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时见卿——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3-04-03 11:48:30

  “这样啊,”孟如韫点点头,握着被处理好的手腕,“那你快去吧,此事不宜迟。”
  陆明时将东西收拾好,回身看了孟如韫一眼,“你要不要写封信给他?”
  “谁?”
  “程鹤年。”
  孟如韫一时没反应过来陆明时此话何意。
  “放心,这次不会改你的信,”陆明时说道,“你既然不想让他找死,不妨写封信告诫他,若他肯就此停手最好,若他不听,也算你还了他的人情,自此之后,权当陌路吧。”
  孟如韫心中滋味难解,“其实你不必顾及我……”
  “写完这封信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待程鹤年有何不同,无论是表现出来,还是在心里,”陆明时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与她目光相对,缓声如玉,字字敲在孟如韫心里,“矜矜,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你的心事。”
  孟如韫目光一闪,长睫垂下,思虑了一会儿,说道:“好,我写。”
  她取了笔墨纸砚,提笔思考半晌,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陆明时在一旁看着,见她搁下笔,问道:“仅此而已?”
  “我不指望真能劝得住他,他这个人看着温和可亲,其实心里骄傲又固执,”孟如韫苦笑了一下, “诚如你所说,我不过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他听与不听,全在他心,与我无关。”
  陆明时摸了摸她的发顶,“我明白了。”
  陆明时悄无声息地将信放在了程鹤年桌子上,程鹤年看了之后惊疑不定,他认出了孟如韫的字,却没搞清楚这封信的意思。
  这算什么,警告?劝诫?抑或是被人利用?
  难道她也来了虔阳府?
  程鹤年思索了许久,喊来程双,“去给我查个人,陛下亲命的巡镇使陆明时,查他住在哪里,最近与谁过从甚密。”
  “公子怀疑他就是背地里阻碍以粮换地的人?”程双问。
  “单凭他自己,恐怕没那么大本事,”程鹤年把玩着手里的信,“但我怀疑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程鹤年想起那次约孟如韫同游南阳湖,陆明时强行带走了她,看他俩那样子,不像是刚认识不久。
  今日收到的这封信,也让程鹤年联想到了在石合铁一案中将他骗到城外的那封信。如果当初是陆明时利用了孟如韫,他是北郡安抚使,自然对石合铁的案子上心,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阿韫在这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想到孟如韫被陆明时欺骗或者胁迫的可能性,程鹤年目光泛冷。
  他叫住了程双,补充道:“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若发现异常,陆明时此人……不可再留。”
  程双抱拳领命,“是!”
  陆明时从李正劾的住处出来后不久,发现有人跟踪他,约莫有五六个,功夫十分了得,离得近了他才发觉。
  他今日出门没带佩剑,不想与他们纠缠,于是绕路穿巷,不料这几个人轻功高强,缠得很紧,路过一处无人空地时,团团将陆明时围住,陆明时这才看清他们个个黑衣蒙面,拔剑的拔剑,持弓的张弓,杀意迎面扑来。
  陆明时弯腰从地上捡了根不长不短的树枝,做出迎战的招式。
  黑衣人一起扑上来,招招阴狠攻向要害,陆明时腾旋后跃,边躲边观察他们的招数,见他们胜在配合得当,便不与他们正面相对,而是挑了个看上去最弱的,挑衅得一树枝抽在他脸上,然后转身就跑。
  黑衣人很快追了上来,尤以被抽的那个跑得最快,陆明时见他与别人拉开了距离,突然一个脚刹回身,猛地用树枝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陆明时夺过他手里的剑,一脚踹开他,然后毫无停顿地挥剑砍向另一个黑衣人。
  他这样边拆边杀了四个黑衣人,最后一个明显是他们的头目,武功高强,用招狠毒,与陆明时面对面过了十几招后就明白自己不是对手,转身要跑,陆明时被他们缠杀出火气来了,不肯饶他,追他跑了一段路,将他踹倒在地。
  他本可以一剑抹断黑衣人的脖子,剑挥下去又改了主意,准备抓了活口,于是反手用剑柄将他的下巴砸脱臼,防止他吞毒自杀。
  剑招停顿的空隙给了黑衣人反击的机会,他袖中藏了一把匕首,猛得赐向陆明时胸口,陆明时侧身一躲,那匕首插进了他肋骨里。
  与此同时,陆明时手里的剑砍下了他的小臂。
  最后一个黑衣人疼得昏死过去,陆明时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忍着痛将他绑了,暂时藏在破竹篓下,匆忙折回去找李正劾,让他速去将那黑衣人控制住。
  李正劾被他肋骨里插着的刀吓了一跳,要叫人来给他处理伤口,陆明时摆了摆手,“别大张旗鼓地吆喝,我死不了,你把人给我看好了就行,明天我亲自过来审。”
  他说完就走了,肋骨里还插着刀,踉踉跄跄回到租的院子里。
  孟如韫正在等他吃饭。
  陆明时捂着肋骨进了院子,孟如韫正从厨房端着一煲粥走出来,吓得面无血色,滚烫的粥砸在地上,溅了她一身。
  她一边高声喊梁焕,一边跑上前去扶陆明时,搀着他进屋躺在小榻上。
  看着陆明时被血洇成暗色的长袍,孟如韫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嘴唇在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的,矜矜,卡在肋骨中间,别怕。”
  陆明时疼得厉害,可是见孟如韫吓成这样,他不忍叫她再担心。
  早知道她反应这么大,他就不该贪她的怜惜,带着伤来吓她,应该在李正劾那里处理好了再回来。
  孟如韫盯着插在他肋骨间的那把匕首,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簌簌地砸到了地上。
  “矜矜,别怕,”陆明时握住她的手,她适才被热粥烫了一下,手背一片红肿,却冷得像冰。陆明时不敢揉,怕她疼,只虚虚握着,“我想喝水,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孟如韫起身去倒水,不小心洒了半杯,陆明时喝了几口,靠在小榻上休息。梁焕很快将大夫找来,拔刀之前,陆明时示意梁焕将孟如韫带出去。
  “我不走,我在这儿看着,”孟如韫眼圈泛红,定定地瞧着陆明时,“我不会打扰你们。”
  陆明时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
  匕首卡没入血肉约三寸有余,虽没伤及脾脏,但卡在两条肋骨之间,大夫按着他的伤口挤压许久都没成功取出来,最后只能以白布包裹刀柄,硬生生拔出来。
  那一瞬间,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陆明时眉头狠狠一皱,咬紧了牙关,将下意识的痛呼声压在和喉咙里。
  孟如韫狠狠攥紧了拳头。
  陆明时的伤口处理了近一个时辰,大夫长舒一口气,收起了药箱,孟如韫悬着的心这才微微回落。
  躺在小榻上的陆明时声音略显嘶哑,对大夫道:“劳烦您给她看看手上的烫伤。”
  大夫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孟如韫,心下了然,对孟如韫道:“劳烦夫人将手伸出来。”
  孟如韫一心都牵挂在陆明时身上,陆明时此时却还有心情偷着乐,听大夫喊孟如韫“夫人”,十分不要脸地“嘿嘿”了两声,“您看我夫人伤势如何?”
  大夫叹了口气,“尊夫人的伤比公子你的轻多了。”
  “我皮糙肉厚,可我夫人金枝玉叶,这哪能比,劳烦您多费心,诊金翻倍。”
  为了多喊几声“夫人”,陆明时豁出去忍着伤口疼,直接和大夫唠了起来。
  大夫见这位公子十分上心他夫人,不仅给孟如韫涂了最好的消肿药,还用纱布给她细细缠了好几圈,除陆明时的药方之外,另铺一张纸给孟如韫也写了一张。
  如此又耽误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梁焕将大夫送走,孟如韫走到小榻边,扯过被子盖住他伤口以下的身体。
  陆明时望着她笑道:“这可真是易求千金方,难得贤夫人。”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孟如韫没有心情跟他贫,“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你手都伤了,别忙活了,让梁焕去。”
  “我手没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陆明时说着就要掀背子起身,孟如韫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扶着桌子站稳,冷冷地瞪着他,竟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副模样,陆明时心一虚,“好好好,我不动弹。”
  孟如韫深深喘了几口气,才觉得缓过神来,慢慢说道:“我不去厨房,我去跟梁焕说一声,可以吗?”
  陆明时“嗯”了一声,“矜矜,我真的没事……”
  孟如韫转身就走。
  她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盆温水,盆边搭着一条干净的帕子,她弯腰将水盆放在一边,用没受伤的手拧了帕子,轻轻擦陆明时额头上的汗。
  她什么都没问,但陆明时知道她担心,主动交代道:“人已经处理干净,短时间不敢再来,我还留了个活口,让李正劾看住了。”
  “是谁的人?”孟如韫问。
  “暂时还不知道。”
  “是程鹤年,”她的语气很笃定,“是因为我的信。”
  她擦完脸后又抬起陆明时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仿佛是捧着一件精巧易碎的玉摆件,陆明时反握住了她的手。
  “别胡思乱想,程鹤年知道我给他使绊子,朝我下手是早晚的事。”
  “若非我的信,他猜不到你身上,”孟如韫眼眶又慢慢变红,“我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
  “这么什么?”
  孟如韫哽了一下,“自私。”
  “自私?”陆明时有些生气,“怎么,你是要把程鹤年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没杀死我,你来替他气死我是不是?”
  孟如韫眼里落下泪来,忙别过脸去,举起袖子擦干净。
  “把脸转过来,要哭就当着我的面哭。”
  孟如韫按了按眼睛,低声道:“我不哭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孟如韫的心情渐渐平复,此时梁焕将重新熬好的米粥端进来,粥里加了肉末和青菜,孟如韫端过来用勺子轻轻搅动,待热气散了些,喂陆明时吃了一碗,又倒了水让他漱口。
  她始终垂着哭得通红的眼,鼻尖也是红红的,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像个受了气的新媳妇。陆明时觑她一眼,心里火气消了大半,再觑一眼,就只剩心疼了。
  哪里还说得出半句重话,只想将人拉近怀里温言细语地哄。
  “别忙活了,你过来,”陆明时往小榻里挪了挪,“陪我躺一会儿。”
  孟如韫侧身躺上去,怕碰了他的伤口,只占了窄窄的一条边,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见陆明时要过来扯自己,忙又往里挪了挪,轻轻靠在他没受伤的半边身体上。
  陆明时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他声音柔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可你乱了,我也乱你之乱,你忍心见我身心都不得安宁吗?”
  孟如韫摇了摇头。
  “你心疼我,是我的福气,可你自责,我心里难堪。矜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如韫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我不是为别人,是为你。”
  陆明时低笑出声,“你看咱俩多傻,你为我难过,我也为你难过,难道就不能都不难过,一起做些开心的事?”
  孟如韫不解地望着他,“开心的事情?”
  “你靠过来些。”
  微凉的嘴唇落下来,孟如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陆明时按着她的脖子不让她动,一下一下,由浅啄慢慢深入辗转。
  “你的伤……”
  “我疼着呢,”陆明时的声音低低在两人唇齿间流转,含喑带哑,如勾似诱,“所以你别乱动,让我好好解解疼。”
  孟如韫睫毛颤了颤,缓缓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
第52章 棋子
  孟如韫的信让程鹤年起疑, 派去刺探陆明时的人有去无回更是让他惊心。他怀疑事谋不密,意图劫粮的计划已经被陆明时知晓,但转念又想, 他若是知晓,又怎会写信来打草惊蛇?
  程鹤年更倾向于认为陆明时根本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递这样一封信来, 是为了恐吓他威胁他,也是为了试探他。
  他多番思虑, 仍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从邻州买粮的官船这几天就到,鲁得永递了消息来,询问他何时动手, 程鹤年让程双去递口信, “告诉鲁佥事,买粮的船明天未时到虔阳府港口, 我想办法拖时间, 让府衙第二天早晨再将粮食入库, 你让他带着永林卫的人伪装成灾民流匪,夜里亥时去劫粮。”
  程双记下, 程鹤年又叮嘱他:“然后你去找管府衙粮仓的郑中铨, 让他马上带人清理仓库, 等粮船到了, 就说还要赶一夜才能整理完,让赈灾粮第二天早晨再入库。记住,一定要以鲁得永的名义去说,这是模仿鲁得永字迹的信, 上面有他的私人花押, 此事是鲁得永与郑中铨二人相谋, 与你我无关,明白吗?”
  程双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程双走后,程鹤年又将此事细细梳理了一边,确定没有大的纰漏,这才放下心来。
  孟如韫的信并非一点用没有,至少提醒了程鹤年要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干净。将来若是事发,推阻赈灾粮入库的是郑中铨,带人装成灾民劫粮的是鲁得永,与他程鹤年可无半点关系。
  孟如韫一直在暗中关注程鹤年的动作,陆明时因为有伤在身,被她堵在家里不许外出,只能百无聊赖地将小榻搬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剥石榴。
  苏和州盛产石榴,籽软汁甜,这几个是梁焕从梁重安侍弄的果园里刚摘回来的,个个有拳头般大小。陆明时捡了个最红的,轻轻剥开,里面石榴粒红如玛瑙。他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便将剩下的石榴粒都掰进白瓷盘里。
  孟如韫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白瓷盘里的石榴粒已经堆成了小山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红宝石雕成的器玩。
  她正口渴,摘了帷帽,捻起一颗尝了尝,很甜。
  陆明时把白瓷盘转了个方向,“这边是刚剥的。”
  孟如韫小心抓起一小把,“你剥这么多做什么,又吃不下。”
  陆明时朝竹篮里的石榴一指,笑道:“你看这些石榴,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篮子里,苦得很,还是赶快剥掉,免得它们受苦。”
  孟如韫被他逗笑了,“是吗,怪不得一点不甜,原来是心里苦。”
  “苦吗?我尝尝。”
  孟如韫挑了颗又大又红的石榴粒喂进他嘴里,陆明时骗得她近身,衔住她的手指不松口,被她嗔了一眼。
  “嗯……确实是苦的,”陆明时仰躺在贵妃榻上,笑得眉眼纤长,一脸得逞,“再给我尝一颗。”
  孟如韫冷哼,“自己没长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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