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曜忍不住低声对她说道:“我帮你拿着箱子吧。”
南乐摇了摇头,她抬头左顾右盼去找济流的身影。
辰隐瞧她一只手抓了一把肉串,另一只手艰难抱着箱子的样子,笑了起来,“小乐妹妹,你这是什么箱子装了什么宝贝?这么舍不得放?”
正在跟霍林南说话的济流看到南乐,快步走过来。
南乐看到济流眼睛一亮。
辰隐见到南乐的神色变化,他话音一顿,顺着她目光一看,看见匆匆赶过来的济流,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两个人避开众人,进到树林里去说话。
虽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但动作却是能清清楚楚看见的。
南乐只说了几句话,就将怀里那个舍不得放的箱子捧给了济流。
光曜垂下眼,面色微冷。
辰隐气得咬牙,小声嘟囔,“这小子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南乐都没想着给他们送点什么,倒先给他送了。
没得到礼物的人不是很开心,得到礼物的人也不见得开心。
济流抱着箱子走出树林,他神色有些恍惚和不解,却不见有丝毫喜色。
南乐将箱子还给济流,自己心里好像也如释重负,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的事。
她心情轻松了一些,稍微轻松一些,不免就雀跃,再吃几口手里热气腾腾的黄羊肉,更是心情大好。
未免再被叔叔伯伯们热情的投喂更多食物,也未免再遭到一番他们有关她与济流的盘问,生出什么奇怪的误会。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想回答辰隐那个问题‘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而辰隐看起来对此颇为执着,他现在还在盯着她。
她要是一走过去,他保准会问。
南乐明智决定还是先自己走开为好。
她假装很着迷冬日景色的样子,一面吃着一面往林子深处走。
这会儿已经是正午了,冬日的太阳热度很有限。
山上稀稀疏疏的长着一些高大的松树,整颗树都是苍灰色的,只在树顶上挂着厚厚的白雪。
南乐并不怎么担心迷路,这周围的山路她都很熟。
自小在没有人的山野之间长大的孩子,在荒无人迹的地方心里反倒比在人群中自在一些。
走到一个已经听不见林子外人的声音的僻静之地。
南乐寻了一块立在高处的巨大山石,她手脚并用爬上去坐着。
坐在这块山石上,从一个树少些的角度可以隐约窥见远处金平城的城墙。
南乐坐在这里,专心的对付手里的肉串。
吃完东西,她也不太想走,冬天的风一开始吹在脸上跟刀在刮一样疼,但吹久了脸冻僵了就感觉不出什么,反而觉得空气很清新。
她坐在山石上看着远方,发了好久的呆,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直到实在冻得耳朵受不了。
南乐还是不想走,索性将披在身上的洒海刺取下来将整个脑袋裹住。
不成想南乐刚一松手,一阵大风刮过来将青绿的洒海刺吹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姑娘,这是你的洒海刺吗?”
南乐惊慌的转过头,没看见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去看。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山石下,他生的格外高大,周身气势迫人。
此时他正抬眸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她的洒海刺。
卫博陵见到少女满面的泪水,他眸光一沉。
方才他一直留神着南乐的动作,见她进了林子迟迟没有出来,便忍不住悄悄追了上来。
看她背对着来路,坐在山石上吃东西。
他便没有出声。
只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成想她竟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南乐双手撑在山石上,一双乌黑的眼睛让泪水洗得晶亮,小心翼翼的探头向他道谢,“啊。谢谢你。这是我的洒海刺。”
话音落,那半张冻得通红又满面泪水的脸就从石头上消失了,她从山石上灵巧的跳下来,擦了擦眼泪,才快步向他跑过来。
南乐从他手里接过洒海刺,再三道谢,仍有些不好意思。
卫博陵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目光多出几分温柔,“小姑娘,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是迷路了吗?”
南乐摇了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不想跟陌生人说太多,只含糊道:“没有迷路。只是一时看风景看得久了些。风大迷了眼睛,我这就要走了。”
卫博陵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帽子,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取下来给她。
这才见到她的第一面,一上来就太热情一定会吓到她。
还是等到十日后吧,他现在先回去准备好,给她准备好一切再来接她。
他们父女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他可以一点点把他能给她的东西都给她,弥补这将近二十年的缺憾。
卫博陵柔声道:“山里风大,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南乐点点头,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大叔说话的语气以及神态,说不出的奇怪。
她不敢再多留,赶忙绕过他,快步走了。
卫博陵站在原地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林中,他眉心微皱,有些不想等这十日了。
一个人牵着马从林子里走出来,“将军,咱们走吧。”
·
回到将军庙,南乐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了霍林南,向他道别,“霍爷爷,我今天下午就走。你们多保重。”
霍林南变了脸色,几乎要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你今天下午就走?你往哪走?怎么就要走了?”
原本方山堂那边的意思是将人送出来,在这僻静的地方先让林晏养一养伤,也避一避风头,休整一番。
不出意外,他们休整三日才会动身。
但横生出卫博陵这个变数,他私下已经与卫博陵谈好。
十日后,卫博陵会来将南乐劫走,但他会尽量只劫南乐一个,不伤他们这边的人,放林晏一行平安南下。
这样他们把林家的公子送回去,这边跟南朝,跟上面的人也有个交代。
可卫博陵这前脚刚走,南乐就要走。
等十日后,他拿什么跟卫博陵交代?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家好像都很沉默?
第五十四章
“怎么这么突然想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霍林南转念想到昨晚所见, 还有今早林府那二位闹出的动静,他不禁头疼, 跟着叹了一口气, “小乐,你实话告诉爷爷是不是因着那林府的公子与他的姑母还有那个女孩,你才想走。”
南乐垂下眼,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我已经想好了。霍爷爷, 你不用劝我。”
霍林南想告诉南乐不必担心那几人,只要她耐心等一等,马上另有别人来接她。
但这话到嘴边, 他几番欲言又止, 却是不好说出口。
他知道一直以来卫光卿教养这个孙女,从未提起过她的父母一句。
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去卫光卿自己一字不提,也不许他们在南乐面前泄露一丝半点。
他们瞒着这孩子瞒了快二十年,他眼看着卫光卿将这孩子小心翼翼的带在身边, 亲自教养, 一点点养大,就像是河蚌用最柔软的地方孕育着珍珠, 不见外物, 一点灰尘都不想让她沾染上。
此时要将过去的一切推翻, 告诉她真相。
他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讲起。
是从她的父亲讲起,还是从她的母亲讲起?
无论从哪里讲起,想要讲清楚卫光卿为什么不愿将她还给她亲生的父亲, 而是将她带在身边的缘由都一定会牵扯到那一对父子之间见血的争端。
对着南乐那样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霍林南心中一时难受得厉害, 怎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半响,他只得缓声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孤身上路,若是遇着坏人怎么办?若是遇到野兽怎么办?冻着找不到水找不到食物怎么办?这太危险了!”
这样的话或许能够吓到城里娇生惯养没有出过远门的娇小姐们,却是吓不到南乐的。
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此时微微的笑着,神色中另有一种镇定,像是在说这些我都不放在眼里。
那双乌亮的眼睛瞧着人,眼底依旧清凌凌的能够映出人影,目光却让人知道她不会轻易改变心意,“我带着火折子,知道怎么取火,有火就不会冻着,也不用怕野兽。我会避着人走的。霍爷爷,你放心吧。”
霍林南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知道是阻拦不住的,只得再心里又重重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什么。
南乐已笑着起身与他道别。
·
从霍林南这里出来,南乐迎面正撞上回来的三个人。
沈庭玉身上还穿着早上那身旧裙子,不算好看的裙子,但因为他人很好看,远远的就总能让人一眼看见他。
他面上一片霜色,一双眼如冰雪般冷彻,愈发显出姿容卓然。
但那张清绝冷傲的脸在见到时便如冰雪消融。
他眼睛一亮,连忙冲她扬起热情得几近于讨好的笑脸。
林晏面色还是透着一股病气尚存的苍白,鼻尖微红,眼睫挂着还未融化的雪粒子,一看就是在外面冻了很久。
一见到南乐,他顿时面色铁青,侧过身,严严实实将沈庭玉护在了身后,目光冷冷的扫着南乐,倒好像南乐是什么猛兽能扑上来咬死沈庭玉似的。
这副神情倒有些不太像什么时候都漫不经心的林公子了。
她从蛮族手中救出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神色来着?
南乐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熹微的晨光从他身后大敞着的门口投进来,光线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清瘦的剪影。
他偏了偏头,半张脸落在光里,一只眼在光下被照亮,尽管眼尾带着笑的弧度,瞳仁在暗光下却透着疏冷与淡淡的颓倦。
那时林公子端端站在那里,一脸的桀骜不驯,满身的风流。
这一想就控制不住,她又想起来过往那些刘府的婆子丫鬟们跑来趴着墙对她冷嘲热讽的时候,好像也从没有见过林晏的神色有什么波动。
从前她以为林晏就是这样的人,林公子天生高高在上,看不见世间疾苦。
原来不是他不会护着人,不是他看不见旁人悲苦,只是不会护着她而已。
南乐平静的收回目光,视若无睹一般,绕开他们就要走过去。
林晏知道南乐讨厌他,但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恨他,甚至恨到迁怒于一个无辜之人身上。
明明南乐曾经也是将沈姑娘护在身边细心照顾的,但就是这么短短几日,就因为他拜托沈姑娘帮他给她传了几句话,送了点东西。
他们因此多见了几面,南乐就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虽然林晏其实见到南乐发难于沈玉,意识到她并不是对他这些日子的殷勤无动于衷,心中是隐约有一些喜悦的。
可她私下责打沈玉便也就罢了,当众也敢对沈玉动手,这未免就太过了。
至于将沈玉赶出门,让人在寒冬中冻了一夜已经不是过分可以形容。
南乐在他们眼前都这样无所顾忌,沈玉又是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姐姐,连一个南乐的错都不会对人说,也不会叫苦的性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林晏很难想象南乐竟会做出这等事。
一想到方才在林中找到沈庭玉时的场景,想到这姑娘是因为他才遭受无妄之灾,事情本因为他而起,但沈玉却对他没有一句怪罪,还百般为南乐解释。再看到眼前南乐似乎毫不关心的样子。
林晏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油然生出一把火,火焰烧得他全身刺痛。
他猛地攥住南乐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前,一股掺着冷冽寒松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
双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语气森冷,“南乐,你知不知道你把他赶出去,他就在外面站了一夜。”
南乐微微一怔,她缓过神来,慢吞吞重复了一遍,“他告诉你,他冻了一夜?”
是在她的床上冻了一夜吗?
她下意识去看沈庭玉,林晏手掌将她攥得更紧,南乐被疼痛弄得回过神瞪着他。
林晏眼睫上融化的雪水滴落,他眼底好像也浸着雪水,疏冷傲慢到了骨子里。
“一个这么柔弱的小姑娘,在外面一晚上,人都差点冻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庭玉被林晏挡的严严实实的,保护在身后。
可被林晏这样保护的心上人,似乎不太领情。
沈庭玉顾忌着南乐,只是不耐得推搡了几下林晏的肩膀,将他推得整个人摇晃了好几下才站住,握在南乐手腕上的力量一松。
他急切又无措的解释,着急的恨不得给林晏两刀,“姐姐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乱说。林晏你赶紧让开,别堵在我面前行不行?”
南乐趁机抽回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捏出来的红印,整个人都僵硬了。
知道不该,还是一阵阵的委屈得好像有酸水往上冒。
因为沈庭玉冻了一夜,或者说因为这个漂亮又柔弱的‘小姑娘’冻了一夜,所以林晏就这么生气,生气得连过往那副贵公子万事从容潇洒的风度都没有了。
他原来会这么担心一个人,他原来会因为一个人找不到而着急的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去寒风中找很久。
他原来为一个女人的受难而心疼到气势汹汹去质问罪魁祸首是这种样子。
南乐闭了闭眼。
偏偏这一闭眼,过去她一个人无数次受了委屈,而林晏作壁上观,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是在脑海深处清晰的就好像昨日才发生的一样。
睁开眼睛,她压下心头的情绪,假装很平静的样子,悄悄将双手背在身后,用一只手揉了揉另一只手腕上被捏出来的红印。
沈庭玉推开林晏,他凑到南乐面前,涨红了脸,尴尬又着急得向南乐解释道:“不是的。姐姐,我没有跟他们告状。我只是跟他们说我这一晚上没有跟你在一起。冻了一夜我没有说,是林晏他自己加的。姐姐,你别生气。”
他知道南乐想要与他划开界限,不想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才会说他这一夜不在南乐的房间,他在外面。
其实他更想堂堂正正的告诉林晏,他就是爱南乐,他昨天晚上一整夜得跟南乐同床共枕。
林晏敲门,南乐却那么不愿意将他公之于众,甚至将他往被子里藏唯恐旁人看见。
她那么在乎旁人目光的人,宁愿担着林夫人口中的恶名,也死活都不肯与他沾上半点关系。
沈庭玉那时既难过又嫉妒,用了好大的理智才控制住没有当场跳出来。
他知道南乐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知道自己那么做会让南乐伤心。所以他什么都不做,他忍耐着做她想要他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