城门,你还半点不知?”
一听到陆渊这个名字,陆鸿就被笼罩在许久未现的阴云中。
他明明才是陆家的嫡长子,却永远被这个没爹没娘的堂弟压了一头。
内心的惶恐和嫉妒涌现,吞噬了陆鸿的理智,此时被他爹一喝才清醒了些。
对啊,他早就收买了周嬷嬷,让她有什么消息立刻送到府城来,许久没有消息,他还以为陆渊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呢!
陆鸿不能理解,陆渊那时身边只有周嬷嬷和怀安二人,钱财还都把持在周嬷嬷手里,自己病得快要死了,冲喜的法子都用上了也不见起色。
就这样的境况,他居然还能从泥里爬出来?
“行了!既然没得消息,那你安排的人不是被陆渊收服,就是被除掉了,事已至此,得赶紧想个法子对付他。”
陆大伯根本没关注阳安镇的事儿,他知道陆渊的病就是用银子吊着,就算如今好了,手里那点银钱也早就用完了。
想去京城参加春闱?
还不是得求到陆府来!
出了这事,饭也吃不下去了,陆鸿随他爹到书房商讨许久,只得出个结论,拿到手的东西绝对不能再交出去。
除非陆渊那小子甘愿为陆府所用,毕竟以他的才名,中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有他爹当年的事压着,没了陆府帮忙,恐怕连个县里主簿都不一定当得上!
陆鸿压制下内心的怯意,如今他已经是陆府唯一的继承人,哪里还要怕陆渊那病秧子。
就算他不在乎陆府,还能不在乎祖母和他爹娘的牌位吗?
回房后,林氏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他擦脸换衣。
陆鸿阴沉不定地看着眼前娇美的少妇,伸手捏住林氏的下巴,警告似的开口道。
“不论当初林家有什么心思,现在你是我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知道!”
林氏心里乱得很,面上却迅速点点头,又主动倚到陆鸿怀里,温香软玉入怀,才让他心里轻松了下来。
胜负已分,陆渊也不过是他陆鸿的手下败将罢了!
——
翌日早晨,木恬起床时揉了揉眼睛,在马车里坐了一整天,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浑身才舒坦了。
她在谢家用了早膳,就带着小米很南星出门去找陈淮了。
贺清倒是问了要不要派马车,但木恬实在是不想再坐了,她便只让管事找了个小厮跟着木恬指路。
陈淮刚在府城安定下来时,就往阳安镇上送过他的地址,离着谢家宅子也不远,木恬在小厮指引下慢悠悠走了过去。
刚过一个拐角,抬眼舊shígG獨伽就看到了个熟悉的摊子,周围还有许多人捧着碗正美滋滋吃着。
“小娘子你看,是买麻辣烫的摊子!”
小米第一次到府城这样大的地方,早上出门时还有些惴惴不安。
如今一看见这摊子和上面挂着的“木”字招牌,就像是找到了依靠,眼里都是激动。
“看来陈淮在府城发展得还不错。”这样短的时间,能做到如此也不容易了。
昨晚木恬就托谢家派人过来送了信,陈淮便没出门,只在家里等着木恬。
一见到木恬他便迎了上来,“你总算来府城了,我前几日还写了信回去想问问呢,估计是刚好错过了。”
“我看到外面的麻辣烫摊子了,看来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和顺利。”
陈淮面上浮现出得色,“那当然,这样好的机会,若是每个水花,我也没资格做你的合伙人了。”
阳安镇作为定云府最大的城镇,加之有知贤书院的存在,一向是府城最大的人口输入地。
麻辣烫摊子一开起来,就有许多过年回了乡的人光顾,有了第一批人气,以麻辣烫的方便和美味,聚集起第二批、第三批食客只是时间问题。
生意蒸蒸日上,陈淮便想趁热打铁,赶紧开起店面来,这几日都在四处寻找合适的铺子,这也是他写信回阳安镇询问木恬何时出发的原因。
“其他地方的铺面都找得差不多了,只有昌荣坊内遇上了些麻烦。”
昌荣坊是府城内最大最热闹的坊市,地位和阳安镇的南大街差不多。
陈淮寻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铺子,结果前几日却撞上了大运。
昌荣坊最繁华的主街上,有家酒楼要关门,想把店面卖出去,不但位置好,里面装修也精致,若是继续开酒楼,很多东西不用调换就能用。
但这样好的地方,自然不只是陈淮一个人盯着。
“那家酒楼叫庆福楼,东家姓莫,他喜好美食所以年轻时开了庆福楼,但莫家后辈都对酒楼生意没什么兴趣,莫老爷子不想庆福楼变成莫家普通的一处铺子,便想要卖出去。”
许多家酒楼一齐找上门,莫老爷子却说自己不缺银子,但要把酒楼卖给他看得上的人。
木恬跟着陈淮去昌荣坊看了,庆福楼的位置确实极好,就在主街中间十字路口最显眼的拐角处。
地方也大,几乎是只要走到这儿的人,都会看见上面挂着的牌子。
“当时莫老爷子说,想买店面的,就两日后去莫家,以‘春’为做两道小菜,他尝过便会决定把铺子卖给谁。”
陈淮原本也带了木家酒楼的厨子来,若只是要做拿手菜,从酒楼菜单里选几道拿手菜送过去也就是了。
谁知莫老爷子还出了个定好的题目,可不就急得团团转了。
木恬看着眼前的庆福楼,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我有想法了,两日后我们一起去莫家,只是几样食材,须得你去置办一下。”
陈淮连忙点头,“好好好,你说要什么,我必然在府城给你找出最好的食材来。”
晚上陆渊知道这事后,还提供了一点儿情报。
“莫家老爷子我也见过几次,他爱吃会吃,有出身豪富之家,见过的珍馐美撰数不胜数,要做得有新意,有趣味,才能合他的意。”
说完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你只安心去试试,若是有人起了其他主意也不必怕,我在府城长大,还是有几分人脉的。”
府城商户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可比阳安镇不知复杂多少,他对木恬的厨艺有信心,但有些人可不一定只把心思放在厨艺上。
只剩下两日时间,陈淮在城里城外搜寻着需要的食材,木恬这边则在准备着要做的菜肴。
去莫家的前一天,木恬找了贺清说要用用谢家的厨房。
昨儿陈淮把红豆送过来后,木恬已经清洗过一遍,在水里泡了一夜,捞出后放在锅里,加入没过两指的清水,点上火慢慢煮熟。
等待时,她又拿出猪肉,拿起刀去掉上面筋膜、皮还有肥肉,只剩下瘦肉,再顺着肉的纹理把它切成片,这样之后会更容易出丝。
木恬在准备的,正是肉松和红豆沙,她预备做的第一道菜肴,就是青团了。
有人把一年中吃的第一口青团叫做尝春,可不就是莫老爷子要的春天的味道。
把切好的猪肉放在锅里,加上葱姜和料酒去腥,木恬盖上锅盖,要把肉炖烂至少得半个时辰。
红豆差不多煮好了,她拿起一粒,轻轻一捏,外面的皮炸开,里面米白的粉糯质地就碎在了她指间。
接了一盆水,让小米和南星一边一个,拿着细纱布微微绷紧,木恬则把煮好的红豆倒在纱布上,重量使纱布下坠,水渗了出来,浸透了红豆。
木恬拿起勺子挤压着水中的红豆,豆沙就慢慢沉到了水里,纱布上只剩下红豆皮。
古籍中记载唐朝天宝年间,虢国夫人府上有名厨邓连,用水洗去红豆皮,做成的豆沙被称为灵沙臛。
木恬如今用的,就是这水洗红豆沙的法子了,去掉皮做出来的豆沙口感极其细腻润滑。
洗好豆沙的水静置一会儿,就出现了明显的分层,表面轻微浑浊的红豆水,直接就可以倒掉。
剩下的则再次倒入细纱布过滤,攥紧拧干水分,纱布里就是红豆沙胚了。
这还不是最后可以制作的青团的豆沙馅,小火炒到白砂糖融化,此时把红豆沙胚倒进去,不断地按压翻炒。
水分明显变干时木恬又倒了些油出来,总共分成三次加到锅里,每次都炒到油充分吸收。
最后再加点儿麦芽糖,把豆沙炒到成团而不沾铲子,就可以出锅了。
把豆沙放到阴凉处保存,木恬又做起了肉松。
捞出煮好的肉块沥干水,她拿起擀面杖当做锤子,把肉锤到松散,也不能锤得太碎,否则就做不出那种绒绒的蓬松感了。
锤好的肉块要一点点撕成肉丝。
这是个费时间的活儿,还好谢家有不少下人可以一起做,没一会儿就撕除了一大捧肉丝来。
点火热油,在锅里放入肉丝后加入适量糖和酱油,中间木恬又撒了些五香粉和红糖下去,逐渐从白色变为了焦黄色。
炒干水分后木恬抓起一把肉松,此时它已经有点绒绒的质感了。
若是在现代可以用料理机打出绒来,但此时就只能用手搓了,好在并不影响味道。
第二天一早,带上做好的豆沙馅和肉松,还有其他备好的食材,木恬一行人便去了莫府。
莫老爷子早就吩咐了人在门口候着,陈淮上去打了招呼后,便被带到了个院子里。
院里已经占了些人,分成好几拨,估计都是其他酒楼的厨子,陈淮一进来,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见了,上前问了句:“陈公子,你们木家酒楼的厨师是哪位呢?”
木恬主动走上前道:“木家酒楼的厨师是我。”
“这……”那管事大吃一惊。
莫老爷子本就关心这些,木家酒楼的名头从阳安镇传过来后,还想过要亲自去尝尝呢,谁知人家就到了府城发展。
早上还嘱咐管事,要好好看看木家酒楼的厨师是个什么人,回去跟他说说。
谁知居然是个这样年轻的小娘子!
“派个小姑娘来,木家酒楼莫不是在糊弄人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
木恬却镇定得很,“厨师当以手上的厨艺说话,而不是年龄多大,是男是女。”
“伶牙俐齿,那就让我们看看你手上能有什么厨艺。”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在暗示木恬说大话。
开口之人姓季,乃是府城一大酒楼的主厨,他一向以厨艺自得,很是傲气。
结果自从过年之后,就常有人到店里问些什么他听都没听过的菜色。
最近还有人在酒楼吃饭,结果中途出去端了碗麻辣烫进来,这对于季大厨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知道这些菜都是阳安镇的木家酒楼推出的,他们还想买庆福楼的店面后,季大厨就憋着一股气,发誓定要给木家酒楼的厨子一点颜色看看。
他也去尝过那麻辣烫,确实有几分功夫,还以为得是个钻研厨艺许多年的厨子做出来的,哪能想到来了个木恬。
季大厨仔细看了看,见南星和小米个提着个篮子,上面盖着布巾,就觉得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秘密法宝。
想到这里,他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管事怕闹出上面矛盾,忙让人把各家的人分别带去了安排好的小厨房,又个派了个下人去帮忙。
木恬也没再跟别人费口舌,等菜呈上去,自会见真章。
到了小厨房,小米把手里的篮子放下,揭开了上面的布巾,这时门口却突然走进来个小厮打扮的人。
莫家那下人上前问了句有何事,那小厮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口道。
“实在抱歉,小的刚刚去了茅厕,实在是不太认识路,几个小厨舊shígG獨伽房又长得差不多,就走错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偷偷往桌案上瞟了过去。
只见篮子里是青翠的一把艾草,几根还沾着泥的春笋,还有几块咸肉。
回到自家分到的厨房后,他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季大厨。
“那篮子里应只有艾草、春笋和一块咸肉,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季大厨听完后露出个讽刺的笑来,“真是没见过世面,只会用些便宜货。”
还以为里面是什么了不起的食材,原来是白担心了。
他又想起被食客问起自己会不会做那什么麻辣烫的事儿,狠狠地啐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这乡下来的厨子能翻出什么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